愛麗莎經過唐淵身旁的時候停頓了一下,臉上是轉瞬即逝的哀傷,這個孩子長得跟死去的愛人實在是太像了。她生了幾個孩子,隻有三兒子完全繼承了東方血統,跟唐邶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嘴上不說,但其實心底是偏愛那個孩子的,如果不是他太過叛逆,她甚至都想把普魯沃家族交給他。


    事與願違,三兒子為了一個女人叛離出了家族,又遭逢意外,她雖然傷心,但畢竟掌握著一個大家族,不能被兒女情長所耽擱。隻是她的孫子孫女,似乎在一瞬間就跟她成了陌路人。


    愛麗莎露出和藹的笑容,向唐淵伸出手,手指上猩紅的指甲油和碩大的祖母綠戒指讓唐淵心生不悅,他扭過頭,裝作沒有看見。


    愛麗莎也不生氣,優雅地垂下手肘,又慢悠悠地往前走去。自從愛人離世,這條荊棘之路上隻剩下她一個人了。再難的時候都走過來了,不過是小輩的小別扭,不足掛齒。


    “感謝各位能來參加晚宴。”愛麗莎站在主座前,微笑著看向眾人,她雖然垂垂老矣,但從麵容上不難看出,年輕的時候也是個風靡一時的美人,“向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孫子,evan。”


    愛麗莎語音落下,眾人都將目光看向唐淵,仆人在身後悄悄提醒,唐淵這才不情不願地說道:“不好意思,請叫我的中文名字:唐淵。”顯然,並不給愛麗莎麵子。


    “名字不過是一個代號而已,你改變不了擁有普魯沃家族血統的事實。”愛麗莎對著他說道。


    唐淵幽幽一笑,用著中文迴答她:“如果可以,我寧願不要這該死的血統。”愛麗莎跟著唐邶生活了幾十年,自然也是聽得懂中文的。


    果然,這句話刺怒了她,她的眼神裏隱隱帶出一絲怒意。


    嘖——


    這老太太一大把年紀了,怎麽還這麽想不開?唐淵看著她申請,心裏暗爽,他就喜歡拿針戳痛點,還是越戳越痛的那種。


    這種情緒並沒有影響愛麗莎太久,她深深地看了唐淵兩眼,嘴角上揚,露出神秘的笑容,招唿著眾人先用餐。


    法餐的儀式有些複雜,一般分為前菜、主菜、奶酪和甜點,身為貴族的普魯沃家族更是用了湯品作為開胃菜。首先上的便是黑鬆露酥皮湯,湯碗上覆蓋著厚厚的焦黃酥皮,撥開後是濃鬱的黑鬆露香氣,唐淵拿起湯勺舀了舀,裏頭還放了馥鬱的鵝肝塊,他挑了挑眉,餘光瞟見身旁的人都熟練地把酥皮放進濃湯裏,蘸上湯汁混合著鵝肝一起吃下。


    前菜是鵝肝凍膏,配上了脆麵包,用餐刀淺淺刮塗上一層,再撒上歐芹碎,別有一番風味。


    主菜是鵝肝牛排,弄成了漢堡的形狀,最上層是鵝肝片,下麵墊著吸滿鵝肝油脂的吐司,再放上牛排和炸土豆餅,鵝肝入口即化,超級肥美。牛排鮮嫩多汁,妙不可言。


    這是做了一場鵝肝盛宴?不出意外的話,下一道菜肯定還是用鵝肝做的。


    果不其然,仆人們端著焗蝸牛上來了,盤內三隻小蝸牛,光從色澤來看沒有任何差別,可唐淵隻是湊近了聞一聞,便知道這是蒜香、黑鬆露和鵝肝三種不同的口味。仆人們用鉗子夾住蝸牛,再用雙齒叉把肉挑出來,淋上醬汁遞到眾人麵前。唐淵隨口對伺候的女仆道了聲謝,仆人誠惶誠恐地不停鞠躬,引得坐在對麵的堂哥馬科斯恥笑:“怎麽,我親愛的堂弟,你是在華夏呆了多長時間?這麽懂禮貌嗎?”


    “當然,我們華夏人向來喜歡自己動手,畢竟,安然享受別人的服侍不是植物人就是半身不遂。”唐淵切下一塊蝸牛肉放進嘴裏,順勢朝著他露出白亮的牙齒。


    “嘎吱——”叉子滑過盤子刺耳的聲響傳來,馬科斯氣惱地站起身,手中的刀指著唐淵:“你說什麽?”


    “馬科斯,坐下。”愛麗莎威言的嗓音響起,看著馬科斯的目光中帶著警告,“不要做失禮的事情。”


    馬科斯心中一驚,立馬坐下,低下頭不敢再多說一句。反觀唐淵,覺得蝸牛的口感韌中帶脆,又與鵝肝完美融合,吃得津津有味。撇見愛麗莎投來的目光,輕巧地揚了揚手中的還插著肉的叉子。


    這一刻,時光好像又迴到了從前,唐邶也是這樣,朝氣蓬勃地看著她。愛麗莎看著不遠處的唐淵,視線中與唐邶的身影逐漸重合,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刀叉。


    甜點用鵝肝做了慕斯,底下鋪滿一個指節厚度的鵝肝醬,蓋上一層烤洋蔥和蔓越莓,甜鹹交錯,鵝肝綿密帶著油香,配合蔓越莓微酸的口感,著實很奇特。


    唐淵不自覺地多看了幾眼,又細細品嚐了幾口,皺起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並不是特別複雜的菜式,迴國後可以做給小姑娘嚐嚐,她一直嫌棄鵝肝味道過濃,但這鵝肝慕斯倒給了他靈感,重口味的東西也可以做得十分清淡。


    餐後的時光是屬於家族內部的,外戚在愛麗莎開口介紹唐淵的時候,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這個孩子,以後肯定是會在普魯沃家族中擔任重要職位的,臨走的時候對他的態度已經截然不同,行上了最正式的禮儀。


    “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麽。”唐淵再也沉不住氣,氣勢洶洶地問著安然坐在沙發主座上的老人。


    愛麗莎向著仆人使了個眼色,眾人退下,偌大的房間內隻剩下了最親近的幾人。安東尼給母親端上茶杯,愛麗莎推了推,讓他先放下。


    “evan……”剛開口就被唐淵打斷。


    “叫我唐淵。”


    “好吧,唐淵。”愛麗莎無奈改口,目光逐漸迷離了起來,“你有多少年沒有見過我了?五年?還是十年?時間長得我都快記不清了。你祖父過世的時候一直念叨著你,等了很久也沒見到你的身影,他走的時候很遺憾……”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試圖在記憶中挽迴一絲親情。


    唐淵卻冷笑不已:“不用打感情牌了,告訴我你軟禁我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愛麗莎:“唐淵,你的脾氣我可不喜歡。作為一個家族的首領,必須要完美控製好自己的情緒。用華夏話來說,叫做‘寵辱不驚’。”


    安東尼大駭:“母親……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連帶著馬科斯都驚叫起來:“祖母!”


    愛麗莎微微一笑,麵對兩人,坦然地說道:“你們想得沒錯,普魯沃的繼承人,就是唐淵。”


    “你在說什麽?”唐淵蹙眉,“十多年前我就說過,我不會跟普魯沃再有任何瓜葛。”


    “孩子,我的決定,不容得你的拒絕。我已經立下了遺囑,我死後普魯沃的一切都是你的,包括你想知道的那些真相。”愛麗莎的語氣中透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唐淵眯起眼:“如果我非要拒絕呢?”


    愛麗莎輕輕一笑,端起了茶杯:“elena在華夏還好嗎?她也很久沒來看我這個祖母了。你在華夏開的那個餐廳,有些小兒科了。據說你有一個喜歡的小姑娘?要不要祖母幫著你看一下?”


    “你卑鄙!”唐淵底聲咆哮,整個人猶如被點著的炮仗,拳頭緊緊捏在身前。這個老婆子,竟然用唐靜靈和餘簡來威脅他!


    “我放任你度過了那麽長的自由時光,是時候該迴來了。你是普魯沃家族的孩子,普魯沃也需要你。”


    氣氛如死寂一般安靜。


    良久,唐淵沙啞著嗓音問:“為什麽?”為什麽非要是他?這個問題,安東尼和馬克思也想知道,一齊把視線投向了愛麗莎。


    唐淵緊緊盯著眼前這個女人,試圖從她的臉上找尋答案,可她幾十年如一日的優雅,正如她所說的,不論生氣還是開心,臉上的表情都十分淡定。


    她吹著茶水的熱氣,緩緩地抿了一小口,輕輕地吐出兩個字:“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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