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與毀滅,究竟有何分別?究竟無分別?

    何以解?所謂心外無法是也。你覺得世事無常,人情淡薄,紅粉骷髏,生無比厭離心而修佛,是偏於空還是偏於有?偏於空,一切皆空,萬事萬物毀滅也是空,滿手血跡也是空;偏於有,便有情眾生,真空妙有。

    注意,此處無關慈悲心,佛門有因果說,有輪迴說,殺一人是他有此因果,有此輪迴。是為超度,是為寂滅。

    打個比喻。我們就拿男歡女愛來說,往昔郎情妾意,溫存纏綿,一朝分手;某一男或某一女,痛定思痛,細細思量,對愛情又有了深一層認識,所謂緣份緣份,要有緣有份,不可強求;當其再遇見愛情,是覺得愛情也就那麽迴事,不冷不熱,還是覺得人間終究有真愛,人間終究有真情?我想,不管是自暴自棄也好,還是自我保護也好,所謂成熟了,一顆心淡然了,這種情況居多。這便是,偏於空;所謂愛情,也就那麽迴事,這便是偏於空。

    這隻是不是很恰當的比喻。

    悟虛對張翠露等人,先說“寂滅非毀滅”,說“終須大乘行”,是覺得情理上要友情眾生,偏於有;但隨即又說,“究竟無分別”,其實是在空與有之間無法偏頗。

    這不僅僅是上述比喻涉及到的愛與不愛的問題,而是若欲修佛,當如如不動不偏頗的問題。空也罷,有也罷,愛也罷,恨也罷,都不應貪著,不應執著,皆是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一句話,其實是從根本上看輕了,或者否定了空與有,愛與恨,一切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你如如不動,作壁上觀即可。

    從這一點來說,所謂寂滅,所謂毀滅,又有何分別?難分別!

    是以,悟虛歎道,究竟無分別。

    悟虛對著張翠露等人,說出此番話語時,那·神宮高僧帶著左右,及那名“複活“的武士,飛了進來。他們這幾人,在洞外便察覺此處鬼修被剿殺一空,及至洞中,看到中土服飾的悟虛等人,二話不說,便紛紛祭出殺招。

    ”好一個神宮高僧,原來是與白骨洞鬼修勾結在一起!“悟虛看著那個”複活“過來僵硬無比的武士,冷笑著,親自出手了。

    那當中的老僧,連著左右四名侍從,皆口誦真言,手結佛印,佛光四射,隱隱有梵唱響於虛空,隱隱有諸菩薩金剛浮現,三頭六臂,各持法器,狀極莊嚴。

    悟虛端坐在那大黑石上,麵無表情,似有似無,雙手分開之際,飛出一道寂滅之氣,灰蒙蒙,死沉沉。

    ”幽冥之氣!”那老僧,大驚,麵露不可思議之恐懼色。卻難逃此劫,與左右侍從一般,在悟虛寂滅之氣中化為烏有。那個”複活“過來僵硬無比的武士,也不例外。

    白骨洞中,死氣更沉。那是這幾人寂滅之後的緣故。

    張翠露等人,首次麵大驚恐之色,飛至遠處,祭出九葉青蓮燈,不安地望向悟虛。

    悟虛,肉身幹癟,眼神虛無,若不是周身釋放出來的淡淡佛光,便與僵屍無疑。

    悟虛淡淡地看向他們八人,心中卻是在猶豫著該如何解釋。說寂滅即毀滅的道理?說超越這一切的道理?

    張翠露等人,驚疑不定地望著悟虛。他們覺得此刻的悟虛,也許是吸收了死亡之氣的緣故,已然入魔,感受不到一絲暖意,無比陌生,更無比危險。

    悟虛,氣息不斷變幻,神情始終淡漠。他·無法向張翠露等人解釋,方才此刻參悟時,所謂神宮高僧攜傀儡武士前來;悟虛有感於他們操控死者的卑劣手段,生出殺心,以寂滅之氣將這五人滅之。但因為此,卻將自己本來如如不動的一顆心,稍稍地,短暫地牽引到空的一麵。寂滅即毀滅,自己忍不住將這一幹人寂滅之,毀滅之,死且不入輪迴。

    又迴到本章開始的比喻。當你對空與有,對愛與情,漠然處之,不在乎的時候,你是否能夠,是否可以,向有情眾生的人,向相信愛與情熱戀中的人,說空,說無?說也就那麽一迴事?

    他們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你卻要說虛情假意,逢場作戲;他們一心向佛,謹記要與人為善,要有情眾生,你卻說眾生非眾生,當寂滅之。他們生真空妙有之心,你卻說空與苦。

    便是此番滅殺神宮魔僧和那名“死而複生”的武士,悟虛也是有所偏頗,偏向於寂滅,而不是苦心加以點化。這是否有違佛門慈悲之心?

    事關根本,悟虛自覺不能以在自身經曆遭遇與參悟,而影響誤導張翠露等人發什麽心,以後走什麽路。

    是以,悟虛勉強收斂著方才釋放出來的死亡的氣息,不與此刻已然起疑的張翠露等人解釋清楚。

    “心外無法!”悟虛緩緩說道,隻得如此說道,頓了頓,複又說道,“各有緣法,你們不必學我,當依經不依人。”

    張翠露等人,合掌唱誦,複又圍坐於悟虛周圍。

    悟虛心中苦笑一聲,自知眾人已經心生疑惑。切莫說眾人,便是自己也甚是疑惑。自己遇事總是如此偏向殺戮,偏於空,偏於寂滅。如此發展下去,是好還是壞?雖說有低眉菩薩,亦有怒目金剛,但佛門中人總是要慈悲為懷,導人向善。

    一時間,白骨洞中寂靜無聲。偏偏殘存的死氣,以肉眼難以察覺的軌跡,緩緩移動著,似乎無處不在,給人一種無比壓抑和沉悶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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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好似一陣風,吹了進來。洞中死氣,微微晃蕩,如死水微瀾。緊接著,兩道女子的身影,隱隱浮現。瑩瑩戳出,看不真切。

    九葉青蓮燈,光華大作,自動示警。張翠露等人,紛紛站了起來,手持佛印,凝神待發。

    那兩道女子的身影,雖然看不真切,但卻有無數道影像飄飛在空中,或沉穩寧靜,或搔首弄姿,或笑顏如花,或自顧自憐。。。。。。似真似幻,仿佛一生的風姿,在這刹那間飛舞,一世的風情,在這刹那間綻放。

    悟虛出手了,依舊以寂滅之氣。他雙掌合十,低聲吟誦著經文。

    白骨洞中,那無窮無盡的曼妙身影,消失一空。兩張冰冷如雪的容顏,緩緩凝現。其身軀,亦漸漸凝煉,披著軟軟細密、泛著淡淡白色光澤的絲袍。其眼神,如出土的利劍,如三月的桃花,可以殺人於無形。

    “魔教妖女!”陸平山、趙秋鶴不禁驚唿出來。其餘等人,也臉色大變,紛紛飛至悟虛頭頂,繞九葉青蓮燈而飛,隨時便要出手。

    趙彤,視若無睹,隻把目光投向默然而坐的悟虛。

    悟虛感受著趙彤的目光,緩緩抬頭。

    趙彤身邊的那名女子,亦即李明珊,還有悟虛這邊的張翠露等人,都不曾料到趙彤與悟虛是舊識。他們略微收斂著氣勢,默默注視著洞中的局勢。

    洞中分外的寂靜,似乎一切都靜了下來,或者說都寂滅了。沒有充滿敵意的氣息碰撞,沒有熟悉的客套寒暄,沒有難堪尷尬的迴避。他們,沒有言語,沒有釋放自身的氣息。那看似碰撞在一起的目光,其實也是如擦肩而過的路人,筆直地相互走來,走著走著便莫名地錯開,然後各自消失,就此消失。他們各自背影,拉得老長,投在洞中石壁上,如淡墨山水畫中的山峰,模糊,孤峭,沒有路。

    “你殺戮太多,還如何修佛?“趙彤終於開口,輕聲說道。她的目光從悟虛處移開,投向了張翠露等人,隻把那九葉青蓮燈,細細端詳,若有所思地沉吟道,”佛燈待魔峰而後現。“

    白骨洞中,漫漫死氣暗湧,六顆白色骷髏頭浮現,飛至趙彤腳下。

    張翠露等人,臉色又一變。這六顆白色骷髏頭,一模一樣,但張翠露等人卻直覺便是方才被悟虛以寂滅之氣滅殺之的五名神宮僧人和那名死武士的骷髏頭,想不到魔道功法如此厲害!

    更厲害的是其方才那一句“你殺戮太多,還如何修佛?“早有疑惑的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了悟虛。

    悟虛聽罷趙彤這句,眼中精光一閃,那目光如金色閃電,射向趙彤,朗聲唱念道,”佛門既有低眉菩薩,亦有怒目金剛。“

    趙彤,不閃不躲,身更淡,影更幽,於淡幽處變了容顏,變了裝束。她一身戎裝,染著斑斑血跡;一臉蠟黃,帶著淡淡淺笑。英姿勃發,殺意衝天,周遭死氣如雲湧。

    前塵往事,一起湧上心頭。悟虛忽然麵現悲色,合掌對著趙彤說道,”趙將軍,悟虛自覺仍在修佛,並未入魔。“頓了頓,複又說道,”滁州一別,今日複見,已是經年,想不到趙將軍卻是越來越著魔了。”

    悟虛此話說得平淡,其實卻甚重。滁州一別,經年有餘,其間刀光劍影也罷,魔氣縱橫也罷,驚鴻一瞥也罷,身不由己也罷,細細迴想起來,兩人不知明裏暗裏相遇過多少次。但悟虛此刻寥寥數語,卻是一筆勾銷。

    作為穿越者的悟虛,可以接受佛與魔的對話,卻不能接受趙彤以為自己入了魔,還似乎故作好心地暗示自己,還幻現從前並肩作戰情景以示理解和接納。

    趙彤,聽罷悟虛此番機心深重的無情言辭,複又變了容顏。時光仿佛倒退,蠟黃的臉頰,重新變得晶瑩圓潤,血跡斑斑的戎裝,換做薄薄的錦袍,如雲似霧。她就像一個十五六歲,初涉塵世的豆蔻少女,一塵不染地飛立在那裏,好奇地打量著悟虛,好似遇見怪叔叔一般。

    悟虛的目光,已經難以企及趙彤之身,眼前一切似乎都變得虛幻起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悟虛隨即合掌低頭,輕聲誦道。

    便在悟虛的輕輕誦持聲中,趙彤帶著李明珊,飄然飛去。

    白骨洞中,幽幽靜靜。張翠露等人,自然不會貿然言語;便是悟虛,也望著那洞口,默然無語。良久之後,悟虛忽然歎道,”厭離不絕望,寂滅非毀滅。變故之後,仍持本心。說起來容易,修證起來卻是千難萬難。“

    今夜事情頗為怪異,眾人來不及消化,更不解悟虛此番話中深意,相識一眼,隻得齊齊合掌,誦了一聲佛號。

    便在此時,四道灰色人影,衝了進來,分立在眾人之外的東西南北方向。這四人,光著頭光著腳,渾身釋放出繚繞的死氣,猶如在夜風中唿唿作響的黑袍。

    這四人,似乎將悟虛等人完全不放在眼裏,全都把目光投向了此刻正釋放出萬道金色佛光的九葉青蓮燈。數息之後,其中一鬼修,斷喝道,”爾等莫要仗著區區一盞佛燈,便敢擅自煉化幽冥之氣,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幕後勢力浮現了!悟虛心中一沉,遂對張翠露等人神識傳訊,叮囑眾人小心。

    那四人也是狡猾異常。在其一名同伴出言尚未完畢之際,便出手了。這一出手,便在白骨洞中掀起驚濤駭浪,那死氣宛如活了過來,化作無數漆黑飛刀,殷紅火箭,化作滿是利刃的鐵車,化作滴血獨眸。。。。。甚是恐怖。

    好在悟虛等人早有準備,同時也動了起來。

    張翠露等八人,在悟虛頭頂,合力祭起九葉青蓮燈,垂下佛光萬縷,將己方連同悟虛護住。

    悟虛微眯著眼。這幻現在周遭的種種恐怖攻擊,隱隱符合《地藏菩薩本願經》中所說之地獄景象。看來那背後弄出無邊死氣的大修士非同小可,手下居然可以以鬼道功法,觸發佛門十八層地獄景象。

    悟虛隨即入寂滅法界,跏趺合掌。白骨洞內外,那些遊蕩的死氣,受到莫名牽引,紛紛朝著悟虛而去,雖被九葉青蓮燈垂下的佛光所阻攔,卻是完全脫離這四人的操控。

    那四人,本是倚仗著這在東瀛扶桑無處不在的死氣,隨時隨地,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此刻,經悟虛這番牽引和攪合,頓時不再如魚得水,猶如被剝光了衣服一般,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

    張翠露等人見機,九葉青蓮燈飛旋,射出四道金光。頓時,這四人身上冒起一股黑煙,隨即化為烏有。

    數百裏之外,本是疾飛的趙彤停了下來,轉身望向白骨洞,臉色無比陰冷,隨即卻又得意的一笑。那笑顏中,帶著一絲憤怒和不屑。

    長崎島上,剛剛上岸的多吉和釋海,望向白骨洞方向,不由微微皺眉。片刻之後,相視一眼,卻又欲言又止。

    正所謂

    慈悲殺下手,有情不再愛。

    曾經煩惱過,無愧見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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