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若月隨著陸妙影,在錢塘江觀潮之後,又至天下聞名的西湖遊玩。

    時已是黃昏之後,月上柳稍。二人腳踏一葉扁舟,不緊不慢地在湖麵賞玩。沒過多久,一條高大的官船緩緩駛了過來,船頭船尾掛著白色薄沙籠成的燈籠,將湖麵照得白晃晃的。其上更有傳來管弦陣陣,一群衣著豔麗的婢女,上上下下,忙碌得很。隱約之間,有若幹披甲武士,身影晃動。

    扁舟與之交錯之際,大船上便有聲音傳下,“二位仙子,我家主人有請二位仙子上船一敘。”

    陸妙影和張若月,恍如未聞,依舊負手立於船頭,自顧自的欣賞湖景。

    那船上的人,見二人如此托大無理,便紛紛出言謾罵。卻船上另有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立時響起,“不得無禮!你們這些土包子,如今上了岸來,還是一副海盜習氣。良辰美景,西湖淑女,豈能如此唐突?!”說罷,便見一個身穿藍色錦袍的男子,從大船中閣樓飛出,直向著陸妙影和張若月的小船飛來。

    這名男子,二十來歲,身材魁梧,麵色黝黑,嗬嗬笑著,正要從空中落下。突然,小船上升起一層蒙蒙白光,將其擋在外麵,隨後又是一震,將這名男子朝後彈了迴去。這男子猝不及防,差點一屁股坐在大船甲板上。

    嗤的一聲。一直有點鬱悶的張若月,頓時笑了起來。

    這名男子,臉色漲紅,雙目圓瞪,氣得雙手發抖,指著下方,對趕過來,簇擁在周圍的一名圓臉矮胖的頭陀,說道“桃花尊者,快幫本將軍拿下這兩名妖女!”

    那喚作桃花尊者的頭陀,身著一件紅黑相間的僧袍,手持一把紫銅月牙鏟,走到船邊,望著陸妙影和張若月二人,眯著魚泡眼,大著嗓門,問道,“阿彌陀佛,在下東海桃花島桃花尊者。不知二位女施主何門何派,為何無端出手加害吳王世子?”

    原來,這企圖跳上小船,意存輕薄的男子,乃是張士誠的嫡子,張相虎。

    這一年,張士誠和元朝江南行省的達識帖木兒才合謀聯手,趁驍勇驕縱的楊完者大軍遠征浙東,暗中屯兵杭州城外,與城中元軍裏應外合,絞殺了楊完者,占了杭州城。

    張相虎乃是此番行軍左路元帥,入了杭州城,便樂不思蜀,整日裏帶著一幹人等,四處遊蕩。今夜,攜妓西湖,卻不想瞥瞅到陸妙影和張若月,一時驚為天人,便要如何如何。這才鬧出事來。

    陸妙影雖然下到人世間沒有多久,但一些大致的信息,早已向玄機子問得明白。一聽便知道,這些人的底細,淡淡地說道,“原來是東海妖盟。卻不知,這吳王,可是經略江浙的吳王張士誠?”

    便見那方才狼狽不堪的男子,挺胸抬指,怒喝道,“大膽!父王的名諱也是你能隨便叫的?!”

    隻聽啪啪兩聲,張相虎的兩麵臉上頓時顯出五根手指印。旁邊眾人中,有識貨者,如桃花尊者和其餘幾個東海妖盟的修士,卻是麵麵相覷。莫說眼前一花,方才眾人便是在聽到啪啪聲的時候,也是一直看著陸妙影與張若月站在船頭,一動未動。

    這乃是陸妙影施展宗門的掩月手,以月光聚靈,隔空略加小懲。

    桃花尊者等人,哪裏見識過來自天外天的這等玄妙手段。愣在哪裏,不敢輕舉妄動。

    張相虎,哇哇大叫,卻又立刻安靜了下來,顯然也是知道陸妙影等人不好惹。

    陸妙影無聲地飛到空中,周身轉動著皎潔的白光,平行地站在張相虎等人對麵,問道,“吳王張士誠在杭州?”

    一名中年人站了出來,拱手道,“在下東極島恨散人門下韓蒼水,敢問仙子大名?”韓蒼水,乃是恨散人座下第九弟子,一身修為在真人二層後期。張士誠起事後,登島拜山,求娶郭敏,不料郭敏不應,離島而去。便由恨散人弟子,臘梅仙子潘若雪代替,與張士誠聯姻。而韓蒼水等人,也奉師命,輔佐同門師妹潘若雪和張士誠。

    那張士誠見韓蒼水修為高深,為人沉穩,便請其陪在愛子張相虎身邊,保護提點一二。此刻陸妙影咄咄逼人,韓蒼水隻得出麵。

    陸妙影看了韓蒼水一眼,依舊問道,“吳王張士誠在杭州?”

    那韓蒼水見陸妙影態度傲慢,但不見殺意,便答道,“吳王此刻坐鎮隆平府。仙子有暇,可去一會。”

    陸妙影一聽此言,沉身至船頭,腳下一使勁,小船飄浮於湖麵,飛馳而去。

    。。

    韓蒼水口中的隆平府,乃是元至正十六年,張士誠打下平江路,改名隆平府,並以之為都,在後世,稱為蘇州。

    隆平府承天宮中,一間異香撲鼻,燭影搖曳,精美絕倫的寢宮之中,一名中年男子,長臉長須,摟著一名二十出頭的嬌豔女子,正在寬敞的象牙玉床上翻滾。

    不一會兒,那男子已然將欲拒還羞的女子,粉嫩脂滑的全身剝開,壓在身下,粗聲道,“愛妃,俺張士誠來也。”頓時,響起陣陣輕哼嬌喘之聲。

    過了片刻,那下方女子見張士誠似乎用過藥物,百餘來迴,還在那裏強自哼哧,便忽地翻身,坐在上麵,長發倒立於空中,蔥蔥十指,輕櫳慢撚。張士誠在下麵堅持數下,便大叫一聲,隨即倦意上來,沉沉睡去。

    這名女子,緩緩起身,走出床幃,明亮的火燭下,妖豔雍容,隻是眉梢之間,帶著一絲煞氣。旁邊滿臉通紅的兩名侍女,急忙上前,為其披上錦袍,左側一人,低聲說道,“師叔,龍師叔的船隊已經到了蠡湖。”

    “哦,如此說來,本宮的天山雪蓮,想必也到了。”這女子,伸出右手小指,用粉紅修長的指甲,輕輕撩了撩方才雲雨之時散亂的鬢發,說道“吩咐下去,明日本宮要去太湖一遊。”

    這女子正是東海臘梅仙子潘若雪。其本體乃是東海一條雪煉蛇,修得人身之後,又拜入恨散人門下。如今,且為吳王張士誠的愛妃,深受寵幸。話又有說迴來,潘仙子本是蛇身,性中好淫,因為人蛇殊途,對人間男女之事,倒是看得淡;要是郭敏,麵對好色縱欲的張士誠,恐怕不知道會鬧成什麽亂子。

    隻不過,這張士誠本是凡夫俗子,氣力有限,雖有尋來的藥物助興,潘若雪也隻覺無甚趣味,又顧忌師門嚴令,不能肆意采伐,是以糾纏不清之下,找龍虎山道士學了一門顛龍轉鳳之法,一到後麵便施展出來,將張士誠心滿意足地送入夢中。

    潘若雪,修習的乃是東海一處海底遺跡的九幽冥水訣,屬性為陰;如今修習到了關口,需要煉製幽冥還陽丹,其中一味主藥,便是那天山雪蓮。如今聽聞,師妹龍靜,率船隊抵達蠡湖,傳告於己,便知道苦尋多時的天山雪蓮到手,喜不自禁。

    第二天一早,便帶著同出東極島來的兩個侍女,及張士誠派遣的護衛軍士,來到隆平府下麵的碼頭,乘船直奔蠡湖而去。

    。

    蠡湖,實乃太湖的一部分,因越國大夫範蠡而得名,在如今無錫城西北方向。這一日,蠡湖來了一個船隊,船頭旗幟招展,下方有一名青年儒士,一邊看

    著周遭秀美的風光,一邊對著一個金發碧眼,幾分邋遢的和尚說道,“你說,西施後來隨越國大夫範蠡,泛舟於此。那好,我問你,為何他先前要將西施獻於吳王呢?”

    “那是範蠡的計謀,遍訪美色,得一西施,將其獻給吳王夫差,令其貪戀美色,日夜遊玩,無心朝政,終致國破人亡。”悟虛隨口答道。

    “那到底這範蠡喜歡不喜歡西施呢?”龍公子追問道,“若是喜歡,為何三年聲色訓練,獻於吳王;若是不喜歡,為何最後又帶著西施泛舟遊湖,一同歸隱?其實不過貪戀美色?何為情?若有淫?”

    悟虛,無言以對,摸摸自己的光頭,訕訕說道,“小僧一個色目人,這些漢人南蠻所思所想,哪裏懂得。”

    “哦,指月大師,不是說中原文化博大精深麽?說我們東海,淫邪之氣甚重!?”

    “哦,小僧其實說的是扶桑島。”

    “扶桑島,也是在東海。”

    “好吧,”悟虛認輸,“不獨扶桑,不獨東海,哪裏都有淫邪猥瑣之徒,哪裏都有正直善良之輩。”

    龍公子滿意地點點頭,“本公子今天可沒有以武力相威逼,純粹就事論事,講道理、擺事實。”

    悟虛苦笑,昨日還辯論自己不過,將自己一掌擊入水中,如今逮著一個範蠡和西施的話題,將自己說得啞口無言,便一言蔽之曰“講道理、擺事實”了。不由歎道,“以德服人啊。小僧末學,對龍公子的敬仰之情,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龍靜,龍公子,龍姑娘,噗哧笑道,“油嘴滑舌!大師飽讀漢人詩書,別的沒學到,巧言令色、吹須拍馬、虛偽陰險,倒是深得精髓。”

    正所謂

    打下杭州遊西湖,仙子翻掌懲世子;

    承天宮裏雲雨散,蠡湖泛舟歎西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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