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沉默了許久,李風雲方才開口問道:“你認為如何處理才合適?”


    公孫無憂看了李風雲一眼,悠悠地道:“這要看風雲你,有多大的決心!”


    李風雲火了,瞪眼道:“什麽叫我有多大的決心,風雲衛是我一個人的嗎?是我李風雲要當皇帝嗎?怎麽到如今還是我說什麽就是什麽,如果是這樣,我們還提什麽平等。”


    “如果一定問本公子的意見,按照規矩處置,以儆效尤!可是,你狠得下這個心來嗎?”公孫無憂沒有接李風雲的話頭,直接表明了態度,“還有,佘破財佘前輩,處理軍法這一塊,做得不錯。但是民事就差了些,掌控得不夠。”


    李風雲沉默了,他知道,他對公孫無憂發火,其實是在推卸責任。定州的情況如何,風雲衛的情況如何,他心中很清楚。他的威望壓過了所有的人,他說一句話,無論對錯,他的那些老部屬都會無條件的執行,所有的規矩在他的威望麵前,變得一文不值,隨時可以打破。這對他個人來說,也許是一件好事,可是對於風雲衛而言,卻並非如此。


    可是真要按規矩來,這名單上的一些人,是要砍腦袋的。更多的人,要麽要蹲監獄,要麽永遠要離開風雲衛。這些人都是跟著他一路血戰走過來的,戰功赫赫,其中更不乏從鎮州時便跟著他的老人。真要對他們下狠手,李風雲不忍心,也舍不得。


    “難道不能通融一下?法不責眾……”李風雲眼巴巴地望著公孫無憂。


    公孫無憂搖搖頭,道:“法之所以為法,就在以不可觸犯的尊嚴。雖千萬人吾往矣!否則,今天鬆一個小口子,明天就會鬆一個大口子,遲早有一天整個堤壩就會因此而潰塌。我們所立的那些律法,那些規矩,沒有任何意義,百姓對我們的信心就會動搖,甚至蕩然無存。


    現在,風雲衛還處在初創肇始,憑借著這些年來的赫赫戰功,百姓還比較相信我們。可是,若是我們自己壞了規矩,讓百姓失望,到了事情不可挽救之時,在重新立規矩,你認為百姓還會相信我們嗎?你人為將士們還會將新立的規矩當迴事嗎?


    取天下容易,立規矩難啊!


    現在按規矩處置,既不從重,也不從輕,讓大家知道觸犯律法與規矩的代價,雖然讓人痛心,但長久來看,恐怕也是付出最少的方法。”


    李風雲的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話來。


    公孫無憂接著又問道:“風雲,我問你,如果犯錯的不是這些老臣,不是這些在風雲衛中位高權重的人,你會為他們求情嗎?


    既然我們說我們要將平等推之天下,難道還允許觸犯同樣的律法,卻可以因為身份的不同,親疏關係的不同,而受到不同的處罰?”


    “可是,這些人都曾立下過大功啊!難道不能將功折罪?”李風雲爭辯道。


    公孫無憂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眼中卻透出一股落寞與失望來:“不錯,這些人的確是立下過大功,可是,從古以來,那些名門貴戚,其先祖又有幾個不是曾立下大功?難道他們就可以橫行於律法之外?就可以享受種種特殊的權利?


    那我們還說什麽平等?你李風雲就算不做皇帝,又跟做皇帝有什麽區別?


    我記得你李風雲曾經對我說過,這天下不是一頭鹿,不是誰強大,誰獵取到了,就可以享受精美的鹿肉。


    有功,當然該犒賞,可是絕不該以毀壞平等基石的方式來犒賞,這是短視之舉。有過,必須要罰,不罰不足以明規矩,定人心。在平等麵前,功,不能抵過!即便是你李風雲,我公孫無憂,也不能例外!”


    歎了口氣,公孫無憂道:“要徹底執行平等,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平等的約束,絕不會隻針對那些士紳,還會包括我們自己。平等的同時,也意味著我們自己也會失去很多。在律法麵前,你李風雲,我公孫無憂,都是一介草民。這些,你能接受嗎?


    風雲衛的那些從血雨腥風中衝出來的將士,能接受嗎?


    這可不是幾句豪言壯語便能解決的。平等的執行,注定是要伴隨著極為慘痛的代價。


    打天下,並不一定就該坐天下。平等之下,可沒有免罪金牌,更沒有免死金牌。


    風雲,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好好想一想,我等你的答案!”


    說罷,公孫無憂站起身來,朝李風雲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離去。


    李風雲呆呆的坐在廳堂內,不斷迴味著公孫無憂所說的話,他算是徹底明白了公孫無憂屢屢試探的他真意。他知道,如果他的答案是否,公孫無憂會帶著花解語毫不猶豫的離去。天下間不乏梟雄王霸,對於輔佐一個皇帝,公孫無憂不會有多大的興趣。


    而對於已經開啟了平等之門的花解語來說,原本的世界,也同樣吸引了不她。


    也許,隨他們離開的,不止是他們,還會有劉遷等很多已經接受了平等論的很多人。他們這些人,注定是不能容於世,要麽成功,要麽毀滅。平等如最惡毒的瘟疫一般,一旦真正染上,就很難全身以退。


    而他,李風雲,離開了這些人,就會重新變成那個清平鎮的癟三,或者強一些,成為土霸王,甚至還會得到眾人的擁護,踏破開封,成為新的皇帝,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天下能製約的東西,很少很少,就如他初遇魔障之時,那天下至尊一般。


    不過,從此他與公孫無憂等人,就成為不共戴天的敵人。他的敵人,也許還會有蘇語儂、佘破財、玉堂春……


    如果更進一步,天下人都可能會成為他的敵人,因為那個位置隻會有一個,而想坐上那個位置的人會有千千萬萬個,為了保住那個位置,並且讓這個位置世世代代傳下去,他必須時時抱著警惕之心,用懷疑的目光盯著周圍的所有人。這種情況下,殺戮是不可避免的,因為殺戮從來是懾服人心最簡單、最直接而又非常有效的法門。


    於是,他會變成真正的孤家寡人,連睡覺也需要睜著眼睛的“朕”。


    這種生活,真是他所想要的嗎?


    他突然覺得,對於平等,他隻不過喊出了一句很美麗的口號,實際上根本沒有真正理解其中的意義。公孫無憂說得沒錯,平等會觸動所有的人,其中便包括了他李風雲。


    平等就像是一朵霧中的仙花,遠遠望去,似乎美不勝收,可是,真當走進它,就會發現,一切都變得與想象中的不一樣。這朵仙花開始露出它猙獰的麵容,它將吞噬所有人,讓以前許多可以憑借,可以引以為豪的東西變得不重要。一切籠罩在身體上的神光,在這朵仙花之前,盡皆消融,高大的身影會變得渺小,它就像是一麵照妖鏡,讓世上的一切,都無所遁形,還原出本來的麵目。


    整整十天,李風雲避不見人,定州城內生出許多謠言,很多人通過各種途徑,試探公孫無憂,可惜公孫無憂不理不睬,還是如平時一般處理各種繁雜的公務。


    “老子不做皇帝,可是誰也甭想做皇帝!誰想屁股在龍椅上做穩,先砍了我李風雲的腦袋再說。”忽然,李風雲從大門中衝出來,朝天大聲吼道,“老子既然站了起來,就沒打算再向誰跪下,風雲衛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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