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榮沉思了片刻,答到:“孩兒看不透他,李風雲似乎的確沒有什麽野心,倒有些像當年的羅藝(注1)。”


    “哼!末將不這麽認為,李風雲的野心隻怕不小。”趙匡義道,“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才是正道,李風雲忽然提出‘平等之說’根本就是想投機取巧。他知道,士紳貴族支持他的人不會很多,所以他幹脆拋開士紳貴族,一意討好農工商,甚至那些賤民,以贏得他們的支持。”


    郭威又望向趙匡胤,趙匡胤也搖搖頭,答道:“末將還看不清,說李風雲是自汙其名,末將是不信的,據末將對他的了解,他根本不是那種人。李風雲聰明狡詐,又有急智,很難說他藏有什麽圖謀。


    不過有一點,末將認為,李風雲還不至於荼毒天下。”


    “羅藝?”郭威轉頭望向遙遠的北方,歎息一聲,“羅藝有大功於中原,可惜終究守不住本心,不得善終啊!”


    一年多沒有戰亂的修養生息,再加上義武軍所收的賦稅極低,並沒有盤剝地方,定州漸漸恢複了一些生機,雖遠不如幾年前契丹人未曾入侵中原時那般繁華,城中的人口也十去七八,不過也漸漸聚集了幾分人氣。


    城內被戰火燒毀房屋的殘垣敗壁間,已經有人開始清理廢墟,試圖找出一些還能用的東西,搭建新的草棚。


    特別是這一個多月來,隨著即將舉行留園經筵的傳聞越傳越廣,各地趕來了不少的仕子越來越多,隻等著留園經筵舉行的那一天,或者將那個不知天高地厚、不學無術的李大將軍,駁斥得灰頭土麵,就算是因此被砍了腦袋,也能一舉成名,青史留名了。


    即便沒有資格,進不了留園,這等亂世中難得的盛事,若不來湊湊熱鬧,豈不是遺憾終身?


    況且風雲鏢局還發出話來,隻要是參加留園經筵的,但凡來到風雲鏢局各分鏢局,風雲鏢局將免費護送他們來定州,保證各仕子的安全。一路上還提供吃住,這更激發了眾多仕子除魔衛道的決心。


    風雲鏢局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誰個不知道,風雲鏢局背後就是風雲衛。一路上雖然蟊賊如蝗蟲那般多,可是誰又敢招惹風雲鏢局,風雲衛那可是連遼國鐵騎聽了都膽寒的鐵軍。


    李風雲更了不得,雖然腦子糊裏糊塗,不過打仗是把好手,武功又高,乃是天下的第一高手,上天下地,無所不能,力大無窮。


    據說身高一丈八尺有餘,身寬也是一丈八尺,手持兩把神刀,一把重七千二百斤,一把重三千六百斤,一刀砍在城牆上,城牆也會被砍塌一大片。眼睛如同銅鈴那麽大,一口能吞下一頭豬。大吼一聲,可以震散敵手三魂六魄。更有秘聞,李風雲一餐要吃一頭牛,晚上要連禦十女才能入睡。


    這樣的人,那些小蟊賊,誰敢得罪,不要命了?也隻有他們這些心存浩蕩正氣的書生,才敢不顧生死,當麵斥責他。


    而且,風雲鏢局那些粗莽的漢子一個個都是傻蛋,隻要說一聲去參加留園經筵的就相信,一人發一本《平等論》的小冊子,隻要湊足一批人,就立刻出發。甚至一些利欲熏心的商旅,居然也冒充是參加留園經筵的,明明夾帶著整車整車的私貨前往定州,風雲鏢局的那些傻貨居然也相信了,一樣將他們與仕子編在一起,免費護送往定州。


    簡直是豈有此理,商人幾時能與士紳平起平坐了?留園經筵這麽高大上的東西,怎麽能讓這些銅臭味的商人參加,簡直是有辱斯文。


    於是一路上吵聲不斷,商人當然吵不過仕子,隻會翻著那本小冊子,從中找出幾句話,翻來覆去地說,聽都聽煩了。


    最可氣的是,那鏢師根本不管,隻要不打架,就算吵翻天,他們也不理不睬。真要打架,體弱的仕子也未必是那些走南闖北彪悍的商人的對手。


    “恥辱,恥辱!我輩之恥辱,一路走來,居然與這些小人為伍。”一群來到定州的讀書人,聚在定州城中新撘起的簡陋的茶棚內,大罵風雲鏢局,“待到留園經筵開始的那一天,且看不才如何大顯神威,力駁那些荒謬之論!”


    “劉兄乃魏州三大才子之一,必定旗開得勝,吳某當為劉兄搖旗呐喊!”一名細眼的書生搖頭晃腦地讚道。


    “可是,《平等論》中所說的東西,也似乎有些道理?”一個微弱的、不和諧的聲音在在眾多豪言壯語中顯得尤為別扭,格格不入,簡直是一鍋粥裏的一顆老鼠屎,一群仙鶴中的一隻醜小鴨,叔叔可忍,嬸嬸不可忍。


    “程林,你怎可出此大逆不道之語?你還是聖人門生嗎?”立刻有人跳出來大聲斥責。


    “程林,枉我還當你是同道之人,原來你是這等之人,我徐茂要與你割袍斷義!”


    “程兄,你讀書讀糊塗了,所謂三教九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安其位,若都平等了,那天下豈不是要大亂?”


    “我……我……沒說什麽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隻說《平等論》其中也有一些可取之處。”


    “這還沒什麽?歪理邪說,你竟然說有可取之處?你的立場究竟在哪裏?沒想到啊,沒想到,我視你為同道中人,誰知你竟然是披著羊皮的大灰狼。”


    ……


    茶館中頓時吵聲,謾罵之聲不斷。


    “勞駕,勞駕,各位,兩壺茶,一碟鹹豆,總計十文錢。”像小蜜蜂一樣跑來跑去的小二終於忍不住,跑了過來,打斷了眾人的爭吵。


    眾仕子彼此眼眼相望,一人忍不住道:“我們還沒說要結賬呀?”


    “可是,你們已經加了八次水了,店裏的客人都被你們嚇跑了!我們吃什麽?”小二挺起胸膛,插著腰,理直氣壯地道,“再說,你們讀書人都高人一等,我們這些當小二的憑什麽被你們唿來喝去,服侍你們?難道是我生得賤,求著給你們當奴才不成?”


    ……


    這樣的事情,定州城中處處都在發生。


    注1:羅藝,(?—627年),字子延,襄州襄陽(今屬湖北)人,隋末唐初的名將、一代梟雄,以兵精將猛聞名於世,曾屢次擊敗南下襲擾的突厥人。隋末任虎賁郎將,駐守涿郡。619年歸唐後,賜其姓李,初封燕公,後晉封燕郡王,助唐擊敗劉黑闥,統領天節軍,鎮守涇州。唐太宗登基後,進封開府儀同三司,位比三公。貞觀元年,率軍反唐,進據幽州,後被擊敗,逃往甘肅烏氏,為其部下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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