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島,安期山東南臨海處,是一道千米高的懸崖。因為這道懸崖是從上向下,往內側傾斜,所以常人很難發覺,那懸崖底下,有一個不時被海水倒灌淹沒的小小洞口。

    而一些知道的老漁民,行船之時,也是遠遠地繞開此處。因為這個洞穴,有一個名字,叫做萬蛇窟。如此地勢,常年不見天日,極其陰寒黑暗,最受那些水蛇等毒物喜歡。而且,多年的規矩,若是有漁民被風暴卷進此地,桃花島的那些修士不但不會相救,反而會扣下一船的貨物,說是闖入禁地,當罰。是以,久而久之,這裏便真的成了禁地。

    也許是這裏死了太多的人,風浪大的時候,有人站在懸崖之上,也似乎聽到下麵傳來陰慘慘的哀號聲。是以,便是連那些巡島的士兵,也不願被派到懸崖上執勤。這種情況,在如今東海成為一片血海,新任島主劉島主為了穩定島內秩序,接連將幾十名“鬧事”從懸崖下扔下去之後,更是突出。

    此刻,兩名倒黴的士兵,離懸崖邊遠遠地找了一出平坦的地方坐下,將沉重地鋼刀甩在一邊,點起一隊篝火,各自抱著一壇酒,一邊對著嘴猛灌,一邊用手從一個大水缸裏麵抓起活蹦亂跳的魚蝦,塞進嘴裏。不一會兒,嘴巴裏,酒壇裏,水缸裏,都是紅紅的,血紅。

    這兩名士兵,喝道最後,滿嘴酒氣、血氣,膽子似乎也大了起來,樣子也似乎兇狠起來,似乎這世間,隻有怕他們的,沒有他們怕的。

    於是,他們開始吹起牛逼。這個說他看到過大島主,玉劍一揮,整個東海一分為二,那個說他曾經隨同郭大小姐一起出海,那國色天香,花容月貌,仙子風範。這個悄悄說,三島主的弟子龍潛正在東瀛扶桑四處征戰,要不多久,整個東瀛便是東海妖盟的了,到時候再殺上大陸,嘿嘿;那個哈哈一笑,神秘兮兮地講道,如今廬山天門開了,三位島主要不了多久,便要飛升仙界,到時候,東海妖盟,要改名叫做蓬萊仙宗!。。

    忽然,懸崖下麵傳來一陣嗚嗚的聲音。這二人,頓時一驚,打了個冷戰。所幸那嗚嗚的聲音,響了幾下,便消失不見。這兩人便互相指著對方,笑對方膽小怕事,都快尿褲子了。

    吵到最後,這二人,又開始大口喝酒。

    “哦,薛老二,咱說點正經的。昨日下麵,關進去一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哥。你,你可知道?”一人打著酒嗝,瞪著紅通通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對麵之人。

    “知道,怎麽不知道!沈公子嘛。。舟山沈家,那也。也是大戶。。對了,趙老四,沈公子,你可知道。何許人也?”薛老二搖頭晃腦地問道。

    “什麽人?。關在萬蛇窟。還能是什麽人?”趙老四,把手伸進血紅的水缸中,“你可不知道,連同他一起被抓的那個小婆娘,當天便被島主開了苞,要死要活的,怎麽勸也勸不住,最後咬舌自盡了。”

    “你懂個屁!這裏麵,有。有說道的。”薛老二,一把搶過趙老四剛從水缸中撈起的一條豆腐魚。

    “有什麽說道?!。薛老三,你。要是不說清楚,今天這條豆腐魚。休想白吃!”

    “那小婆娘也是舟山薑家的,大。大。小。姐。咱。。們,島。主,原本是要拿來當壓寨夫人,做薑家。薑家的女婿的。到時候,偌大的家業。。那。。都是咱們。。島主的!”

    “原來如此。。”趙老四,兩眼放出璀璨的光芒,似乎薑家那偌大的家業,便在今晚此刻,全都劃歸自己的名下一般,“如此說來,那島主不殺那個弱不禁風的沈家書生,把他關起來,也是要那沈家拿錢來贖了。”

    豆腐魚,魚肉嫩滑,骨頭又軟又細,薛老三塞進嘴裏,打了一個囫圇,便咽下了肚,“島主大人的心思,我們怎麽猜得透呢?說是派人索要贖金,可卻把人關在這下麵。依我看,過不了今夜。”

    懸崖上,冷風陣陣,卻是將二人吹得清醒了幾分。

    薛老三和趙老四,遠遠地朝著懸崖那邊瞟了一眼,便止住犯忌的話題,開始喝酒。

    這二人提到的沈公子,沈昌岐,此刻正躺在懸崖下,那萬蛇窟中。

    周遭一邊黑暗,不時有冰冷腥臭的海水,衝進洞穴,將沈昌岐衝到後麵的岩石上,然後又卷到半空中。待到海水退去之時,沈昌岐便滾落到洞穴口。洞口,那十幾根手腕粗的深海玄鐵柱,密密地豎立著。對於沈昌岐來說,禁閉之物,如今倒成了救命之物。若不然,早就被海浪卷走,不知道被衝到哪裏,又在哪裏沉沒。

    但這一切,對於沈昌岐本人來說,似乎都沒有什麽意義。因為他已經心如死灰,其身上更是有許多水蛇纏繞著,山鼠爬行著。若不是東極島暴滅之後,到處是血海,那些水蛇隻怕早就將其咬吮得隻剩下白骨一副。

    至於薛老三百思不得其解的,島主為何要舟山沈家的贖金,卻將其放在這裏的原因,沈昌岐一直記得。

    豈止記得,實際上是其腦海裏便隻有關於此的記憶。

    自從自己被抓到那劉大憨那裏,自己便大聲質問過。再怎麽說,都是同門,為何你劉大憨敢如此行事?!難道東極島三位島主定下的規矩,他劉大憨,一個小小的凡塵修士,也膽敢違背?!到時候,莫說是三位島主,便是自己的師尊,他也吃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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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大憨的迴答,沈昌岐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猶如仙人飛劍,在自己腦海裏盤旋飛舞。

    “沈師弟!我還叫你一聲沈師弟!你到現在還不明白?!三位島主帶著你的師尊上了廬山,再也不會迴來了!”

    “什麽?!你不相信?那你看看東極島還在不在?!如今東海,是什麽樣子?”

    “老子告訴你,最新消息,廬山如今禁製重重,沒有真人修為,根本不能進出!可tm的,根本就沒有真人修士會出來!一個個都想著飛升上界!”

    “東極島,萬妖屠元血海陣,強自抽取島上妖修靈力,用來對敵。到如今,島沉了,海紅了。三位島主的心思,你還看不明白!?”

    自己聽得心神激蕩,心灰意冷,劉大憨卻是越說越激動。到了後麵,好似發狂一般,對著自己吼道,“什麽人妖不分,一視同仁,到了後麵,還不是各顧各?東極島已經不在,你還和我講同門情誼?去tm的,老子在島上占山為王,你們人類一個都不要想好過!”

    沈昌岐,看著已經有點瘋瘋癲癲的劉大憨,說道,“沈某前幾日恰好碰到一名真人修士,說起來,你估計也認識。這名真人修士,乃是佛門中人,法號悟虛。”

    “悟虛?可是那修出曼陀羅法界,奉八思巴、元法兩位真靈大修之命,下廬山的悟虛大師?”劉大憨,略微冷靜下來,雙眼微眯起來,似乎陷入了短暫的迴憶。

    沈昌岐點點頭,“正是!前幾日到了我們船隊,欲要沿江而上。”

    “那悟虛大師,如今在何處?”劉大憨臉色,陰晴不定。

    “他見東極島護島大陣開啟,便闖了進去。如今。。如今,沈某也不知道在何處。”沈昌岐想了想,悵然說道。

    “三位島主聯手布下的萬妖屠元血海陣,還有什麽生還的可能?!”劉大憨聽得沈昌岐如此說道,不由暴跳如雷,隨後氣極而笑,指著沈昌岐山,連說了三個好字,“好!好!好!”

    “沈師弟此刻修為盡失,還想著上廬山,飛升上界!老子成全你!來呀!”劉大憨一聲暴喝,幾名妖獸上前來。

    “將他扔進萬蛇窟!我倒要看看他一個廢人,明天是屍骨無存,還是上了廬山,飛升上界!”

    。。

    山鼠、水蛇,沈昌岐的身體,已經被咬得不成人形;若不是冰冷的海水,,自己恐怕已經完全沒有任何生存的意識!

    但這樣的生存意識,有什麽價值和意義呢?

    沈昌岐有時候,痛得想要高聲大叫;有時候,又如木偶一般,哪怕蛇鼠在自己身上纏繞啊,爬行啊,咬自己,啃自己。

    甚至有時候,沈昌岐想笑。一想起劉大憨,因為不能上廬山,因為東極島沉默,因為覺得自己被遺棄,因為已經對修行不再抱有任何希望,而對自己氣急敗壞,聲嘶力竭的樣子,沈昌岐便想笑。尤其是,他聽聞那個悟虛和尚出現在自己船隊,結果闖入萬妖屠元血海陣,那種患得患失,不斷轉換的神情。沈昌岐一看,便知道,劉大憨其實和自己一樣,一樣道心破碎,一樣信念幻滅,一樣身處無邊苦海,一樣身受蛇咬鼠啃,不死不得解脫。

    。。

    一個浪花打過來,依舊冰冷。沈昌岐身上的老鼠、水蛇,似乎也難以抗拒那種陰冷和衝擊,紛紛嗞嗞叫著離開,然後耐心地等著浪潮退去。

    嗚——嗚——

    浪花中,一個海螺被衝了過來。

    漆黑的洞穴,忽然升起了一抹亮光。

    這抹亮光,既不是來自洞穴後麵石壁最高處那扇厚厚的鐵門,更不是來自天上絢麗璀璨的浩瀚星河。

    這抹亮光莫名其妙的升起,按照佛家說法來比喻,似乎是心動而一念生無明。

    正所謂

    懸崖臨海幽洞中,蛇咬鼠啃此身空。

    道心破碎生無明,永墮苦海念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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