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注1)


    轉眼便到了十一月份,“踏踏”的馬蹄聲驚起了枯樹林中的一群烏鴉,“哇~哇~”撲向空中,久久盤旋於空中,不肯落下,給這個冬天更增添了幾分蕭瑟肅殺的寒意。


    “報大帥,前方瀛州城,城門洞開,城中寂靜無聲,看不到人影。”探馬跳下馬來,撲倒在杜重威的馬前。


    “真的一個人影都看不到?那滿城官兵,百姓,還有那劉延祚(注2),究竟去了哪裏?契丹將領高謨翰呢?難道他也跑了?”杜重威大為驚訝,又高聲喝道,“再探!”


    “是!”探馬答應一聲,再次跳上戰馬,朝瀛州城方向奔去。


    見杜重威眉頭緊鎖,沉思不語,北麵馬軍都排陣使梁漢璋(注3)提馬上前道:“大帥何須遲疑,無非是故弄玄虛,那瀛州城假不了,先占了它再說。大帥若是懷疑有詐,末將願帶一彪人馬入城查看。”


    杜重威搖搖頭:“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那瀛州城自然假不了,本率也不相信契丹人會在其中搗什麽鬼。什麽火燒、封城之計,還奈何不了本帥。


    隻是劉延祚明明投書來降,如今卻不見半個人影,這其中有詐。本帥擔憂的是契丹人是否就埋伏在附近,以瀛州城做誘餌,隻等我三十萬大軍踏入包圍圈。


    若非如此,很難解釋為何瀛州城空無一人。隻怕是契丹人擔心人多口雜,有漢人心向我大晉,將他們的虛實告訴了我們。


    劉延祚若是詐降,誘我出兵,當然也不敢來見本帥,擔心我大軍被圍,會被本帥拿他的人頭祭了軍旗。”


    李守貞在一旁連連點頭,道:“杜帥考慮頗有道理,還是小心為上。”


    梁漢璋本皇帝石重貴寵幸的親信,這次派來來,充任北麵馬軍都排陣使,不無牽製、監視杜重威之意,心中本就有幾分瞧杜重威不起,此刻被杜重威當麵駁斥,有些掛不住,低頭低聲嘟噥道:“前怕狼,後怕虎,幾時才能收複燕雲十六州?又幾時能出塞蕩平契丹?”


    粱漢璋的聲音雖小,但杜重威本就是武將,耳聰目明,怎會聽不見,眼中頓時現出一抹殺意,旋即消失。


    杜重威抬頭向李守貞望去,隻見李守貞微微地點了點頭,心中立時有了計較,笑道:“粱將軍一番爭戰之心,忠勇可嘉。也罷,本帥給你一支將令,你且帶領部下兩千騎兵,沿途向北追擊,看看敵軍究竟逃到哪裏去了。


    如若沒有發現敵軍,就收複屯兵淤口關,等待本帥的下一步命令。


    粱將軍,切記,一旦遇敵,立刻迴報,不可擅自出擊,以免中了契丹人的埋伏。”


    梁漢璋立功心切,哪裏想到其他,聽了杜重威的話,立刻抱拳喜道:“末將領命,定然會斬賊將首級,收複淤口關,不辱大帥威風!”不提屯兵淤口關之事,也不說不與契丹人交戰之語,全然沒有將杜重威的話聽在耳中。


    在他心中,那些隻杜重威不願他立功的托辭。


    “好,好,好!”杜重威哈哈大笑,他說那番話,大半都是說給旁人聽的,根本沒想過梁漢璋真的會遵從他的將令,“粱將軍此去務必小心謹慎,若真能大勝,當記將軍首功。”


    梁漢璋喜不自勝,點起麾下兩千精騎,一路煙塵,旌旗飄揚,向北方而去。


    梁漢璋離開後,杜重威即下令安營紮寨,等待梁漢璋的消息。


    皇甫遇悄悄地來到李守貞身邊,低聲道:“末將以為,梁漢璋將軍此去極為不妥。此為北地,地形複雜,山川險峻,可以設埋伏的地方實在是太多。梁將軍後無接應,孤軍深入,萬一中了埋伏,豈不糟糕?”


    李守貞點了點頭,答道:“是啊,不妥,極為不妥,可是他自己要去,誰又攔得住他?杜帥也說了,他此去的目的是偵探敵情,發現敵蹤,立刻撤迴,不可擅自出擊。


    但願漢璋將軍能將杜帥的話聽在耳中,記在心裏。”


    皇甫遇眉頭緊皺,道:“萬一梁將軍不聽杜帥將令,一味向前死戰,又該如何?既然如此,是否該向杜帥建議再派一支人馬,護住粱將軍的後路,隨時接應他後撤?”


    李守貞迴頭撇了皇甫遇一眼,問道:“皇甫將軍,你可知軍中十七禁律五十四斬是什麽嗎?”說罷,拍馬走開。


    皇甫遇一呆,他是軍中將領,哪有不知十七禁律五十四斬的道理。


    十七禁律五十四斬指的是:


    一:聞鼓不進,聞金不止,旗舉不起,旗按不伏,此謂悖軍,犯者斬之。


    二:唿名不應,點時不到,違期不至,動改師律,此謂慢軍,犯者斬之。


    三:夜傳刁鬥,怠而不報,更籌違慢,聲號不明,此謂懈軍,犯者斬之。


    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製,此謂構軍,犯者斬之。


    五:揚聲笑語,蔑視禁約,馳突軍門,此謂輕軍,犯者斬之。


    六:所用兵器,弓弩絕弦,箭無羽鏃,劍戟不利,旗幟凋弊,此謂欺軍,犯者斬之。


    七:謠言詭語,捏造鬼神,假托夢寐,大肆邪說,蠱惑軍士,此謂淫軍,犯者斬之。


    八:好舌利齒,妄為是非,調撥軍士,令其不和,此謂謗軍,犯者斬之。


    九:所到之地,淩虐其民,如有逼**女,此謂奸軍,犯者斬之。


    十:竊人財物,以為己利,奪人首級,以為己功,此謂盜軍,犯者斬之。


    十一:軍民聚眾議事,私進帳下,探聽軍機,此謂探軍,犯者斬之。


    十二:或聞所謀,及聞號令,漏泄於外,使敵人知之,此謂背軍,犯者斬之。


    十三:調用之際,結舌不應,低眉俯首,麵有難色,此謂狠軍,犯者斬之。


    十四:出越行伍,攙前越後,言語喧嘩,不遵禁訓,此謂亂軍,犯者斬之。


    十五:托傷作病,以避征伐,捏傷假死,因而逃避,此謂詐軍,犯者斬之。


    十六:主掌錢糧,給賞之時阿私所親,使士卒結怨,此謂弊軍,犯者斬之。


    十七:觀寇不審,探賊不詳,到不言到,多則言少,少則言多,此謂誤軍,犯者斬之。


    仔細想了想,皇甫遇不由得嚇出了一身冷汗。


    十七禁律五十四斬的第四條是:多出怨言,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製,此謂構軍,犯者斬之。


    這不是正說的是梁漢璋嗎?


    而十七禁律五十四斬的第八條:好舌利齒,妄為是非,調撥軍士,令其不和,此謂謗軍,犯者斬之。他剛才所說的話,似乎能跟這條靠得上一點邊。


    皇甫遇明白過來,李守貞剛才的話,一方麵是在點撥他,另一方麵也是在警告他,莫要多管閑事。


    原來,無論是杜重威,還是李守貞都認為梁漢璋此去必死。杜重威正打算利用這個機會,趁機除掉梁漢璋這根眼中釘肉中刺。而李守貞似乎還很讚同杜重威的做法。


    想明白了這一點,一股怒火不由得從皇甫遇心底升起。


    就算梁漢璋該死,那兩千精騎何辜?難道就為了除去梁漢璋一人,就該讓兩千鐵血男兒灑血疆場嗎?


    更何況,如今治軍,又有幾人真的是按十七禁律五十四斬來的呢?若是真按這十七禁律五十四斬來執行,麾下的兵卒沒有逃光,也該被砍光了。


    皇甫遇忽然想起了李風雲,與李風雲聯手打的那幾仗,何其的快意,可以說是他戎馬生涯中打得最痛快的幾場仗,因為,他根本不用不用擔心後背,更擔心有人在背後射冷箭。


    不像現在,連身邊的友軍也不能相信,生怕被人找什麽理由除掉了,或者故意被送往死地,死得不明不白。


    人生在世,為歡幾何?不知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與李風雲並肩作戰。


    皇甫遇心中暗歎了一口氣,他與梁漢璋並無交情,犯不著為了他去觸怒杜重威和李守貞。


    第三日淩晨,有殘兵逃迴報告,梁漢璋所率的兩千精騎,在浮陽之北界遇伏,契丹將領高謨翰率五千兵馬殺出,將梁漢璋兩千人馬包圍。兩軍廝殺了一整天,梁漢璋戰死,所率的兩千精騎,除了十多人浴血殺出重圍,其他的人,盡皆戰死,全軍覆沒。


    這三天,杜重威的大軍沒有向前移動一步。


    聽到這個消息,杜重威歎了一口氣,道:“可惜了,一員忠勇良將!”


    李守貞也道:“是啊,契丹韃子實在是太狡猾,漢璋死得其所,此事必須馬上稟報皇上,請朝廷厚加嘉賞!”


    聽得皇甫遇後背直冒涼氣。


    杜重威當即下令大軍拔寨南撤。


    注1:取自白居易《長恨歌》。


    注2:此劉延祚並非天策府中劉延祚,同名而已,前文提過,他曾向晉國樂壽監軍王巒寫過信,說準備投降晉國,是曆史上真實存在的人物。而後者是本書杜撰出來的人物,請勿弄混。


    注3:梁漢璋(898年-946年),字國寶,應州人。年少時投入後唐明宗李嗣源的軍中,以勇力著稱,先後擔任突騎、奉德指揮使。


    石敬瑭即位的第二年,遙領欽州刺史。第三年,加檢校司空,改護聖都指揮使。第七年,遷檢校司徒,遙領閬州團練使。第八年,授陳州防禦使。


    契丹從黃河南岸撤軍後,改任檢校太保、鄭州防禦使,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不久任永清軍兵馬留後,俄正授節製。這一年,他詔領千騎戍防冀州。946年,石重貴命令杜重威北討,詔令他擔任北麵馬軍都排陣使之職。杜重威命令他收複淤口關,在浮陽之北界與契丹騎五千兵馬相遇,苦戰竟日,以眾寡不侔,為流矢所中,歿於陣。


    前文提到過此人,但未注釋,此處詳加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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