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羸弱不堪的老人被捆在那裏,嘴裏發出古時的呻吟、哀號、求饒聲,悟虛看在眼裏,聽在耳邊,仿佛麵對著的是一個正在被屠宰的咩咩羔羊。那格桑忽看見悟虛走到近前,那老人還在那裏“逞強”,不覺“落了麵子”,大聲罵道,“你這個老東西!”說完,又是高懸霸王鞭。隻聽悟虛高聲叫道,“住手!”格桑忽看見悟虛右手虛抬,指尖碧海珠無風自轉,正要發作,卻又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悻悻地放下皮鞭,側身望著悟虛,“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原來是慧明大師,也罷,這個南人便交給大師處置。”

    自蒙古鐵騎征伐四方,南下中原,滅了南宋之後,便將原先南宋所轄的漢人稱之為南人,給予極度歧視的政策和待遇。雖然到了元朝後期,有不少漢人入朝為官,但是仍然避免不了包括南人在內的絕大多數漢人淪為最底層的賤民,在這些蒙古貴胄和喇嘛教高手眼裏,就是隨時可以欺淩乃至宰殺的兩腳羊。

    平時行軍和宿營,玄機子和悟虛身份特殊點,自然是優哉遊哉,不管俗務。格桑忽格桑禮等人,卻是總領參讚著巡查護衛的權職。今日安營紮寨之後,有三皇子帳下親將率著軍士,在營帳外十裏範圍,布下警戒和哨探。格桑忽格桑禮二人也帶著一幹喇嘛,四方巡視。不想在前方十裏外,那處名叫大雁峽峽穀中,發現兩名采藥之人。一番詢問,其中一名老者,也就是如今悟虛看到的被捆在營門口木樁上皮開肉綻的老人,自稱是峽穀北麵的一個小村子的村長。那格桑忽便開口要那老人帶路,欲往村子裏收刮一番,隨便再擄掠幾個婦人。那老人哪裏肯帶著這幫如狼似虎之輩去自己的小村子,苦苦周旋之下,隻推說路程較遠。但苦苦周旋,百般告饒,又有何用?要不是肩負著護衛職責的格桑師兄弟,見此刻已是黃昏,老人又言明出了大雁峽穀再往北三十裏才是村落所在,格桑師兄弟怕一來一迴耽誤太久,中間出什麽狀況,自己在手下麵前吃相又不能太難看,隻怕是早就夾著老人和那個小青年,直接飛了過去。最後,老人見實在無法善了,便表示自己可以充作人質,隨格桑忽格桑禮等人迴營,一同出來的那名青年則帶著幾個喇嘛前往村子收取供奉。

    哪知,那老人隨著格桑忽格桑禮迴到營地沒多久,那幾個跟過去的喇嘛便迴營稟報,說那青年在峽穀中施展不知道什麽妖術,遁去身影,失去了蹤跡。格桑忽格桑禮大怒,格桑禮親自帶著兩個凡塵四層的喇嘛,前去一探究竟;格桑忽則將老人綁在營門口木樁上,一邊鞭打一邊喝問。

    悟虛問明情況,望著奄奄一息的老人,臉上浮現出慈悲之色,一邊口誦佛號,一邊示意軍士將其解下,旋即又對正要開口的格桑忽說道,“我佛慈悲,普度眾生。格桑忽師弟,為何對此老人下此毒手?”格桑忽看著金發碧眼的悟虛,險些呆住,沒料到悟虛有此一問。那莫恩和格桑忽這樣的人,本是泛西域之人,而非漢人,加之都是修行高人,對凡俗之人盡皆是為螻蟻,不但平時麵對漢人、南人這些賤民,就算是同族之中的凡人也是任打任殺,毫無情麵可言。尤其是先前的莫恩,曾經因為一時遷怒,將府中奴仆不拘男女老少,統統處死,一時在京都惡名遠播。就算這先前叫莫恩如今名號為慧明的師兄,是本教懷有慈悲心的高人奪舍重生,那一般也是對本族之人憐憫有加,而對漢人尤其是南人,當年隨蒙古鐵騎南下的時候那可是沒有少下辣手啊。

    格桑忽狐疑地問道“慧明師兄,這個南人,不敬大元,不敬我佛,誆騙我等,師兄為何還為他說話?”悟虛也不答話,靈識驅動曼陀羅法界,施展碧海珠,用蘊含靈氣的水將老者渾身上下衝洗一番,待到老人被鞭打的道道傷口慢慢止血愈合,方才正對著格桑忽說道,“此老人,雖然是個南人,黑發黃膚,口說方言,但我等佛門中人,不得以色相行布施。不管何種體膚,從何處來,從何事,我佛慈悲心皆眷顧,我佛方便門皆大開,我佛大光明皆普照。不但於人如此,花鳥蟲草,乃至山川河流,乃至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佛皆慈悲之,皆方便之,皆光明之。”

    悟虛後麵這些話,也是悟虛於曼陀羅法界修行時有所感觸,結合眼前境況,借用金剛經的章句,緩緩道出。那格桑忽本是出身於青藏高原,自小加入喇嘛教勤修苦練,但涉及的大多都是密宗一派的經典和法門,此刻聽聞悟虛如此一番大道理,似有所悟,便不再糾纏老者之事,對著悟虛雙手合十微微頷首之後,便站在一旁默然思之。

    悟虛見格桑忽似乎隱隱有所頓悟,也不橫加幹涉,看了看躺在地上喘氣不止的老者,心裏盤算道,“這老人剛剛飽受鞭責,雖然經過我用碧海珠施法略加救護,但身心還是極其微弱,眼下天色已晚,倒也不便讓其自行離去。”略微一沉吟,便招唿了兩名軍士,將其抬入自己的帳篷中去。等悟虛領著兩名軍士,抬著老人,慢慢地走向營房深處,圍在營門口的一幹人等也自散去,獨留下格桑忽在那裏圓睜雙眼,搖頭晃腦,低聲將悟虛剛才說過的話重複幾遍之後,又喃喃自語道,“這難道就是曼陀羅法界修行法門?可是,本教教義上根本沒有這樣的說法啊?.”

    一道金光從天邊飛來,落在營門口,正是那格桑禮率領著兩個喇嘛迴來。格桑禮見格桑忽站在營門口自言自語,魂不守舍的樣子,驚異道,“師兄,你這是在作甚?那剛才抓來的老家夥呢?”格桑忽頓時驚醒過來,急忙說道,“那個南人被慧明師兄帶走了。師弟,前方情況如何?”

    格桑禮微微搖搖頭,也不說話,隻又說道,隻是將背在身後的手掌放到格桑忽麵前慢慢攤開。“白蓮教?!”格桑忽看著格桑禮手掌間那朵小小的白蓮花,一時驚叫道,見格桑禮臉色陰沉的輕輕點頭,格桑忽臉色變幻,沉聲說道“我們應該馬上向三皇子稟報此事。”說罷風急火燎,領著格桑禮地直奔三皇子大帳而去。

    三皇子巴爾措達一聽聞此事,也是鄭重無比,親自下座,將那朵白蓮花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的察看一番,語帶激動地說道,“這正是逆匪白蓮教之物。當日白蓮教惡跡未顯,打著弘揚佛法的旗號,在京都大肆傳教,以域外邪術注入蓮花法器中,經由訓練過的凡人施展,於異香之中顯示種種異象,以此蠱惑人心。這朵白蓮花,其散發出的隱隱香味,同本王早年在宮中一次宴會上所遇白蓮教刺客之時聞到的一模一樣!且花瓣枯萎,隱隱有凋落之態,顯然是白蓮教中發給普通入門弟子的一次性初等法器,在被那青年用之以隱匿蹤跡過後,靈性消散,不出三個時辰,便會完全化為粉末。”三皇子巴爾措達說完這番推斷之後,不由兩眼冒光。白蓮教自被朝廷取締打壓之後,高手損失不小,被迫轉為地下,組織嚴密,行蹤詭秘,且分散在各地,時不時地借著天災人禍,煽動民眾,造反起義。近幾年,已隱隱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如今,一小股法力不高的白蓮教匪徒的蹤影卻是在那借法遁去的青年身上隱隱浮現,三皇子隻覺一件大功便在眼前。

    巴爾措達一邊迫不及待地命軍士傳令營中悟虛、玄機子等人前來議事,一邊又朝著格桑忽格桑禮細細詢問詳情。當聽到格桑禮按照那老人先前所言,過大雁峽穀,往北直飛了四五十裏依然沒有看見那處村莊,也不惱怒,隻是拍手道,“好奸詐的南蠻,如今看來這個村莊都是與那白蓮逆匪勾結在一起了。北方不見村莊,那麽以本王愚見,那村莊定是在以抓住此二人的大雁峽穀為中心,方圓五十裏之內。那老人現在關押在哪裏?可命人嚴刑逼問。須得防著那些白蓮逆匪連夜逃竄!”

    格桑禮聽聞三皇子說道,也是興奮不已,直接說道,“我聽師兄說,那南蠻被慧明大師帶到其住處了。”

    “哦,既然這樣,待會便請慧明大師盤問此人。”三皇子巴爾措達正在興奮頭上,一時也沒有想太多。

    那格桑忽站在一旁,聽見三皇子渾不在意地這般說道,本想將剛才悟虛從自己手中救下老者,施法看護的詳情說出來,但不知道怎麽迴事,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隻是在那裏以掌合十,靜待悟虛等人的到來。

    正所謂

    巧說佛法渡南蠻,格桑喇嘛好為難。

    大雁峽穀人不見,一朵白蓮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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