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若月這一番舞劍,動靜不小。一名真人級別的妖修,早已在一旁,待張若月見悟虛以指作筆,在崖壁上寫完題跋,浩然正氣漸漸收斂之時,便飛上前來。

    張若月,取出悠遊令,對著這名妖修晃了晃,朗聲說道,“我二人遊曆至此,見山下冤氣無邊,方知人妖悲劇,慘絕寰宇,是以不平則鳴,以浩然劍氣,留影於山崖。還望道友體察天道循環,人妖一視同仁,大海小島,永享安寧。”說完,便飛空而去。

    那妖修,雙目精光一閃,心中暗道,“好大的口氣!”張口輕喝,“道友留步!”正要飛身追去,卻見悟虛擋在了麵前。

    悟虛手持悠遊令,笑眯眯地望著這名妖修,“我等持有此令牌,來去自如,道友難道要強留?”

    那妖修,看著悟虛掌心流淌著的蒙蒙深綠光華,心中一驚,頓時便知道眼前這名其貌不揚、肩負鐵劍的中年男子,還有先前那名年輕女子,竟然是名真人修士,手中持有的竟然是最高等級的悠遊令。他這一遲疑,悟虛便旋身而去。

    桃花島上所有人與妖,都被驚動了。他們正要朝著安期山湧來,卻看到,一個風姿綽綽的仙子,在上空一團乳白色的雲氣中,疾飛而去,藍天白雲間。

    悟虛不想搶了風頭,笑望著安期山頂那麵色悻悻的妖修,漸漸隱於虛空,悄無聲息地從島上紛紛焚香跪拜的人們頭上,飛遠了去。

    飛出桃花島,飛到人眼難視的高空後,張若月將速度降了下來,問悟虛是否要去普陀島觀音菩薩道場參拜一二。悟虛沉思片刻,點點頭,便帶著張若月,朝著普陀島方向飛去。

    桃花島與普陀島,相隔不遠。悟虛念頭一起,徐徐飛了不過一聲“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那“寶陀觀音寺”金匾,便清晰地映入眼簾。入了寺中,悟虛引著張若月先到大雄寶殿,在世尊之像前參拜之後,行至殿後的觀音菩薩座前,再參拜,然後在寺中遍遊一圈,隨即退出。

    寺中僧人,見悟虛在大雄寶殿,布施甚多功德,便極力挽留,請悟虛二人去廂房用茶。悟虛搖搖頭,“之前,在下也曾來過貴寺,當時雜草叢生,佛像蒙塵,今日見菩薩琉璃金身,心中不勝歡喜。唯在參拜之時,見其座下,還有些許細微不足。海上濕氣重,所捐金銀之物,還望各位師傅善加利用,勤加繕護。”

    “阿彌陀佛,施主一片向佛之心,佛祖菩薩悉知悉見。”那一直陪著悟虛和張若月在寺中遊覽的僧人,隨即合掌唱誦道。

    悟虛也合掌,朝著幾位師傅行禮。卻聽見張若月問道,“寺中一片金碧輝煌,諸位師傅功勞不小。隻不過須得提防香燭火苗,盜賊窺覬。”

    另一人,隨即笑答道,“我等卻不敢貪這份功德。龍元一年,龍王三太子下令,撥款遣人,修繕本寺,金身重塑之日,竟親臨本寺,盛重參拜之。平時,又派有士卒,在島上寺周巡邏守護。”

    原來是龍王三太子,做下這份功德。悟虛點點頭,再次朝著這幾位師傅一行禮,遂與張若月出了寺去。

    二人,緩步在平整的石道上走著,默默無言。直到過了一個小湖,走進一片樹林裏,張若月方才說道,“我聽師尊說,真正的供奉布施,金銀之物,是難以入流的。為何大師你,還如此行事?”見悟虛不語,過了一會兒,複又說道,“龍王三太子,身為妖族,卻如此禮遇佛門,難道,陰罡峰和蓮法峰暗中有所聯係?或者說他與蓮法峰暗中有所聯係?”

    這個問題,悟虛倒不好不迴答。悟虛,停下腳步,說道,“龍王三太子,是想君臨天下,真正的君臨天下。所以他要得到人族的認可。而要得到人族的認可,光憑真龍天子這樣的傳聞是不行的,還需通過佛門無相分這樣的思想學說,來消弭人族對於他妖族身份的偏見和隔閡。”

    張若月冷笑了一聲,不再多言。悟虛心中有事,也懶得向其再做解釋。兩人再次沉默地沿著山林石路走著,頗有點漫無目的的意味。

    這時候,一隊士卒出現在前方。領頭的是一個妖修,其身後跟著的,有妖也有人,加上他,總共七八個。妖是腥氣浪浪,紅毛綠眼,人嘛兇神惡煞,披頭散發。他們,很快便發現了悟虛和張如月,蹦蹦跳跳,嘰嘰喳喳地圍了過來,看上去沒個正形,惹人生厭。

    張若月正要出手,卻被悟虛止住了。悟虛笑吟吟地取出悠遊令,“阿彌陀佛,諸位是大王派來巡山的麽?”那領頭的妖修,一見悠遊令,當即止住手下的喧嘩,帶著他們納頭便拜,“不知前輩駕臨,還望恕罪。”

    悟虛一抬手,將他們虛扶起來,又問了幾句。原來,這裏屬於島上後山,被劃歸於島上僧侶修行之地,閑人謝絕入內。悟虛含笑看了張若月一眼,揮揮手,命那妖修帶著屬下離去。

    張若月還是出手了,她一手揚起,帶起香風一陣,驅散了空中的腥氣臭味。算是一種女孩子特有的含蓄抗議和無聲駁斥。

    悟虛凝望著遠方,沉默了一會兒,意興缺缺地說道,“既然前方是島上僧侶修行之地,我們還是不要再往前了。”說罷,折身高飛,瞬間出了普陀島。

    日中時候,太陽在天空中亙古不變地釋放著光和熱,碧空深遠,七彩雲呈,張若月一身乳白浩然正氣,悟虛身影隱約,手腕佛珠散發的寂滅之氣,灰蒙蒙一片。兩人一邊徐徐飛著,一邊望著下方。大海上,碧波蕩漾,許許多多的船隻,都好像孩童時候的紙船一般,統統是那麽小,那麽單薄,似乎天上的悟虛和張若月隨便伸出一根手指頭,便可以將它們一一撥弄翻去。

    張若月,忽然沉墜下去,朝著一個小點飛去。悟虛愣了愣,跟了沉墜下去,跟著飛了過去。

    這是一艘難民船。幾百號人擠在一起,亂糟糟的,臭烘烘的。兇狠的打罵聲,猥褻的淫笑聲,淒慘的哀號,哽咽的啜泣,從四麵八方傳來。

    張若月扮作的田守正渾身帶著煞氣,悟虛隨其降落在甲板上,無論男女老少,全都悉悉索索地往後縮,立刻空出一大片地方來。船艙頂層隨即有兩名修士飛了出來,一人一妖,那人族修士一襲青衫,手持一把羽扇,帶著幾分書生意氣,那妖修,身材矮小,四肢卻顯得很長,身後一個龜殼在綠袍下隱約可見。這兩名修士的修為,都在真人以下,一個凡塵八層,一個凡塵七層。他們落定之後,一打量,便知道遇到了前輩,急忙行禮問好。

    悟虛取出悠遊令,自稱宋熊,隨口問了幾句。那二人見悠遊令,又是一驚,對於悟虛的提問無不恭敬地一一作答。這艘歸蓬號,本是一艘專事海上貿易的商船,一月內總要在東瀛和舟山、崇明之間往返幾趟。如今,東海龍宮勢力逐漸北上,中原戰火紛飛,不少人為了出海避禍,不惜傾家蕩產,賣兒賣女。是以,這歸蓬號,便間或也做起了這送人出海的買賣。這些倒是實情,悟虛和張若月,神識掃過船上一些人的識海,與他們二人所說的毫無差池。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為何,爾等卻縱容手下,肆意欺淩這些人?”張若月忽然問道,同時一股浩然正氣彌漫開來,警告的意味非常濃厚。方才數名言行不端的護船修士,吃消不住,紛紛跪倒在甲板上。

    “浩然正氣!”那兩名修士,不由齊齊出聲驚唿起來。他們二人,暗中對視了一眼。這股儒門浩然正氣,是做不了假的,非人族儒門修士不能釋放。前日,宗主傳下令訊,言道天外天浩然峰派下大批儒門修士,至人世間各處,弘揚正氣,要全宗上下暗中予以配合,必要時候稟告上去,予以結納。

    “兩位前輩,浩然正氣,令我等高山仰止。還請移步船艙小閣,容我等細細稟奏。”那名人族修士,態度更加謙卑恭敬。悟虛正想從這二人口中探知一些事情,便拉著張若月,隨其上了那船艙頂樓。

    那名人族修士,見張若月一直麵色不善,便斟酌著說道,“這位前輩有所不知,東海龍宮治下,人妖一視同仁,再無昔日暴元三六九等之分。隻不過此次船上的這些人,平素在中原大陸生活慣了,還是生平第一次離家出海,生平第一次見到這麽多未曾化形的妖族,心中憂愁畏懼在所難免。”

    “是是。”旁邊那名烏龜妖修,連連點頭,“我妖族平時也一向散漫慣了,不拘禮儀,行事率性孟浪。初次接觸,世人難免排斥抵觸,難免不安和惶恐。”

    他們二人這番話,貌似有些道理。悟虛本想開口駁斥,見張若月在那裏若有所思,便打消了念頭,以免又惹得她突然大動幹戈起來。

    悟虛便改口,問他們的來曆,此次這歸蓬號駛向何方?他們自稱羅帆和拓裏捷,都是來自蓬萊島的散修。因為眼下,舟山一帶的島嶼,已經不再接受外人,此次卻是要將這些人送往東瀛扶桑。

    “想不到一場浩劫,我堂堂中華兒女,卻要流落到東瀛扶桑!”張若月,飲了一杯紅紅的果酒,拍窗而歎。隻聽嘎吱一聲,窗欄裂出一條深縫,一直延伸到樓板上。

    悟虛舉起精巧銀質酒壺,給張若月座前空杯複又斟滿,示意其稍安勿躁。

    那羅帆,見狀,急忙笑臉說道,“前輩息怒,天地浩劫,人力難以抗衡。說起那東瀛扶桑,雖然是海外小小化外之地,但自從京都神宮宮主借了東海龍宮三萬妖軍,一夜之間收伏大小藩主之後,便大力革新,廣納人才,我泱泱上國子民,但凡有一技之長,去了那裏,都是很受歡迎的,斷不會受那奴役苦。”

    悟虛默然,遙望著東方海天一線,緩緩飲下杯中紅紅果酒,慢慢問道,“此去東瀛扶桑還須多少時日?”

    那身負龜殼的拓裏捷,眼珠一轉,拱手答道,“船底有一小小的辟水陣法,由此至東瀛扶桑,正常情況,不出三日即可。若是前輩有要事,在下命小的們日夜驅動陣法,明天夜裏,便可抵達。”

    悟虛看向張若月,見張若月一副無可無不可的神情,便對著羅帆和拓裏捷拱手謝道,“如此,便有勞兩位道友了。”他們兩人,慌忙起身,拱手謙讓,又見悟虛和張若月盡皆無話,便告退而去。

    船艙頂樓,悟虛和張若月,各自默然而坐。大約一炷香時間過去,張若月方才凝聲說道,“此番我奉師尊之命,隨大師下山,一則是助大師攝取屬下神識,徹底煉化九葉青蓮燈,二則是為了修煉那儒門浩然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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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點,悟虛先前曾聽張若月提及過。掩月宗的凝月訣,走的是陰柔一路。修煉到後來,需要另修一門陽剛功法,以此調和陰陽。此次,廬山儒門修士,為了迎接浩然的真正開啟,暗地裏籠絡了雲海中不少儒門一係的修士,並派遣下人世間,四處凝集、弘揚浩然正氣,陸妙影便擇機傳了張若月一套九州浩然劍法。

    此刻,張若月又突然提及,自然另有話頭。悟虛靜靜地聽著。卻隻見,張若月,渾身湧出道道白色靈氣,充溢在小小閣樓之中,胸前一輪圓月噴薄欲出,隨後其手腕一抖,星雲竹劍在空中蕩起一朵綠色劍花,經久不散。

    “得知浩然峰此番舉措,師尊便傳了我這套九州浩然劍法。屈指算來,下山之時,我修煉此劍法已經有月餘。”張若月的聲音悠悠響起,“這月餘,我雖然略有小成,卻始終感覺虛有其表。所謂的浩然正氣,一出體外,便四散而去,無法凝煉,更莫說用以對敵。”

    見悟虛正要開口,張若月將手中星雲竹劍朝著窗外揮刺去,星雲竹劍綠光一閃,一道一指粗細的白氣隨即唿嘯而出,在空中形成一條長練。然後,張若月不管窗外船上的驚唿,對著悟虛繼續說道,“定海城見人族歌女,墮肢體而唱妖歌,若月心中憤氣鬱結,終在桃花島不平則鳴,歌以舞劍,浩然正氣第一次隨劍而發,連綿不絕,生生不息,如大海狂潮。”

    張若月,說這段話的時候,語勢亦如劍,小樓裏的浩然正氣也是如大海狂潮一般,噴湧而出,激蕩不已。

    聽到這裏,悟虛已經隱隱有些明白。正在這時候,那九葉青蓮燈又有動靜。悟虛將之取出,放於桌上,微微一彈指,點滴佛光中,程鬆和趙秋鶴的神識之體分外靈動,麵對著外麵張若月釋放出來蕩蕩浩然正氣,好似嗅到了魚味的貓兒,一個勁地要蹦出來。

    悟虛,遂合掌而誦,佛音獅子吼,聲震虛空。“受不平事,見他人受苦,心生不平,奮起而鳴,即發大慈悲心,發大無畏心。”

    隨著那聲聲蕩蕩的“發大慈悲心,發大無畏心”,那程鬆和趙秋鶴的神識之體,猶如分娩一般,從那點滴佛光中脫穎而出,如夢初醒一般,朝著悟虛和張若月拱手而拜。

    悟虛衣袖一擺,將二人攝入自己的法界道場,隨後繼續對著張若月說道,“若月仙子,如今可是心中殺意甚重,覺得天下處處皆是不平事,隨時便想拔劍而起?”

    張若月,凝重地朝著悟虛點點頭,“若月修習此九州浩然劍後,到了人世間,心中殺意便越來越濃。開始,隻當是修出了浩然正氣,自然嫉惡如仇。但今日,方才察覺,心中殺意之盛,竟然連早已修出的明月之心也難以抑製。可奇怪的是,師尊當時傳授此劍法之時,並不曾提及有這等魔障。”

    悟虛沉思片刻,不由合掌歎道,“阿彌陀佛,如此看來,卻是小僧的罪過。若不是小僧幾次三番阻攔,任若月仙子,路見不平,拔劍相助,這殺意也不會在仙子心中一直鬱積,終成魔障。”

    張若月,立刻說道,“這麽說來,我便大殺一場,殺盡東海不平事!”說著,便站起身,“看我先殺了這船上的妖人!”

    悟虛急忙起身將其攔住,“且慢!仙子莫急。”張若月,手持星雲竹劍,渾身乳白色正氣繚繞,疑惑地望著悟虛。悟虛沉吟道,“若月仙子,何妨等上幾個時辰?待小僧,為三位屬下穩固神識之體後,再與仙子一起下去,如何?”張若月,盯著悟虛看了好一會兒,方才頷首應允,重新坐了下來。

    那羅帆和拓裏捷,果然督促了屬下,全力驅動船底辟水陣法。偌大的歸蓬號,猶如一葉輕舟,在朵朵浪花上飛快地滑行著。

    放佛頃刻之間,船似如梭光陰,已經將斜陽遠遠地拋在了後麵的風波浪裏。船艙頂樓,此刻已經淹沒在一片白色雲霧之中,那白色雲霧中,隱約又有金光泛起,與斜陽餘暉相接連天,恍如仙闕。那羅帆和拓裏捷,以及其屬下,暗暗吃驚和敬畏起來,更加的小心謹慎。船上眾人,更是視為神跡,紛紛膜拜不已。

    金烏西沉,圓月升起,分外明亮。船艙頂樓籠罩在一片清輝之中,便是在羅帆和拓裏捷二人看來,也越發的悠遠和朦朧,似乎已經與天上明月一體,好似那蟾宮一角。

    悟虛緩緩睜開了雙眼。旁邊的張若月,隨即收迴胸前的明月之心,朝著悟虛望去。悟虛,露出無比疲憊地神色,隻是眼中卻閃動著欣喜地光芒。他滿懷歡喜地對著前方虛空,合掌誦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便隻見,張翠露、程鬆、趙秋鶴三人,漸漸自虛空浮現,與真人大小無異。

    “多謝悟虛大師(師兄)為我等,重生本心,重塑靈身!”張翠露三人,在空中,月光中,稍一適應,便齊齊朝著悟虛拜謝道。

    張若月,隨即大悟,原來悟虛是耗費自身法界道場本源之氣,為這三人重塑了靈體之身。因為功法原因而無比冷漠的眼神中,不由多了幾分關切。要知道這種方式,某種程度來說,是根本的損耗,若要彌補,不知要經過多少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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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悟虛擺擺手,指著張若月說道,“三位道友,能於佛寶之中,涅槃之境,重生本心,重複此身,還要多多謝過這位若月仙子。”

    張翠露等人,遂朝著張若月鄭重行禮。張若月,望了一眼精氣神大衰的悟虛,也是擺擺手,“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比不上悟虛大師,大慈悲心,犧牲甚大。”

    悟虛,確實暈得很。方才,在法界道場之中,悟虛為程鬆、趙秋鶴二人,如同對張翠露一般,小心穩固其神識之體後,便琢磨著如何為三人恢複肉身。最簡單的辦法,是奪舍,但此刻,茫茫大海中,很難找到合適的肉身,並且合情合理地予以奪舍。悟虛想來想去,忽然想到自己的寂滅法界,可以寂滅一切為法界本源的特性,於是便嚐試著逆向而用,以法界本源之氣先為三人繼續穩固壯大神識之體,卻不料竟然誤打誤撞地將三人神識之體變作靈體。

    所謂靈身靈體,乃是廬山上,那些天外天修士流出的一個名詞,指的是全部由靈氣構成的生命,常見的是一些仙器級別的寶物中的器靈,如蓮法峰梵音木魚之中的真靈;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指的便是一些肉身損毀的修士,不想入鬼道,又不想奪舍,便憑借一些特殊的功法或者寶物,以神識凝聚靈氣,漸成所謂的靈體。這類靈體靈身,頗有一些玄妙之處,修行速度也很快,隻不過前期劫難重重,成長起來殊為不易。

    “悟虛大師,以後你可以要小心了。”張若月神識傳音,暗中叮囑道。

    悟虛自然知曉,靈體因為種種特殊之處,最是容易遭人窺覬,心中也是擔憂,但目光落在張翠露三人身上,卻隻剩下歡喜。聽罷張若月叮囑,隻是笑問道,“不知若月仙子,有何妙法,令他們三人的靈體之身稍作遮掩?”

    張若月,沉吟片刻,答道,“悟虛大師的斂氣術,便是一門妙法,可令三人靈氣收斂如尋常修士。不過,這須得一些時日。若月這裏有凝月丹,本是我掩月宗弟子修習凝月訣之時所用。今夜,乃是月圓之夜,他們服食之後,丹藥便會遍布其靈體之身,吸附月華而蔽體,若非真靈大修,粗粗一看,也隻當作是我掩月宗門下。”說罷,掌心浮現三顆猶如夜明珠一般的丹丸。

    悟虛遂帶著張翠露等人謝過張若月。

    張翠露三人,服食那凝月丹後,稍一運功便將藥力盡數化去。天上月華,在張若月的明月之心的相助之下,猶如瀑布般傾垂下來,將三人淹沒。一遍金剛經的時間,張翠露便從月光中重新顯現,靈氣內斂,全身泛著一層淡淡的清輝。

    悟虛合掌而笑,對著張若月道,“多謝了。來而不往非禮也!且讓我等陪若月仙子下去走一遭。”張若月,手持星雲竹劍,笑道,“不勞大師動手,若月去去就來。”

    悟虛又是一合掌,“路見不平,拔劍相助,卻不一定非得是殺。世尊說法,句句不離慈悲心,儒門講仁愛,道門講慈儉不敢為天下先。所謂正邪之分,便在於此。所謂浩然正氣,不在其外,而在其內。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行有不得反求諸己,如此,雖千萬人吾往矣。”

    張若月,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方才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悟虛老氣橫秋地淡淡一笑,“方才是方才,此時是此時。小僧為三位道友重塑靈身,忽有所悟。仙子不必心疑。”

    悟虛帶著張翠露、程鬆、趙秋鶴,與張若月悄然下樓,來到甲板上。此刻,那羅帆和拓裏捷,帶著一些屬下,正在船艙內觥籌交錯。甲板上隻有數名護衛,稀稀拉拉的靠在船舷上,有的更是抱著一個酒壇子,癱倒在那裏。那出海避難的眾人,依照陸地時候的關係,各自圍坐在一起,大多是相對無言,默默望天。悟虛和張若月走在前麵,張翠露三人稍後一些,一行五人,緩步而行。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一個老者,錦衣華服,似乎很有身份和來曆,被一群人畢恭畢敬地圍坐在中間,手舉酒杯,對月而歌。

    “原來今夜中秋。”張若月,忽然傳音給悟虛。悟虛,微微一愣,想不到今夜是中秋,難怪難怪,悟虛抬頭望了望天上圓月,又搖搖頭,暗歎流年暗中偷換,不知今夕何夕了。

    悟虛一行,自有一番氣度。很快便引起了許多注意。那方才歌詠蘇東坡那首膾炙人口的水調歌頭的老者,對著悟虛等人招手笑道,“幾位從哪裏來,幾時上的船,老朽怎麽從未見過?”

    悟虛淡然笑道,“今夜剛從後麵上來。老伯在船上可還習慣?”

    那老者,見悟虛等站在那裏,沒有絲毫近前的意思,複又招手自笑道,“習慣習慣。平原大海,妖魔鬼怪,見怪不怪,自然習慣。”

    這倨傲老者,話語之中,自然另有一番意味。悟虛卻隻是笑著對張若月傳音道,“見怪不怪。何分人妖?”張若月,冷哼一聲,神識迴音到,“此人一看就是個攀附妖族還故作姿態的老不修。”悟虛,身軀有點佝僂,微微一歎,帶著一絲倦怠和滄桑,輕聲說道,“人妖一視同仁,他攀附妖族,有何不可?隻要不為非作歹。”張若月沒有說話,悟虛神識傳訊解釋道,“小僧的意思是,從我們修士的層麵來看,仙子你是沒理由因此而殺他的,更沒有理由因為他而去殺船上的妖修,何況這船上還有人類修士與妖修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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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悟虛和張若月一會兒神識交談,一會兒發聲直言,張翠露、程鬆、趙秋鶴三人隻是在後麵恭敬地默默跟著。

    不一會兒,五人來到一群人身邊。這群人,一個個麵帶愁容,不時唉聲歎氣。張若月走到他們跟前,問道,“不知諸位何故如此唉聲歎氣?”那群人,頓時吃驚而狐疑地望著張若月,好半響,方才有一人語氣蕭索地答道,“今夜中秋佳節,明月皎潔,遠照千裏,我等出海,遠赴東瀛扶桑,卻不知何時才能與親朋好友重聚。”張若月,一言不發,滿臉寒霜地便要離去。悟虛卻一屁股坐了下來,又招唿張若月等人坐下,然後接過那人話題,說道,“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這位兄台看來也是飽讀詩書之人,中原戰火紛飛,此去東瀛扶桑,也未嚐不是明智之舉,大展宏圖之際,又何必作此感傷之懷。”那人沉吟片刻,灑然笑道,“在下何錚,敢問幾位兄台名諱。”悟虛拱手,“不才宋熊,與幾位族人,出海遊曆。”

    那何錚拱手一迴禮,又慢悠悠地說道,“如今中原戰火紛飛,各方你爭我奪,打著各式旗號,到頭來,遭殃喪命的還是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更為可慮的是,大陸內戰,原先的化外之地東瀛扶桑卻在勵精圖治!而我等這般惶惶前去,難保不被當作如喪家之犬。”

    悟虛淡淡地答道,“靈山隻在汝心頭。如今,人妖同居,妖魔鬼怪橫行,若不修行,陸地海島,於我等皆是險地。天行健,君子唯有自強不息。竊以為,何兄等人既然已經選擇出海,便應該誌在四方,漫說東瀛扶桑,便是那東海龍宮,龍潭虎穴,有機會也要去闖一闖,至多不過一死而已。”

    何錚一群人,頓時連連頷首,以手擊船板,慨然而道,“至多不過一死而已,有何懼哉!”他們這番舉措言行,迅速驚動並影響了周圍的人群。很快,大家都紛紛擊掌拍板,奮然而歌,“一死而已,有何懼哉!“

    張若月,也似乎受到了感染,舉起手,在空中揮舞著星雲竹劍,高聲和道,”一死而已,有何懼哉!”

    這句話,一遍又一遍,一浪接一浪,響徹於海。悟虛,笑著,暗中釋放出了神識,滿含殺意地警示著羅帆、拓裏捷及其屬下。

    這時候,圍攏過來的人群中,有人眼尖,依稀認出了悟虛和張若月,恭聲詢問,悟虛等人笑而不語,算是默認了。於是,船上的氣氛,空前高漲。所有人都湧了過來,恭恭敬敬地依次跪拜在五人周圍,有的更是高唿上仙雲雲。

    悟虛耗費法界道場本源,為張翠露三人重塑靈身,已是元氣大損,此刻又一直全力施展神識震懾著羅帆、拓裏捷等人,張翠露三人擔心悟虛,全都默默地護衛在其左右。悟虛見此情形,隻得含笑著以目示意張若月。

    張若月,感激地朝著悟虛望了一眼,手持星雲竹劍,站起身來,環顧了一遍四周,朗聲喝問道,“吾等乃儒門修士,東海遊曆,偶遇此船,是以蒞臨。諸位鄉親父老,若有不平事,可一一報來。“

    悟虛在一旁,暗中一聲苦笑。張若月,估計是第一次經曆此種場麵,非常忐忑卻又極其興奮,是以開場白,便是這般,搞得有點像後世打土豪分田地的訴苦會。

    張若月此言一出,自然便有人訴苦。有人控告船上修士巧取豪奪,有人哀號,說他們肆意打罵,不把眾人當人看,有人哭訴他們****婦女的禽獸行為..

    悟虛一看不好,急忙要神識傳音,卻見張若月一邊悄悄地放出神識掃向眾人,一麵悄悄地對著自己擺手。隨後浩然正氣化作朵朵祥雲,托舉著她徐徐升空之。

    眾人漸漸安靜下來,張若月空靈地立定在空中,曼聲說道,”諸位所言之事,吾已盡知原委內情。“手一招,將兩名躲在角落的修士攝取到跟前。

    ”此人勒索殘虐同族,罪該萬死!”說罷,手起劍落,當眾斬首之。

    “此妖****婦女,罪該萬死!“說罷,手起劍落,當眾斬首之。

    空氣中彌漫著一絲血腥,悟虛在警告羅帆和拓裏捷等修士之餘,不得不釋放出善意的安撫。倒不是怕他們拚命,悟虛是不想破壞今夜為張若月苦心創造的修行體悟情景。

    ”吾等修士,追尋大道,萬物平等,人妖一視同仁,殊途同歸。”張若月在空中,話說到一半,卻卡了殼,想必是因為方才連開殺戒的緣故。

    悟虛神識傳訊,張若月的聲音複又在海空中響起,“許多紛爭,無外乎種族語言,相貌膚色,習性偏好,功法派係。所謂無眼耳鼻舌身意,我人族自詡為萬物之靈,更應該明白其中道理。見怪不怪,天下大同。“船上眾人,盡皆拜服,四周一片寂靜。張若月,似有所悟,悠然飛身向月,飄搖直上。

    悟虛,望著天上的張若月,望著天上的圓月,望著天上的彩虹,不由起身,對著張翠露三人和船上眾人笑道,”中秋佳節,海上升明月。”

    張翠露,隨即打曰,“天涯共此時。“

    聲音很低,卻傳遍四周。眾人頓時起身抬頭,唿喊道,”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

    在這”海上升明月”的唿聲中,張若月腳下浩然正氣貫長虹。她越飛越高,漸漸的,明月之心也從張若月的胸口浮現,與天上玉兔交相輝印。到了最後,浩然正氣,如汪洋大海,浩浩蕩蕩,橫貫夜空。乳白色的大海上,唯有一輪皎潔明月,轉騰浮沉不已。

    悟虛遙望夜空,見那一片清冷光亮中隱約又有星辰閃爍,便知道那是張若月正在揮舞著星雲竹劍。他含著笑,忍著目眩神迷,低聲淺吟,“心璀璨,影縹緲,舞竹劍,乘風乘月去,浩然星空間。”

    正所謂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前世今生,究竟是何年。

    我欲自觀自在,又恐青燈古佛,絕情參空禪。

    鐵劍破殺戒,桃花香如前。

    墮肢體,黜聰明,複忘言。

    離形去知,風裏浪裏總有緣。

    明知眾生皆苦,明知萬法皆空,明明無相念。

    乘風乘月去,浩然星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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