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裏,風景不過是一團模糊的暗影,沒有意義地自淚霧蒸騰的眼眸閃掠而過。陣陣撲打過來的冷風在柔嫩的頰膚上生出刺疼,慌不擇路地奔過茂密生長著雜草的樹林,縱橫交錯的枝伢撕裂了衣裳,割傷暴露在衣服外的肌理。劇烈喘息的肺部像要爆炸似的疼痛,兩條沉重的腿兒像是不屬於自己似的機械化朝前急邁。


    風想柔沒有停下腳步的打算。


    這些肉體上的疼痛,全比不上她心靈備受創傷引發的痛苦。


    娘親居然是殺害親爹的兇手!


    這樣的打擊教自幼備受嗬寵憐愛,新逢喪父之痛的她如何承受?


    這些日子來的自以為是,力促師叔們將兇手正法的激烈主張,這時候像張牙舞爪的猛獸般撲噬向她。難道她能毫不猶豫地殺了生身之母替父親報仇?


    不……她辦不到呀。


    就算娘親沒有瘋,她能割舍十數年來的母女親情,狠下心來處決她嗎?麵對失心瘋的娘親,她根本是招架無力。


    但要她原諒她,想柔又萬萬做不到。不管有何理由,母親殺害父親是事實。手刀親夫可是滔天之罪呀,即使她有心為她開脫,也無能為力。


    可恨的是,這項罪證之所以被確立,還是她一手促成。如果她不答應海寧,如果……想柔激烈地搖起頭來。生命中沒有這麽多如果,況且她如何忍心讓無辜的海師叔當替罪羔羊?讓父親的沉寃永不見天日?讓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


    可是真相沉重得教人無法負荷啊!


    想柔邊跑邊悲痛地嚎叫,靜寂的森林裏迴蕩著陣陣淒厲的哭聲,令聽聞者不禁心酸流淚。


    真相為什麽這樣殘酷?向來貞靜溫柔的娘親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就算對父親有再大的不滿,娘親又何以忍心讓身為女兒的她背負這麽沉重的罪孽?從今而後,她有什麽臉立足於長白?


    想到這裏,想柔絕望得幾乎想立刻死掉算了,一個失神,足腥被凸出於地麵的樹根絆倒,嬌弱的身軀毫無預期心理的朝前跌去。


    「想柔……」一路追隨的古振塘如大鵬展翼般撲掠而至,驚險地在她跌傷前將她救起。


    熟悉的溫暖體熱透過衣裳自身後汩汩湧向她,像一張安全的網將她包裹。想柔無力地軟倒在師兄的懷抱裏喘息,哭紅的眼睛一對上振塘眼眸裏的急切關注,眼淚反而湧得更兇。


    「噓,別哭了……」古振塘笨拙地拍著她安慰。


    師妹從小活潑樂觀,兩人相處時總是帶給他甜蜜歡樂。沒想到分別一年,經曆一場劇變的她,與他相對時總難脫睜著一雙淚眸。往昔圓潤的臉蛋,如今消瘦一圈,淒楚得越發弱質可憐。


    盡管心裏因同樣的悲劇備受打擊,然而他終究是成年男子,還能勉強振作起來。想柔卻是個未經任何挫折的少女,如何禁得起這份創痛?一念及此,他不禁憐意大生,將想柔擁在懷裏安撫。


    先前追出來時,本可輕易趕上想柔,但一來當時心情混亂,不曉得該如何安慰她;二來想讓她稍微發泄心裏的悲痛,所以選擇默默跟隨。直到想柔險些跌倒才現身相救。


    一路上,他感受到想柔的悲痛和絕望。其實他心裏何嚐不苦?雪晴芳有如他第二個母親,證實她是殺師兇手,他同想柔一般難堪。該怎麽處置她,成了燙手山芋。


    「為什麽是娘?為什麽?」想柔在他懷裏哀痛欲絕,哭到聲音都沙啞了。千百個為什麽在她心裏反反覆覆地問著,但不管她怎麽努力尋覓答案,問號仍橫逆在那裏。


    「她和爹那般恩愛,我想不出她動手殺爹的理由。大師兄,你能告訴我嗎?」可憐兮兮地向如今唯一可以倚靠的人詢問,振塘被她無助的眼光瞅得心疼。


    他伸手輕柔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小心翼翼地迴答:「柔兒,我跟你一樣不明白。我想這件事除了海師叔外,沒人可以迴答。畢竟那晚她就跟師父在一起。」


    這項事實像巨錘般猛撞了想柔一記,臉色越發地慘白。先前為親娘殺害父親的痛苦困擾,壓根兒沒想到這事。經由古振塘提醒,脆弱的心房越發受到打擊。師叔們曾做過的臆測,在腦中輪番交替,心神幾乎要崩潰。


    父親崇高的形象在眼前崩塌,無法置信向來尊敬仰慕的父親會背著母親和海潮有私情,而這個原因還是造成娘親手刀親夫的緣由!


    「柔兒,你冷靜點。」古振塘醇厚的嗓音在她耳畔大喝,想柔這才發現自己正劇烈搖著頭,想要搖掉腦中的想法。


    「我們現在做任何忖測都是徒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不管你怎麽悲傷痛苦都挽迴不了。如今能做的隻有麵對現實。柔兒,你要勇敢,一味逃避是解決不了的。乖,擦乾眼淚跟師兄迴去。」


    「不,我不要!」風想柔在他懷裏劇烈掙紮起來。親娘做出那樣的事,她有何麵目迴去?不,她承受不了其他人非議的眼光。一我不要迴去!」


    「柔兒,你聽我說。」古振塘的聲音帶著一抹安定人心的力量傳進她心裏,令她紛擾不安的心情逐漸乎靜。她睜開迷蒙的眼眸,脆弱的迎視他。


    「柔兒……」振塘深邃的星眸帶著無比真誠地凝視她。「我能體諒你的心情,可是師兄希望你也能同樣體諒我的心情。師父和師娘發生這種事,我心裏的難受不亞於你。


    他們對我而言猶如父母一般,我受到的打擊就跟你一樣。但師兄連沉淪於悲傷的權利都沒有,加諸於我身上的重擔要我必須立即振作起來。在這種時候,我特別需要你的支持。柔兒,讓我們攜手一起渡過這個難關好嗎?不要丟下師兄獨自麵對。」


    「大師兄……」古振塘的請求無疑鼓舞了她沮喪到穀底的心誌。發現自己還有用處,讓她從親娘殺死父親的打擊中恢複過來。她抓緊他的手,眼裏漸漸有了生氣。


    「柔兒,陪著師兄好嗎?你知道師兄不能沒有你。」


    風想柔怔忡地瞧著他,少女芳心激狂地跳躍起來。他這麽說是什麽意思?兩人自幼一起長大,情誼比起其他師兄弟更為深厚。從曉事以來,她對古振塘便有種難以言喻的仰慕之情,隻是他醉心於武學,陪伴她的時間並不多,但隻要兩人相處,他總是極富耐心地陪伴她、縱容她。父親在世時,曾暗示過要將她許配給師兄,就等他從挑戰關內年輕輩的第一高手關長風一役平安迴來,便進行這樁婚事。而她一等便是一年。如今父親過世了,他卻似有意地說著曖昧言語。


    他是她想的那樣嗎?想柔渴望地輕顫起來。


    「柔兒,你怎麽說?」灼熱的鼻息輕吐在她臉上,她哆嗦著唇無助地看著他,深怕會錯意表錯情。


    「我沒有海寧聰敏能幹。」衝口而出的話令她著急地掩住唇。這時候她提海寧做什麽?


    「為何跟海師妹比?」古振塘顯得困惑。


    「她喜歡你。」想柔不假思索地迴答,同時厘清了幾日來對海寧的敵意。女性的直覺讓她早在理智察覺前,敏感地防備起敵手來。


    古振塘訝異地眨著眼,像是不曉得這些話怎會湊在一塊,他搖搖頭。一我不明白。」


    笨師兄!想柔沮喪得想要歎氣。同時懷疑他的「不明白」還包括了哪些。該不會連她對他的情意也在內吧?


    「柔兒,你別胡思亂想了。海師妹是因為人生地不熟的關係,才會對我依賴。」


    聽這話他好像有點明白。


    「你對她呢?」這才是想柔真正在意的。她可以不理會海寧對古振塘的心意,卻不能不在乎古振塘的想法。


    「柔兒,你胡說什麽?」古振塘搖頭歎氣。「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情理會兒女私情?對內我要麵對師父、師娘的事,對外還有金銀雙鞭的挑戰……」


    風想柔越聽心越擰,他這麽說非但沒有令她寬心,反而讓她往壞處想。「你是說如果沒有這些事,你就會有心情處理和海寧的兒女私情羅?」


    古振塘再遲鈍也能從師妹氣鼓的頰瞧出端倪。「柔兒,你是什麽意思?我對海師妹從來沒有過其他想法,教我怎麽說呢?」


    「我管你對她有沒有什麽想法,我想知道的是在你心裏,我和海寧誰比較重要!」想柔豁出去,大聲質問著。


    古振塘怔怔瞧著她,心裏升起一抹異樣情愫。


    想柔雙頰熾豔如火,一雙眼瞳像是要冒出火來,卻又水靈靈得惹人心憐。他從來沒見過她這模樣,兼具了少女的嬌羞及女人的熱情,執著深情地挑逗著他激越的心跳。


    以往醉心鑽研武功,無暇理會兒女私情。盡管對想柔十分喜愛,但那份情感大抵未超脫出親情的範疇。沒想到這次迴來,麵對想柔的質問,他禁不住往深處想。


    他必須承認,對海寧有著超乎尋常的好感,但這份好感尚不足以和對想柔的感情相比。可是無論是海寧或想柔,他都未曾深入想過對她們的喜愛是否逾越了一般師兄妹的情分。


    「你……為什麽想這麽久?」風想柔氣苦地道,紅腫的眼瞳湧出羞憤的淚水,用力推了他一把。


    「柔兒!」古振塘及時捉迴她欲逃離的身軀,陽剛的身軀緊緊環抱住她,粗糙的臉頰抵住她柔嫩的額頭。「你不要誤會,我隻是……」


    「隻是怎樣?」想柔幽怨地斜睨向他,淚光下振塘俊朗的五官搖曳、不分明。「是從來沒有想過,遺是想出來的答案不忍心告訴我?」


    「柔兒,我……」振塘被她說中部分心情,一時語塞。


    「我就知道!」她一副心知肚明的了然,眼裏的委屈更甚。「反正你從沒把我放在心上過!」


    「你誤會我了!」


    「我才沒誤會。在你心裏,第一重要的是武學的追求,第二重要是長白派,就連海寧都比我重要。我在你心裏根本無足輕重。」


    「柔兒,你存心氣我。」


    「我才沒氣你,是你氣我。」她抽噎。


    「噓……別哭了,你明知道事實不是這樣。小時候是誰在你生病時,耐心哄你吃藥?又是誰放著師父交代要練好的武藝不管,隻為陪你到山穀采野花?」


    「可是……我采野花時,你還不是隻顧著練武。」想起來便覺得好委屈喔!


    「我若不好好練習會被師父責罰,到時候被罰禁足,就不能再陪你去玩了。」


    「說得好聽。後來又為什麽到天池閉關,僅有過年時才迴來看我?」


    「這……」往事卷掠而來,胸臆間情潮洶湧,他對想柔並非無動於衷呀。


    被恩師收錄門下時,想柔還是個奶娃兒。他將她視為妹妹般寵溺愛護。隨著想柔天一天長大,漸漸露出少女嬌態,每當她纏著他時,一抹不知名的煩亂總在心房倦起煙般的塵土,令他情思混亂,很難專心於武術上的進修,才向師父請求,到天池閉關。


    然而那抹煩亂並沒有消失,總是在兩人獨處時冒出來,懵懂的感覺每每令振塘感到困擾,隻能以練武來忽略。他習慣不去想它,將其埋在心房深深的角落裏,直到想柔將它挖出來。


    她在他心裏沒有地位嗎?


    古振塘幽深的黑瞳灼熱起來,似有兩簇火苗緩緩燃起。如果是這樣,為什麽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引著他,為什麽分離的這段日子裏總是掛念著她,又為什麽他會不自覺地在其他女孩身上尋找她的影子?


    「你……幹嘛不說話,直瞪著人家瞧?」被他炙焰般的眼光瞅得心如小鹿亂撞的想柔嬌嗔道。


    「我……」古振塘雙頰漲得通紅苦笑。明明是這妮子逼出他滿腦子遐思,倒怪起他了!他無奈地搖頭。「柔兒,我們迴去吧。」


    「討厭!」想柔不滿地嘟起嘴。「人家問你的事你都不說,隻想著迴去。怎麽,不放心你的海寧啊?」


    「柔兒,你別亂說話。」古振塘拿她無可奈何。「別人聽見會誤會。」


    「我才不管別人呢。師兄,你對我……這種事要人家怎麽開口?為什麽你總是不明白?」她越說越沮喪。


    「柔兒,你是在鑽牛角尖。師兄不是那種三心兩意的人,除了武學以外,唯一惦記的隻有你。」


    隻有她?


    想柔眼睛發亮地瞪住他。


    「還不明白嗎,小儍瓜?」他眷寵溫柔地俯低臉,越見急促的喘息令她頭暈目眩,低喃的聲音在黑夜裏如天鵝絨般絲滑誘人,她輕輕顫抖。「人關之前,師父決定將你許配給我,隻等我迴來便成親。現在師父雖然不在了,隻要你願意,我們可以等喪期屆滿後完成婚事。」


    「師兄……」想柔沒料到會聽見他這麽清楚的表示,不由得驚喜交加了起來。溫軟的嬌軀主動貼近他,柔美的芳唇誘人的開啟。


    如此愛嬌的模樣,令振塘忍不住血脈債張了起來。男性的本能驅使他覆上她微啟的唇瓣,溫潤軟濕的觸覺讓人銷魂。


    想柔在他懷裏嚶嚀出聲,振塘急急勒住脫韁的欲望迴過神來。但見到她心醉神迷的嬌態,不舍地吻了吻她豔紅的臉蛋才放開。


    「柔兒……」他輕輕歎息,眼裏有著未褪的情火。「師兄目前有許多事要做,無認每日哄著你。自己要堅強起來知道嗎?」


    「嗯。」得到情郎的保證,想柔心裏踏實不少,一掃之前的柔弱無依,恢複往昔的活潑堅強。「我不會讓你失望。」


    「這樣就好。」振塘露出寬慰之色。


    「隻是師兄,我依然想不通娘何以會殺爹。我們是否應該找海師叔問個明白?」


    「這是一定的。」


    「你想海師叔會據實以告嗎?」


    「真相已然大白,海師叔應該沒什麽好隱瞞了。」


    「可是……」想到母親雪晴芳的罪行,想柔憂愁地攢起眉,欲言又止地望進振塘眼裏。「我們該怎麽處置娘?」


    振塘沒有迴答,這同樣是他心裏最苦惱的問題呀。


    ***************


    香煙嫋嫋的靈堂前,海潮帶著海寧跪立中間,焚香祝禱過一番才緩緩起身,跟著眾人走進議事的廳堂。


    她依然是一襲白衣男裝,臉龐雖然清瘦了一圈,仍絲毫不減損她無與倫比的秀麗。長白五劍心情各異,但大抵都在暗駡自己眼中無珠,怎會相信有男人長得這麽漂亮。連金鞭唿顏克都瞧出海潮是女兒身,他們與她朝夕相處那麽久,卻像儍子一樣被瞞騙。


    「海師叔,我想現在該是你把那夜發生的事坦白告知的時候了。」古振塘等到眾人坐定,凝視向海潮要求。


    如寒星般的點漆雙眸看向坐在主位的古振塘,眼中交錯著複雜的光芒。那位置原該是風揚坐的。海潮心裏不禁興起一抹強烈的遺憾。遺憾這一生竟未見到風揚意氣風發地坐在長白派門主的位置;遣憾犧牲了那麽多,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局。如果早知道,她寧願不曾來過長白,不曾遇見過風揚,也許就不會有這些遺憾了。


    然而,如今再多的懊悔也沒用。


    「古師兄,我以為事情已經很清楚了。」不願師父再受到任何委屈,海寧挺身而出。


    「海師妹,我們隻想知道海師叔那夜和家師談了什麽,以至於造成家師母心神失常鑄下憾事,並沒有別的意思。」振塘語氣和緩地道。


    「可是……」


    「寧兒,別說了。」海潮溫柔地製止海寧再開口,微向上揚起的端秀鳳眸迅速溜了全場,迴到古振塘臉上。「師兄是為了保護我,才被晴芳錯手刺中要害。她並非有意要傷害師兄。」


    「海師叔……這是真的嗎?」想柔激動地叫道。


    「是的。」她朝她肯定地點頭。


    證實雪晴芳並非有意謀害親夫,古振塘和風想柔鬆了口氣,但仍有許多疑點有待厘清。


    「海潮,為什麽晴芳會想殺你?她是那麽溫柔的一個人呀。」楊璿無法想像連隻螞蟻都舍不得傷害的雪晴芳會對海潮動殺機。


    「六師兄……」海潮無力地扯了扯嘴角。她知道一直單身的楊璿始終癡心懸念著雪晴芳。「我想……她可能聽見了我和師兄的談話,一時無法諒解。」


    「你跟師兄到底談了什麽?」


    海潮痛楚地合起眼瞼,「六師兄,有些事情不宜迫究卜去。巳足陳年往事,說得再清楚都於事無補。」


    「不是我要追究,這關係到晴芳的命運。是不是你們做出什麽醜事,讓晴芳失去理智……」


    「老六,你這話太過分了!」夏川明出言維護海潮。


    「三師兄,我是對事不對人。」


    「什麽對事不對人?你分明是針對海潮!」


    「如果海潮問心無愧,不必怕我問!」


    「你……」


    「三師兄,別說了。」海潮語氣平和地阻止夏川明和楊璿爭論下去。「六師兄沒說錯。但我不承認自己和師兄做出了醜事,我們是真心相愛……」


    「你們真心相愛?」楊璿憤怒地攢起眉。「你們把晴芳師妹當成什麽了!」


    「六師兄,你也是性情中人,該知道感情的事一點都不能勉強。你不也是直到如今仍深愛著晴芳嗎?」


    「我不否認,但我對晴芳一直是發乎情、止乎禮。她和大師兄成婚後,我便把她當成師嫂一般尊敬,沒有任何逾越。不像你們藕斷絲連……」


    「我在他們兩人成親那日便離開長白,直到師兄召我迴來,都沒跟他碰過麵,這樣叫藕斷絲連嗎?」


    「可是……」


    「我自認沒對不起晴芳。如果要說真的有錯,就是我不該忘不了師兄,師兄也不該忘不了我。可是感情的事,不是要忘就能忘的。盡管分手時,我們相約要忘記對方,可是對方早存在於骨血間,除非骨朽血枯,否則這份情愛永難磨滅。」


    「師兄既然這麽愛你,當初就不該娶晴芳。」楊璿承認海潮的話不無道理,但無法原諒兩人罔顧雪晴芳相戀。


    「不是我們能選擇的。」海潮疲憊地道。依然年輕美麗的容顏,突然蒙上一層滄桑之色,像是瞬間年華老去了數十年。「麵對浩蕩師恩,我跟師兄隻能奉命行事。一


    「胡說,師父不可能逼你們這麽做。」


    「六師兄,師父沒有逼我們。」


    「我就說嘛!八成是大師兄貪戀掌門權位……」楊璿陰沉道。


    「六師兄,請你不要侮辱大師兄。」海潮神色一整地嚴厲道。「大師兄根本不在乎掌門之位。與金銀雙鞭一戰後沒多久,大師兄便想帶著我離開長白,師父卻在那時候突染重病,我們不得不留下來。師父執意要立大師兄為掌門,並希望他能迎娶晴芳,師兄本來不願意,是我不忍師父失望,才勸他答應下來。」


    「就算是師父的意思,可大師兄既然對晴芳無意,就應該跟師父說清楚。」


    「你怎麽知道我們不想說呢?那時候我跟晴芳幾乎形影不離,她把許多心事都跟我說。每次一提起大師兄,她都忍不住神采飛揚,說大師兄是如何疼惜愛憐她。你也知道晴芳自幼染上心疾,受不得打擊,那陣子她又特別纖弱,加上師父的病,如果我們說了,不是要她命嗎?我也是考慮再三,才決定退出。否則,我如何甘心放棄所愛之人遠走,牽係掛念他十七年,飽嚐這相思之苦呢?」


    「你……」楊璿心情複雜無比。他能體諒到海潮的苦,但更憐惜晴芳的不幸。


    「大師兄這些年來盡心盡力想讓晴芳幸福,可是……他總是無法忘情於我。這次碰麵,他難免會傾吐一些苦澀,卻沒料到晴芳會聽見。我當時一心想替師兄療傷,沒發現晴芳的到來,當晴芳舉刀揮向我時,師兄為了救我才以身相擋。」


    「他將女兒取名想柔,分明是公開侮辱晴芳。她自幼備受嗬寵,哪受得了這種委屈?怪不得她。」


    「我沒有怪她的意思。要怪就怪我好了。晴芳受此打擊,已然神智失常,任何人都不忍心再追究下去。我誠懇的請求各位,不要再刺激她了。」


    「就算你不說,我們也不會……」楊璿虎目一瞪,朝諸位師兄一個一個看過去,大有誰敢追究雪晴芳殺夫罪行就不予幹休的氣勢,瞪得每個人啼笑皆非。


    「這件事得由掌門定奪。」紀錦裕將責權推給古振塘。


    」振塘,你怎麽說?」楊璿暴躁地看向他。


    「師兄……」想柔眼神複雜,不曉得該說什麽。


    古振塘何嚐不是?看向師妹的眼光有著相知相惜,及同為人子的悲哀。隻是他肩上還扛著身為掌門的職責,不管有再多的矛盾和不忍,還是得公正公平地做出裁決。


    「此事是長白派的家醜,還請在座眾人予以保密不對外透露。至於師娘,其情可憫,其罪卻不能不做處置。我打算將她逐出長白,另覓居處讓她安養餘生。」


    眾人一陣緘默,不得不承認振塘的處置兼額情理法。


    「等金銀雙鞭的事了結,海潮若有命迴來,我會帶晴芳在大師兄墳前結一草廬。」


    「師父……」海寧急切地阻止。


    「寧兒,別說了。你趁早下山迴奉天去,別讓你爹娘擔心。」


    「不要,寧兒要陪著師父。師父到哪,寧兒跟到哪。」


    「孩子,不要這麽任性。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海潮慈和的眸光另有所指的看進海寧眼裏,令她全身一震。


    「海師叔,金銀雙鞭挑戰的是我,該由我出麵應付。」古振塘不欲將此事假手他人,傲然道。


    「振塘,不是我小看你。」海潮澄澈而蕭索的眼光浮著淡淡憂慮。「在座的人都見識過唿顏兄弟的武功。若不是唿顏克手下留情,海潮沒命在這裏。但真正可怕的是唿顏兄弟聯手時的威力,勝過他們單獨出手時兩倍不止。當年我和大師兄能夠取勝,完全是僥幸。」


    「海師叔,你這麽說不就表示你沒把握打贏他們嗎?既然如此,振塘更不能讓師叔去應戰了。」


    「振塘,你聽我說。這件事是因我而起,該當由我出麵。縱然不能全身而退,我也不會允許長白派的聲譽受損。你如今是長白派的掌門,肩負繼往開來的使命,不可輕易涉險。」


    「海師叔,不管怎麽說,金銀雙鞭指名挑戰的人是我,沒理由讓你代我應戰,要是傳出去,於長白派的聲譽亦有損傷。」


    「不見得。他們是武林耆宿,聯手挑戰個年輕高手會被人恥笑。振塘,你要是堅持親自應戰,讓我幫你吧。當年是由我和大師兄一起出戰他們兄弟,這次沒理由讓你單獨麵對。年輕人心高氣傲是難免,萬不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你現在是長白派掌門,不能像以前那般自由任性。」


    「振塘理會得。不過,我向來單打獨鬥,不習慣跟人聯手。」


    「我也不希望聯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們不可能培養出唿顏兄弟那種靈犀相通的默契。我希望這次能將他們兄弟分開,由你出戰唿顏難,我來應付唿顏克,或許有取勝的機會。」


    「唿顏兄弟之中,應當是以金鞭的武功較高吧。」


    「沒錯,所以由我來應戰他。」


    「海師叔,那天你已不是他的對手了……」


    「我知道。他的武功原本就高於我,沉潛多年進修後,我更不可能是對手了。不過我看得出來,以你的武藝修為,或許可以打敗銀鞭,這樣我們至少有和局的希望。」海潮粉白的柔唇噙著抹自嘲的笑意。


    「可是讓壞人對付金鞭……」


    「振塘,你不用替我擔心。唿顏克不會傷我。」


    古振塘聽了一怔,一抹恍然浮現眼底,總算對海潮先前所說唿顏克不願傷她、整件事因她而起那段話融會貫通了。顯然唿顏克對海潮一直有愛慕之心,才會處處體貼、容讓吧。


    什麽樣的情感能讓人持續十數年仍一往情鍾?師父與海師叔情投意合還說得過去,怎麽連單相思的唿顏克也執著到現在?


    忍不住仔細端詳海潮。那綴滿壓抑不住的悲痛的素顏,即使經曆了歲月風霜,依稀有著奪人魂魄的美麗。這是一張奪天地造化、經過歲月沉釀的絕美容顏。冷月寒星般的眼眸,蘊藏智慧之光,盈滿悲涼的深情與不悔的堅貞。古振塘漸漸明白何以師父與唿顏克都對海潮無法忘情,容貌還是其次,豐美的內在才是令他們深深著迷無法自拔的吧。


    轉眸看向海寧,她幾乎和海潮一般美麗,那雙慧黠靈動的眼眸怔怔瞧著他。一雙和想柔相似的眉目,有著同樣的款款柔情,細蹙的眉尖沾染不知名的閑愁,令人心疼。


    忍不住多看她幾眼,直到一道熱辣哀怨的眼光閃電般打過來,古振塘才迴過神來。順著那道幽怨眸光看過去,喝,那道眼光的主人竟是想柔!那氣嘟的小嘴,盈滿委屈的秋水瞳眸,組合成惹人憐愛的絕美豐姿。


    朝她遞過去一個安撫的眼色,總算讓她稍稍消了氣,等會兒大概少不了一番哄慰了。想及那哄慰的手段,古振塘繃緊的嘴角不禁放鬆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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