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民者,哼,胡說八道。他們口口聲聲稱百姓是羊,他們是放羊者。他們以各種名義肆意宰殺著羊吃著羊肉,可是管過羊的死活沒有?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不說別的,從古至今,大災大難之時,百姓能指望他們麽?就算是平時,百姓之家稍有小的災難,就意味著破家滅門。他們根本就不是民之牧者,而是民之狼。


    當外敵入侵之時,牧民者有守民之責,保護百姓是他們的天職。可是,你也看到了,逃得最快的就屬他們,上前拚命的,保家衛國者,反而是該他們保護的百姓。”


    公孫無憂有端起茶盅猛飲了一口,又“砰”的一聲,將茶盅重重地砸在桌案上。


    李風雲沒有想到,公孫無憂這位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公子哥,原來還藏著這麽一顆憤怒的心。不知為何,李風雲想到了他的老師馮道。馮道身在官場數十年,經曆數朝數代而不倒,名滿天下,權蓋一時,享盡了榮華富貴,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可是論他所做出的功績,他真有資格享受這些嗎?


    公孫無憂稍稍平息了一下情緒,又接著道:“你所提出的‘人生而平等’,正好從根子上否定了天下百姓以士紳為首之說,動搖了他們的根本,你認為士紳會支持你嗎?”


    “啊?”李風雲嘴巴裏可以塞入兩隻拳頭,“我可沒想過這些!”


    “哼,害怕了吧!”公孫無憂瞟了李風雲一眼,“我還沒說更可怕的事情。現在害怕,還來得及,收起你那一套,老老實實做你的諸侯,割據一方,有機會還說不準撈個皇帝做做。做一個牧民者。”


    “老子會怕?”李風雲站起身來,血氣翻湧,緊握雙拳,“既然跨出這一步,老子就沒打算迴頭。說吧,老子該怎麽做?老子聽你的。”


    公孫無憂怪怪地看著他,李風雲意識到有些不對頭,垂下腦袋,坐了下來:“慢著,怎麽我覺著我好像是你的部下,而不是你是我的部下?”


    公孫無憂哈哈笑了起來,抖開折扇,慢慢地扇著風,恢複了他本來的樣子:“如果你不肯迴頭,那大家就隻能一骨腦走到黑了。你這般容易被人挑動情緒可不成。”


    李風雲嘻嘻笑道:“這不跟你在一起,沒必要費那腦子嘛,要換別人,老子可精明得很。”


    公孫無憂歎了口氣,道:“其實迴頭未必是一件壞事,一骨腦走到黑未必是一件好事。至少對你來說是如此。如果你肯迴頭,無論如何,史書上必定有你濃厚的一筆。千年之後,你的威名未必就不如郭子儀。


    相反,如果你不肯迴頭,千年之後,世上存不存在過你這個人,就很難說。


    如果我們成功了,你無疑是數千年來的第一人,足可以與三皇五帝齊名,最差也會是個聖人,受萬古崇拜。如果失敗了,一種結果是,你我都會被抹殺,史書上再留不下你我存在過的任何痕跡,你所做的事,要麽完全被人遺忘,要麽就假接到他人的頭上,成就他人一世英明。


    另一種結果,你將遺臭萬年,你的名聲,很可能比桀紂,比王莽,比隋煬帝更壞,你是惡人中的惡人,窮兇極惡,罪大惡極,千刀萬剮,下油鍋炸十八道也不足以平民憤。


    這樣的結局,你能接受嗎?”


    “哈哈哈哈!”李風雲放聲大笑,豪氣大發,“我就是我,管死後青史上留什麽名字做什麽?老子要做的事,雖千萬人,吾往矣!”


    “好!”公孫無憂將折扇插在脖間,拍掌讚道,“這樣本公子也放心了!可以放手一博了,記住,我們的敵人,可不止是劉承祐,也不止是耶律阮,還有整個天下的士紳。我們真正的根基,是農、工、商,還有那千千萬萬的賤民。


    我們要做的,就是喚醒他們,讓他們知道,他們其實是與士紳是平等的,士紳有的權利,其實他們也該有,士紳沒有權力再騎在他們的脖子上作威作福,拉屎拉尿。士紳不能,任何人都不能。


    做到了,我們就成功了,做不到,我們就失敗了!


    一切就從即將到來的經筵開始吧!這次經筵,我們不指望能夠說服滿天下的士紳,我們真正要做的,是要讓天下百姓盡可能知道、了解平等之說。至少要讓定州、涿州的老百姓能知道、了解風雲衛是在為他們而戰。”


    緊接著的一個月裏,李風雲廣發帖子,邀請各地名達之士,齊聚定州參加留園經筵,討論天下百姓是否是平等之論。


    “李風雲在幹什麽?”聽到這個消息,開封皇宮中的劉承祐放下手中的《春秋》,目露不解之色,“士農工商,天下四民,國之四維,向來都是以士為首,農次之,工再次之,商品性最劣,守其末。怎麽可能平等?他居然連賤民也算做百姓,認為賤民與士紳是平等的,簡直是有辱斯文,有辱聖人。


    如若平等了,誰還肯來做官?哪個又願意做奴,任人使喚?


    李風雲糊塗了麽?”


    劉承祐心中有些暗喜,如果李風雲真的糊塗了,那簡直是太好了,不費一兵一卒便剪除了一大患。


    “臣以為李大將軍不是糊塗了!”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蘇逢吉道,“臣以為此乃李大將軍對陛下表明心跡,韜光自穢之計。陛下英武神明,威望平播四海,李大將軍不敢動非分之念,臣為陛下賀!”


    “馬屁精!”輔命大臣楊邠、史弘肇彼此看了一眼,史弘肇低聲罵了一句。


    “哦?”劉承祐眼睛放光,裝作沒有聽見史弘肇話,轉頭望向蘇逢吉,“蘇愛卿,此話何解?”


    自劉承祐繼位以來,就沒過過幾天開心的日子。大臣們不把他當迴事,專橫跋扈不說,河中節度使李守貞、永興節度使趙思綰、鳳翔節度使王景崇等三鎮叛亂更攪得他心神不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郭威討伐叛逆久久沒有結果,雖然憑借著兵多將廣,將李守貞圍在了河中城,但圍河中城所築的土壘和柵欄已經兩次被毀的消息傳來,教劉承祐心驚肉跳。


    劉承祐是眼瞅著父皇劉知遠這個皇帝是如何得來的,如果他不能幹淨利落地平定李守貞等人的叛亂,劉承祐不絲毫懷疑某一天會有某位藩鎮諸侯、先皇手下那些驕兵悍將會突然率領大軍殺入開封,割掉他的腦袋,坐上他現在所坐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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