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虛帶著郭敏,重又迴到相國寺,避開喧囂的人群,往後寺幽靜之處而去,卻是沒有去驚擾圓信大師。二人,信步來到一處高高地閣樓。

    身著青衫的郭敏,負手仰頭,對著閣樓正門一塊鎏金木匾,低聲念道,“排雲閣。”不由便笑道,“區區數丈高的閣樓,也名排雲?”說罷,當下抬步,邁過門檻,飄身而入。悟虛,衝著門邊掃地的小沙彌,微微致以歉意,方才走了進去。

    悟虛先前曾經在淨慈的陪同,在相國寺略作遊覽,曾經在這排雲閣徘徊一些時刻,無他,因為,這排雲閣裏四壁,居然有很多精美的畫作和詩作,無一不是精品。後來詢問方知,原來是圓信大師等人,心憂相國寺多災多難,將曆代先賢的詩詞畫作,以大法力一一縮微拓印在此處。悟虛,不由想到後世這些名家之作,曆經歲月,飽嚐戰火,終隻留存在典籍,是以,分外仔細的在此觀賞了一遍。

    此番寺外偶遇郭敏,見郭敏不喜喧囂,便想到了此處。

    郭敏在麵積不大的排雲閣,轉了一圈,走到一扇窗戶邊,遙望了一番,便轉身看向悟虛,“此處氣悶,哪有當日白馬寺齊雲塔上的暢快。”

    悟虛一笑,用手指,指了指牆壁,笑道,“郭小姐,細節,細節。”郭敏順著悟虛手指方向看去,念道,“侏優戲場中,一貴複一賤。心知本自同,所以無欣怨。”不由笑道,“原來大師喜歡王介甫的詩句。”

    王介甫,王安石,北宋丞相,著名的變法家,亦是大思想家、文學家、書法家。悟虛所指,郭敏所看到,正是王安石所做的《相國寺啟向天節道場行香院觀戲者》。

    悟虛也低聲將此詩念了一遍,笑道,“小僧前世乃是文藝青年,但凡文人雅士,皆比較親近。嗯,倒也談不上特別喜歡不喜歡吧。這裏,收藏有相國寺多年來,諸多名家之作,郭小姐可以一邊觀賞,一邊臨高望遠,一抒情懷。”

    郭敏,說道,“郭敏,自小在東海遊玩,這些倒是不熟。”隨即又細細看了排雲閣四壁,方笑說道,“大師,脫離白馬寺那幫禿驢,又到了這開封城來?”

    悟虛合掌道,“郭小姐,卻是誤會了。小僧在白馬寺,因為有些事情,停留了一些時間。不過,小僧很是感激郭小姐和尊師,竟然為了小僧,千裏迢迢地趕過來,要施以援手。”

    “嗬嗬,大師打算怎麽謝呢?”郭敏靠在窗邊,手扶窗欞,狹促地問道。

    悟虛,笑答道,“這排雲閣諸多名人佳作,小僧一一引薦,也算作一謝吧?”

    “這些,不過是塵世間,一些文人墨客,無病呻吟之作,哪比得上我輩修士,引天地靈氣,參日月精華,餐風飲露,翻江蹈海。”

    聽聞,郭敏此言,悟虛不由想到了昨夜圓信大師的一席談話,一絲悵然道,“可惜仙道無憑,你我不過是多活了幾年罷了。”

    話音剛落,一聲阿彌陀佛,圓信忽然出現,從門外走了進來,對著悟虛和郭敏施禮道,“貴客蒞臨,相國寺蓬蓽生輝。”

    悟虛領著郭敏還禮,笑道,“何勞大師出麵,我等隻不過暫且遊玩一下,便會離去。”

    圓信合掌道,“相逢即是有緣,不如由貧僧帶著二位貴客,遊覽一番。”說罷,兩手微微散開,作了一個手印,悟虛和郭敏頓時隻覺眼前場景一變,置身於一處寬廣無比的殿堂之中。其長不知幾百米,其寬不知幾百米,其高不知幾百米。殿堂之上,除了上首三尊過去現在未來佛陀塑像以外,空空如也,隻有三個蒲團。

    這郭敏明顯不高興了,問道,“大和尚,不是帶我們遊覽相國寺麽,怎的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圓信端坐在蒲團上,手印一變,佛殿正中的天頂垂下一道圓形光幕,凝煉成實質,宛如後世環牆液晶顯示屏。光幕上即時浮現出相國寺各處場景,若是以神識探入,便猶如置身實地,不但可以聽見各種聲音,還可以聞到草木等香氣,實在是神奇無比。悟虛與郭敏二人,繞著這環形光幕,慢慢看著,不自不覺都分別將神識投入其中。

    悟虛神識,進入光幕之後,首先落在了大雄寶殿的外麵,飄飄然間,周圍無數善男信女,拿著香燭,口中念念有詞,對悟虛視若無睹、渾然不覺;有幾人,竟然直接從悟虛神識之身穿了過去。悟虛開始還大驚,隨即才想明白,原來這相國寺各處場景、人物、乃至一草一木,和自己一樣,在這光幕之中,種種影像,不過是投射出來的虛影罷了,所謂夢幻泡影是也。

    悟虛明白了此處,不覺玩心大起,直接從人群筆直闖進大雄寶殿,果不其然,自己輕鬆從這些人等軀體穿過去的時候,這些人等並不知覺,自己也無痛覺。悟虛看了一會兒,受不了裏麵的嘈雜和煙熏,轉身,從一尊怒目金剛的壁畫前,穿牆而過,來到相國寺左側的一座偏殿。

    這偏殿中,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薩,佛像兩邊已經被熏得微黑的黃色幢幡,垂落在半空中,稍前方的中間是一條佛桌,其上有香爐、果盤等等。佛桌前麵下方,三五個蒲團中間,跪著一個婦人,正在那裏低頭祈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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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悟虛見此,便要轉身離去。卻忽然聽到此女子,低聲的啜泣起來,“夫君,你可別怪奴家心狠啊。。嗚嗚嗚。。”

    難道是謀殺親夫?悟虛停下來。

    卻聽得那女子斷斷續續地又說道,“奴家也知道,定是那史學書叫人,將你活活燒死。可胳膊擰不過大腿,奴家一個鄉下農婦,哪裏都鬥得過他們?隻好拿了他們的一些燒埋費,把你好生安葬,給公公婆婆請個郎中看看病。”

    原來又是一個苦主!

    悟虛神識出聲道,“那惡霸史學書等人,已經伏誅。”

    那婦人,獨自一人在佛殿內,猛然聽到悟虛話語,驚恐地四下張望。

    悟虛頓了頓,又說道,“事到如今,你也不必自責拿了惡人的燒埋費,委曲求全。以後,好好過日子吧。”說完,飄然而去。

    那婦人這才迴過神來,不由雙手合十,連聲道“菩薩顯靈,菩薩顯靈。。”

    出了偏殿的悟虛,心情卻是不好,也不再往其他偏殿閑逛,徑直朝著相國寺後院而去。一晃身的功夫,來到了一片小院落,院落中,有一小湖泊,湖泊邊有幾塊僧人自種自吃的菜地。那菜地和小湖泊中間,有幾株楊柳樹。其中一顆,高約八尺,鬱鬱蔥蔥,嫩綠柳枝倒垂,迢迢隨風蕩漾。

    悟虛看了看,自語道,“這難道便是當年花和尚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的地方?”隨即笑了笑,這描述古代農民起義的《水滸傳》成書於明初,此書作者施耐庵此刻隻怕還在江浙東部的張士誠帳下參讚軍務。如何會是什麽當年花和尚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的地方?自己倒是險些中了這話本兒的毒。

    待悟虛一笑而過著興許是後世花和尚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的地方,往前方望去,樓閣影綽,鍾樓巍峨,高高低低的寶塔,散落四周。許多僧人,在其間,或輕聲誦經,或盤腿靜坐,安靜無比。悟虛不由一陣納悶,那郭敏雖然喜歡嬉鬧,但是卻不喜人多的地方。怎麽自己一路走過來,卻未曾碰到她呢?

    一邊飄蕩著,一邊往著後院深處尋去,忽然看到右側一個白色婀娜身影一閃,進了一處不起眼的小院落,便急忙追上去。哪知,一到門口,卻是未曾穿牆而過,反倒是砰的一聲,悟虛隻覺一陣疼痛,神識之體額頭一塊青紅。悟虛一邊包揉著痛處,一邊鬱悶說道,“這是什麽地方?既然顯現在這光幕之中,卻偏偏又設置了禁製。”

    在這光幕之中,神識受限,悟虛進又進不去,又疑心剛才看到之人是郭敏,便站在院落入口處徘徊。見院子裏毫無動靜,正要離去,卻聽嘎吱一聲,一個俊秀的僧人,走了出來,向著悟虛合掌道,“尊駕光臨藏心院,還請進院一敘。”

    悟虛隨著這僧人進入院落,看著其背影,不由一愣,適才卻是自己搞錯了,所看到身影正是此名俊秀瘦削僧人的背影。如今仔細一看,不過帶有幾分佛禪的飄逸,加上其身材瘦削罷了,倒是自己心有念頭,多加攀緣與附會。

    院落內,一處佛堂,數名僧人,有老有小,散坐在地,見悟虛進來,視而不見,唯有隱隱一名為首的老和尚,微微點點頭,問道“尊駕是從何處而來?”

    悟虛見此處透著幾分神秘,便答道,“小僧悟虛,從來處來。”

    那滿臉皺紋的老僧人,點點頭,不再多問,禪定去了。

    悟虛在佛堂裏,做了一會兒,看著這些恍恍惚惚的和尚,沒了趣味,便自退去。出了這藏心院,悟虛又在後院轉了一圈,又從另外方向迴到大雄寶殿,再到山門,始終沒有遇到郭敏,臨空迴首看了看廟宇起伏、鍾聲渺渺的大相國寺之後,神識從穿過空中那片彩色薄膜,退出光幕,迴到了肉身之中。

    悟虛神識歸位,睜開雙眼,便看到身邊的郭敏,依舊雙眼緊閉,站在那裏,宛如一座玉雕一般。稍遠處的圓信,也是垂首閉眼,似乎已入禪定之中。

    悟虛繞著環形光幕,疾步走去,看到了那大雄寶殿人進人出,那地藏菩薩佛像下一名婦人在誦經,那微風擺柳的地方幾隻鳥兒飛起;看遍了占地數百畝的大相國寺的十麵八方,數遍了成千上萬張麵孔,連卻始終沒有看到郭敏。

    定定地看著那麵前變幻的畫麵,看著身邊隻有若有若無唿吸聲的郭敏,悟虛喃喃自語道,“難道她也進入了一處禁製之中?”

    正所謂

    十方光照十方影,一場遊曆一場夢。

    刹那分別幻境中,人生聚散若轉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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