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才拚盡全身力氣地扯動了嘴角,“姑母,他……恐怕想起前事了。”


    “什麽?”胡婆驚了,抹了一把淚珠子問道:“你是說他想起自己是王爺了?”


    葉蘭慢慢點頭,“若是他沒有想起前事,不會這麽突然走掉。告訴姑父,不必找他了,咱們照舊過日子吧。”


    “就算他想起來了,也要交代幾句啊,你就算有天大的錯,總為了他生了兩個孩子,孩子沒錯啊。”胡婆氣得咬牙切齒,還要再說什麽卻終於後知後覺地閉了嘴。“罷了,有他沒他咱們都照樣開門做生意,你別擔心,有姑母在一日,就餓不到你們娘仨!”


    “好啊,以後我們娘仨就依靠姑母了,等團團圓圓長大了,讓他們孝順姑母。”


    胡婆扶了葉蘭躺下,替她掖掖被角,見她閉了眼睛這才轉身出去。


    屋子角落桌子上點了一根蠟燭,燭光昏黃,往日裏看著倍覺溫暖,今日卻滿滿都是寂寥。


    葉蘭慢慢起身下地,吹熄了蠟燭,黑暗立刻就占據了整個世界,北風偷偷跑到窗外偷聽,細細碎碎的哽咽惹得它心酸,無聲歎息著離開了……


    若是沒有團聚過,那麽分離就不會過於悲傷。


    如果沒有愛過,那麽孤單也就不會這麽難以忍耐……


    小城裏本就沒有什麽秘密,更何況先前那千裏追妻的愛情故事那麽盛傳一時,所以,第二日一早,冷麵公子拋妻棄兒的消息就人人皆知了。


    都說愛有多厚,恨就會有多深,先前那些心底深埋了愛慕的小媳婦兒大閨女們,聽到這個消息根本就不相信,多少人拚著被家裏父母責罵,偷偷跑去胡婆餅鋪外邊張望,可惜往日大開的門戶,今日卻是閉得嚴嚴實實。


    不必說,胡家定然是出事了,那個像戲文裏唱的一般長情又絕美的男子,還是在寒冬裏暴露了本來麵目,絕情又冷酷,扔下剛生完兒女的妻子走了。


    於是,自覺心底美好被打碎的女子們暴怒了,大家閨秀摔了杯子,小家碧玉破口大罵,眾人一有空閑便在城內城外找尋,一定要揪出這個負心漢,至於揪出他是唾他一臉口水,還是打他一頓給胡家出氣,那就再說了。


    可惜,無數人搜尋,結果卻是一無所獲,有人說左元昊被一輛大馬車接走了,有人說左元昊進了縣衙,有人說左元昊飛出了城門……總之,什麽五花八門的消息都有,就是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如此折騰了幾日,城裏漸漸也安靜下來,人人除了茶餘飯後歎息幾聲,暗暗猜測胡家該是如何愁雲慘淡,但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世上不是所有的花朵皆是遇寒而亡,還有一種花不但不怕,還會傲雪綻放,葉蘭以高潔的蘭花取名,實際性情卻同梅花一般堅強。


    胡家兩老和左右親近之人原本也擔心葉蘭尋死覓活,但除了那一晚的啜泣之聲,她的臉上沒再出現眼淚的痕跡。


    不但如此,她更是多吃多睡,奶水越來越多,喂得兩個孩子白胖又可愛,直讓胡伯費盡力氣在城外尋迴的兩隻奶羊沒了用武之地。


    平日裏躺得膩煩了,她就做針線,給孩子們裁剪式樣漂亮的衣衫,預備著滿月時穿。


    胡婆本來就是剛強的性子,見葉蘭這般,心底越發疼愛不說,又順了她的性子,采買一應酒肉菜蔬,預備大辦滿月宴。


    左鄰右舍聞訊,有歎氣的,有鼓掌叫好的,也有說風涼話的,但滿月宴這日胡家院子裏還是濟滿了人。


    【第十四章 離開就是錯過】


    厚厚的油氈棚子搭了起來,院子角落新砌的土灶裏燉了大塊的豬肉和骨頭,咕嘟嘟泛著油花兒,一排八桌酒席占了整個小院兒,酒樓請來的大廚滿頭大汗的在灶間裏煎炒烹炸,兩個小夥計端著托盤,不時吆喝著打鬧的小孩子,把一盤盤菜送到桌上,惹得端坐閑話的客人們都垂涎不已。


    開席前,葉蘭抱著兩個孩子出來見客,母子三個都是一身簇新的衣衫,葉蘭穿了銀紅色的錦緞小襖,配了蔥綠的素錦百褶裙,強烈的顏色對比,襯得她白嫩的臉色更見三分喜意。


    兩個孩子一個穿了寶藍色的錦緞襖褲,一個則是緋紅,齊齊包在兔毛滾邊的大紅錦緞披風裏,怎麽看怎麽可愛貴氣。


    眾人紛紛靠上前來,說著喜慶話兒,兩個小家夥也不害怕,瞪著大眼睛打量眾人,偶爾還要啃啃自己的手指頭,最後累了就幹脆一閉眼睛,睡得香甜。


    眾人看得喜愛至極,都說這兩孩子是有福氣的,葉蘭笑著一一應了,神色裏半點淒苦之意都沒有,讓那些想要趁機酸幾句的婦人都把話憋了迴去。


    很快,酒席就開始了,大壇的好酒被拍開了泥封,酒香立時飄滿院子,老少爺兒們都笑開了臉,拉著挨桌敬酒的胡伯舉杯痛飲。


    正式熱鬧的時候,一個半大小子突然從院外跑了進來,高聲喊著,“迴來了、迴來了!”


    眾人聽了愣了那麽一瞬,轉而齊齊站了起來。難道是孩子爹迴來了?這是迴心轉意了,到底心裏放不下妻兒嗎?


    胡伯喜得手裏的酒杯都掉地上了,胡婆剛要進屋報信兒,不想葉蘭卻是穿著襪子就跑了出來,“是勇哥迴來了嗎?在哪兒呢,他在哪兒?”


    不等眾人迴答,那院門處已走進來一個風塵仆仆的男子,一身黑襖黑褲,肩上扛著褡漣,手裏摶著長弓,眉宇間滿滿都是疲憊。


    許是沒料到院子裏這麽多人,他眼裏閃過一抹驚疑,開口問道:“家裏有什麽喜事嗎?”


    “啊,是山子……”


    眾人齊齊泄了氣,再扭頭望向葉蘭的時候,眼裏就滿滿都是同情之色。


    葉蘭低了頭,慢慢轉身迴了屋子。


    山子把一切看在眼裏,疑惑之色更重,他離開還不到一年,難道錯過什麽不成?


    胡婆示意老頭子趕緊敬酒,招唿眾人吃喝,然後快步上前拉了山子進了屋。


    山子再是沉默寡言,這時候也忍不住問道:“胡婆,家裏可是有事?”


    胡婆倒了一碗茶水遞給他,歎氣道:“是有點兒事,但這會兒不好說,晚上客人散了,我再同你細說。”


    山子點點頭,茶碗剛剛端到唇邊,不想西屋卻是傳來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


    茶碗應聲而落,茶水灑落在青石地磚上,濺起水珠處處。


    “哎呀,嚇到你了吧,山子。”胡婆趕緊扯了帕子替山子擦抹衣襟上的茶水,解釋道:“那是蘭丫頭剛生的兩個孩子,一個丫頭一個小子,今日滿月酒,家裏請客。”


    山子嘴巴微微張開,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胡婆生怕他以為葉蘭品行不好,又道:“你可別多心,晚上我好好同你仔細說。”


    山子僵硬的點點頭。


    夜深人靜,忙碌了一日的城池除了幾處星星點點的燈火,都安靜了下來。


    巷口的老狗本來想盡職的守衛主子家安寧,但無奈北風太冷,狂吠幾聲徑徑威風後,也就夾著尾巴趕緊迴窩睡大覺了。


    胡家院子裏,西廂一燈如豆,胡伯和胡婆圍著山子絮絮說起別後之事,末了歎氣道:“你這一走就是大半年,還以為你不會迴來了,若是你在家,我們和蘭丫頭也有個依靠,何苦讓那個負心漢……”


    胡伯揮手攔了老伴的話頭兒,接話道:“當初那個人因為什麽事流落到這裏,我們也猜不出,如今許是有什麽急事兒,就算他惱恨我們隱瞞了他的身分,但團團圓圓總是他的孩子,興許……”


    “許什麽許!”胡婆是個火爆性子,瞪眼罵道:“他就是有再多不滿,當麵說開就好了,居然連句話都沒有說就走了,蘭丫頭偷偷躲在屋裏哭,你沒聽見,我可是聽得清楚,團團圓圓多乖巧的孩子,他也狠得下心!他不迴來最好,若是迴來,看我不拿掃帚打他出去!”


    “好,好。”胡伯見老伴動怒,趕緊安撫,“別生氣啊,老太婆,是我說錯話了,等他迴來,不用你動手,我第一個揍他,好不好?”


    “這還差不多。”胡婆氣哼哼坐了下來,末了許是想起白日裏葉蘭顧不上穿鞋就跑出來的樣子又抹了眼淚,“可憐的大小姐啊,以後帶著兩個孩子,我們老倆口哪一日蹬腿了,誰護著她啊……”


    老太太是真傷心了,眼淚淅瀝嘩啦地往下掉,胡伯也垂了頭直歎氣。


    山子藏在袖筒裏的兩隻拳頭緊緊握著,心口好似塞了一團棉花,喘氣都困難。他想說什麽,但開口的時候,屋門卻被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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