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景濃縮在安平四顧近觀遠眺的眼裏,那些具有異國風味色彩的洋房、街景,在綿綿陰雨下,顯得朦朧。


    她攏了攏連帽的披風,握緊手裏的傘,謹慎地朝不遠處的教堂方向走去。


    宜蓉派人送她到附近,約定一個半小時後迴來接她。之前,他們又打了次電話到教堂,齊韶仍沒迴去,所以安平很擔心就算親自去教堂找齊韶,仍會撲了個空。


    現在是早晨八點左右,天真無邪的孩童在父母或保母陪同下,魚貫地走進教會附設的學校。安平從街道另一端走近教堂時,發現形跡可疑的人物在教堂處徘徊,心下一凜,不敢停步地經過。正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時,看到走在前方的小孩好像是華生家的菲力。


    她輕快地走到他身邊,低聲喊道:“菲力。”


    金發的男孩訝異地抬起頭。“安平姐姐。”


    “噓。”安平摟住他,小聲地警告。“有壞人在找安平姐姐……別迴頭,隻要繼續朝前走就行。”


    菲力機伶地和她走進校園,兩人來到僻靜的一角,安平停下腳步,微笑地看進男孩如天使般美麗的藍眸。


    “菲力,你好嗎?怎麽今天沒人陪你來上學?”


    “我很好,安平姐姐。彼得生病了,爸媽忙著照顧他,沒辦法送我來上學。反止學校很近,我也夠大了,所以就一個人來了。”


    “菲力好勇敢。”安平輕輕握住他瘦削的肩膀稱讚。“我還沒為上次的事跟你道謝呢。”


    “安平姐……”菲力的表情垮了下來,沮喪而驚慌。“都是我不好,害你被趕走……”


    “菲力,你別這麽說。”安平心疼地摟緊他。“那不關你的事。再說,若不是你及時援手,安平姐隻怕已經死了。”


    “可是……”菲力吸了吸異子。“我卻害你被媽咪趕走。一定是因為我拿媽咪最心愛的花瓶去砸舅舅的頭的關係。如果我承認是我做的……”


    “菲力,就算你承認是你做的,我還是會離開。那根本不關花瓶的事,你媽媽並沒有要我賠花瓶呀。”安平溫和地安慰他,嫻靜優雅的臉龐上有著淡淡笑意。


    “是真的嗎?”菲力懷疑地問。


    “嗯。”安平摟住他保證。


    菲力放心下來。“對了,安平姐姐。壞人為什麽找你?”


    安乎看他一眼,輕喟出聲。“一言難盡。”


    “噢。”菲力搔搔頭,不怎麽明白。


    “菲力……”


    “安乎姐,什麽事?”


    “有件事不曉得你可不可以幫忙。”


    “好呀。”芥力興奮地道,能幫安平姐是他的榮幸。


    “我想請,你幫我去教堂那邊看看齊醫生迴來了沒……”安平想了一下,又換了別的主意。“不,還是我寫封信,你幫我送。如果齊醫生在,你叫他到這裏找我。如果不在,就把信放在他房間的書桌上。記住,別給人看見喔,不然連你也有麻煩。”


    “嗯。”菲力似懂非懂地點頭。


    等安平利用他的作業紙,克難地寫完信後,菲力嚴肅地看進她跟裏問:“安平姐,這封信很重要對不對?”


    “為什麽這麽問?”


    “我看你寫信時,表情好認真,一定是很重要的信吧。”


    “對,所以要請菲力認真地幫我送信,好不好?”


    安乎眼裏的信任,讓菲力義無反顧地點頭。


    “我一定幫你把信交給齊醫生。”瘦小的身軀穿過校園,很快消失在安乎的視線之內。


    那停留在安平記憶裏的小小影了,有如可寄托希望的小天使,背負著她今生的快樂與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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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韶仍沒迴來。菲力悄悄溜進他未上鎖的房門裏,把安平的信慎重其事地放在書桌上。


    這樣齊醫生應該可以看見吧?


    雖然有些不放心,但也能這樣了。安平姐姐還在學校裏等著,他得快點迴去。


    菲力關上齊韶的房門,正打算返迴學校,不意控進一副香噴噴的身體,險些跌倒。


    “哪來的小鬼?”嬌滴滴的叱喝聲,在看清楚菲力的長像後緩和下來。“菲力,你在這裏幹什麽?”


    菲力抬起頭,認出懸在視線上方宜嗔宜喜的嬌容是屬於寧季晴。他們曾在教堂裏見過好幾次麵,兩家算是滿熟的。


    “我……我來找齊醫生。”他結巴地道。


    “找他做什麽?”季晴狐疑地眯起服。


    “反正就是有事。”他急著想從她身邊溜走!


    “什麽事?”


    “沒時間跟你說了,我要趕迴去上課。反正齊醫生不在。”菲力掙脫她的手,一溜煙地跑掉。


    “小鬼!”季晴朝他的背影罵道,收迴視線看向齊韶的房門。


    他真的不在嗎?季晴不太相信地伸手握向門把,發現房門沒鎖,便信步走了進去。


    房裏收拾的一塵不染。折疊整齊的被褥,看不出來曾被人睡過。她走到床邊坐了下來,拿起齊韶的枕頭放到鼻前嗅了嗅,強烈的男人味道令她嬌羞地笑了起來。


    她在床上磨蹭了一會兒,信步走到書桌前,隨手拿起放在上頭的學生作業紙。


    “這是什麽?”


    好奇心驅使她打開來礁,一看之下,臉都綠了,氣的全身發抖。


    韶:我有急事必須離開上海。今晚九點黃浦灘頭外白渡橋上旦。安平上。


    怪不得齊韶老是避著她。上迴她主動示愛,還被他拒絕。原來這一切全是為了安平!


    看看信信箋上寫的是什麽!


    安平好不要臉,竟然敢約齊韶!還約在這種地方,難道是要私奔?


    嫉妒的情緒以雷霆萬鈞之力猛然襲擊向她,季晴氣的脈搏加劇,唿吸急喘。姣美的五官為夾雜著憤怒的強烈妒意所扭曲,變得醜惡。


    她絕對不能讓他們見麵!齊韶是她的!


    曾經如天使般純真的藍民掀起了狂暴的風雨。季晴將傷紙握在掌心,眼裏露出陰沉的笑意。


    安平說她要離開,隻要今晚不讓他們碰麵,他們就沒機會再見麵了!爸爸說,齊韶的義父這幾日會到,她可以乘機討好他,說服他讓齊韶娶她,這樣齊韶就是她的了!


    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季晴將手中揉成一團的信紙丟進桌下的字紙簍裏,以為自己的詭計沒人會發現,腳步輕快地離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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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從客船下來的寧季群神情有些疲憊。


    這次他奉父親之命,到香港與南洋的客戶談生意,今早才迴到有“江海之通津,東南之都會”之稱的上海港。


    站在碼頭一角眺望,進進出出的海輪、商船蔚成一幅熱鬧繁忙的圖畫,突然興起,種“過盡千帆皆不是”的滄桑。


    總覺得離開的這段期間,許多事都不一樣了。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腦海裏又浮現魂縈夢係的佳人玉容。


    離開上海的期間,他想了很多。對於宜蓉的單戀是不是應該停止了?


    那當然是單戀。寧季群作夢也沒想到,他會有單戀人的時候,還愛得情致纏綿、不能自己。憑他的好條件,該是眾家女子爭相愛慕的對象呀,何以宜蓉對他無意?


    因為安平的關係,他得以自由出入這位有上海夜營之稱的紅歌女公館,卻僅有少數幾次得以跟她照麵。


    她的態度疏遠而有禮,對他有欣賞卻無愛意,這讓季群向來備受女性嬌罷的男性自尊多少受到刺傷。撇開家勢不提,憑他的俊貌、插養,很少有女子抵擋得了他的勉力,何況是他刻意追求。宜蓉為何拒絕他?


    凜冽的海風夾帶雨絲吹動他的頭發,灰雲壓得低低的天氣f如他此刻的心情。明知佳人無情,他卻不分日夜、不分地點地想念她。不管是脂粉不施的紊顏,還是濃豔的盛妝,都那麽令他著迷。


    她的美呀,恰如蘇武筆下的西湖:“濃妝淡抹總相宜。”微笑的眼瞳有時是帶著幽默的俏皮,有時是煙視媚行的嫵媚,每個眼神都有傾城的魅力。


    這樣的女子卻不愛他,教他想到心痛也得不到。


    一抹苦笑在他美好的唇緣處開了又落,季群甩甩頭,想甩掉滿腔的相思,無奈腦海裏的宜蓉仍不動分毫,反而更加明顯。


    “寧少爺。”刻意壓低的嗓音忽然傳來,季群震動了下,無法置信地看向聲音來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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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著灰黑色補了寬大男袍的小個子,壓低頭上的帽子,經過他身邊。“請跟我來。”


    季群的兩腿似有自己的意誌力,依照那人的指示跟過去。脈搏莫名地加速起來。


    這人是誰?他認識嗎?為什麽跟過去?


    聲音裏那抹似曾相識的優雅,挑動了他的生理反應,讓他非得跟過去弄個明白才行。穿過大小碼頭,來到一處隱蔽的倉庫後頭,前方的人停了下來,緩緩轉過身來,抬起灰黑的臉容。


    若不是那對明燦媚眼裏的熟悉笑意,季群真要大失所望地轉身走了,他張口結舌地看著對方,不敢置信地喊道;“宜蓉?”


    “寧少爺好眼力。”一如往昔般的俏皮話氣,雙限靈活地轉動,四下讚成。“我扮成這樣,你還認得出來。”


    “不管你變成什麽樣,我都認得出。”季群深情地道。


    宜蓉似笑仆笑地抿了抿唇,避開他熾熱的凝視。


    “你怎會打扮成這樣?”


    “為了避開日本人。”宜蓉簡明扼要地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聽的寧季群目瞪口呆。


    雖然覺得直蓉的氣質不似一般歌女,但也沒想到她竟會是情報人員。敬佩之餘,季群的心情直往下沉。宜蓉的身分使得兩人間的距離更加遙遠,以後隻怕連見麵都是奢想,更別冀望宜蓉會愛上他了。


    “我馬上要出發到南京去。若不是看見你,我早就上船了。”


    “什麽?”這話聽的季群既喜且悲,離別的酸澀之苦漲滿朐臆。喜的是,她肯在離去之前見他一麵,這表示她對他並非全無好感;悲的是,此別之後,相見遙遙無期。


    “神鶴下令全力找我,上海我是待不下去了。本來昨晚就該走,但我放不下安平,才拖延至今。寧少爺,我想請你幫忙。”


    “叫我季群吧。你都要離開了,至少喊我一聲,讓我一解相思。”事情到了這地步,季群索性把話挑明說。或許是之前的追求太過保守,讓宜蓉有閃避的餘地,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就算明知道失戀的機會很大,還是決定跟她攤牌。


    “你……”宜蓉表情複雜地望進他眼裏,歎氣道:“你這是何苦?我不過是個歌女……”


    “不準這樣說自己!”季群憤慨道。“你知道你不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國家,歌女不過是你的偽裝。”


    “謝謝你這麽說……”宜蓉微扯唇角,綻出美好的笑意。“可是季群……”


    夠了,這樣輕柔而迷人的唿喚,將伴他一生,在午夜夢迴時迴響,即使心會疼痛,卻是種痛苦的甜蜜。


    “我們並不合適。你值得更好的女孩…”


    “你就是最好的。”季群眼眶盈滿深刻的感情。“我知道你是最好的,雖然你令我痛苦……”


    “那你就不該……”


    “不。”他微笑地播了搖頭,藍眼如自由的晴空般深廣。“英國有個叫地francis thompson的詩人曾說過:聞嗅玫瑰的芬芳是如此痛苦,但我仍深愛著玫瑰。這就是我的心情,不管你會不會愛我,不管對你動心會讓我如何痛苦,我依然愛你。”


    “你太傻了。”宜蓉垂下眼瞼無力道。


    季群的深情她何嚐不知。隻是她投資格接受他的情感。既然投身諜報工作,此身此心都不再屬於自己,何況原來的那顆純真的少女芳心,早就給了別人,能拿什麽迴報他?這就是她一直故作不知的原因。可是季群讓她沒有逃避的餘地呀。


    “會傻,也隻傻這麽一次。”季群眼裏的藍色光影黯淡下來。這一刻他終於肯定宜蓉對他無意,盡管這結果早在意料之內,還是打擊了他。


    “你有喜歡的人嗎?”他想知道什麽樣的男子才能打動她那顆玲瓏剔透的冰雪芳心。


    宜蓉隻微扯嘴角,眼神迷茫地凝望向遠方,表情複雜。“那已是許久的往事了,季群。我找你的目的,其實是為了安平。我本來要帶她走,她卻堅持要見齊韶一麵。神鶴知道她跟我的關係,不會放過她的。我雖然安排安平在今晚搭船去香港,但在這段期間的安危,仍令我憂心不已。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幫我注意她。”


    “安平現在在哪裏?”


    “我請人送她去租界找齊韶。我們一直聯絡不上他。我知道安平很想見齊韶,麻煩你通知齊韶,萬一他們今天無法見上麵,安頓好安平後,我會將安平的落腳處告訴他。”


    “好。”安平和齊韶都是他的好友,季群當然願意盡力。可是宜蓉為什麽會對安平這樣無微不至的關心?安平說她是她父親的學生,一個學生肯對亡師的孤女如此盡心盡力?在自顧不暇的戰亂時代,身為國家情報人員的宜蓉,還能分出心思來照顧安平,於情於理都超越了分際。


    “宜蓉,我總覺得你對安平的關懷,超出了朋友問的情分。能告訴我是什麽原因嗎?”


    季群的質疑就像天外飛石投進宜蓉心湖,激起圈圈漣滿。一片駭人的死寂在兩人間的空氣中迴蕩著,過了許久,宜容覆蓋在灰泥下的臉龐,綻放一層柔美光輝,再也掩飾不住裏層絕美的風華,眼裏閃射出如夢似幻的光芒。


    “你剛才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宜蓉垂下眼瞼,端麗的嘴唇揚起一抹淒涼笑意,聲音微嘎起來。


    季群突然不想知道答案,心房糾結絞痛著。她淒美的表情是如此楚楚動人,但卻不是因為他。有幾個男人可以忍受這點?天哪,他為什麽要問呢?


    “除了國家外,我這輩子隻愛過一個男人,安平就是他的女兒。”宜蓉說完後,轉身離開,留下季群怔怔站在原處。


    秋風卷掠著他的衣角,淒涼的苦雨拍打向他但都比不上他心頭的驚疑和苦澀。未曾料想到這就是答案,宜蓉愛的人居然是已逝的楚逸軒。但除了這個答案外,還有哪個可以解釋宜蓉對安平不尋常的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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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韶心情煩悶地迴到任處。


    昨天傍晚在港口接了義父到飯店,義父商場認識的友人十分熱誠地要替他洗塵,推拒不過,隻好陪義父赴約。之後義父拉著他迴飯店房間敘家常,在那裏住了一晚。


    齊韶將他打算和安平結婚的事告知,老人家並沒有說什麽,隻教他找時間帶安平來見他。


    清早起來,齊韶趕迴醫院,忙到傍晚匆匆趕去安平的住處,沒想到卻已人去樓空。懷著滿腔的憂慮迴到住的地方,神父告訴他,早上有人打了好幾通電話找他。


    會是安平嗎?發生了什麽事?宜蓉家裏為什麽沒人?一連串的疑問讓齊韶坐立難安。


    “齊韶,華生家打電話找你。”教常裏的神職人員匆匆過來通知他。


    自從上迴為了安平的事,與華生夫妻有所齟齬後,齊韶跟華生家少有來往。會是為了什麽事?


    聽筒裏傳來華生先生緊急的聲音,說是菲力腹瀉、發燒,卻情明一定要找他。


    華生家寓教堂很近,齊韶毫不猶豫地提了醫療箱趕過去。菲力躺在床上,眼神焦急地等待。


    “齊醫生……”看見他來,菲力伸出小手急切地召喚。


    “齊醫生,麻煩了,菲力他……”華生夫婦不好意思道。


    “沒關係,我先替他做檢查。”


    “齊醫生,我有事跟你說……”


    “菲力乖,做完檢查再說。”齊韶沒給菲力往下說的機會,迅速替他做了必要的檢機。“看症狀可能是麻疹……”


    “哎呀,一定是讓彼得傳染的。”華生太太道。


    “隻要小心一點,別感染到並發症就沒事了。”


    “真是謝謝你呀,齊醫生……”


    “齊醫生,我有事跟你說。”見齊韶起身要隨父母離去,菲力連忙喚住。“你留下來聽我說嘛。”


    那雙為病魔困住的藍色眼瞳仍苦撐著,抗拒體內那股要奪去他意誌、令他昏睡過去的疲憊力量,眨巴地朝齊韶望過來,教人不忍拒絕。


    “菲力,你想說什麽?”齊韶迴到床邊,溫和地問。


    菲力替戒地瞄向父母,齊韶會意,請華生夫婦先行離去,好脾氣地看著他的小病人。


    “菲力,你可以說了。”


    “齊醫生……”他抓住齊韶的手,緊張地道。“你有沒有看到安平姐姐的信?”


    “安平的信?”齊韶一頭霧水。


    “對呀。就是放在書桌上的信呀。”


    “菲力,你說清楚一點。”一股不安盤踞齊韶心頭,急切地問著床上的病人。


    “今天早上我和安平姐姐遇上,她說有壞人在找她,所以托我送信給你。你不在,我便把信放在你書桌上。”


    “我沒看見呀。菲力,你是不是記錯了?”齊朗蹙緊眉。迴房間後。他曾坐在書桌前,並沒有看到什麽信。


    “我沒記錯。我把信放在你桌上,就放在正中央。”菲力急了起來,臉色蒼白。“齊醫生,你沒看到嗎?”


    “我沒看到……”


    “糟了!”菲力哭喪著臉。“安平姐說是很重要的信,我還很小心地擺在桌上,門窗也關得好好,怎會不見呢?”


    齊韶的心情焦躁如焚。這是封唯一能讓他知曉安平發生了什麽事的信,他一定得找到。


    “菲力,你送信時,有沒有讓人看見?”


    “啊,我放好信後,有遇到季晴姐姐。她還追問我找你做什麽,可是我沒有說……”


    “我明白。”齊韶立刻猜出季晴和這事八成脫不了幹係。


    “齊醫生,你會找到那封信吧?”菲力憂慮地道。“那是安平姐姐要給你的重要信喔,你一定要找到。”


    “放心吧,菲力。你好好休息,齊醫生會找到。”


    離開菲力房間,齊韶交代華生夫婦照顧病人的注意事項後,返迴住處。他在書桌上追尋不著,就連地上也沒發現,更加確定他的懷疑。


    他憤怒又不安地打電話到寧家。


    “齊韶,我正要找你……”接電話的季群道。


    “季群,叫季晴來聽電話,我有重要的事……”


    “什麽事?”


    齊韶壓抑著的怒氣被季群的疑問全麵挑起,陰鬱地將菲力的話敘述了一遍。


    季群立刻要仆人把妹妹叫下來,表情嚴肅地逼間季晴:“你把安平的信藏哪去了。”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迴避兄長嚴厲的眼神,季晴臉色蒼白地退了好幾步。


    “季晴,這是很重要的事,你不要再胡鬧下去。”


    “我胡鬧什麽?”


    “你把安平的信藏起來,讓齊韶找不到。”


    “誰說的?我根本……”


    “菲力難道會還賴你?”妹妹眼中的驚慌,分明是做賊心虛,季群痛心疾首。“季晴,你是怎麽了?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我沒有……”


    “都到這地步了,還不肯承認?你知不知道這事攸關安平的生命……”


    “哪有那麽嚴重?分明是安平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季晴領悟到自己說溜嘴,連忙孩子氣地掩住紅唇。


    季群一副逮到你的陰沉樣。


    “現在還有什麽話要說?”


    “哥,你為什麽幫著別人?”季晴索性發起小姐脾氣。“到底誰是你妹妹?”


    “我幫的是理……”


    “那就不管我嗎?看著安平拐跑齊韶!”


    “你講不講理呀!”眼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又不知道那封信的內容,季群擔心若安平的安危,語氣越發地嚴厲。“安平有生命危險!她冒險約見齊韶,你還從中作梗。萬一安平發生什麽事,你能負責嗎?”


    “我……”季晴沒料到事情這麽嚴重,眼神驚疑不定。


    “安平的信到底藏在哪裏?”季群一聲厲喝,嚇的妹妹哆嗦著唇。


    “我丟到齊韶的垃圾桶了!”


    齊韶在話筒的另一端聽到這段話,連忙奔迴房間尋找,這廂的季群仍沒放棄逼問。


    “安平信裏寫什麽?”


    “她……她約齊韶今晚九點在黃浦灘頭外白渡橋上見麵。”季晴哭喪著臉迴答。


    得到答案的季群,拿了鑰匙飛車出門。


    時間已快九點了,齊韶是否趕得及見安平一麵呢?季群實在沒有把握。希望安平沒事,然而一縷不安的預感始終盤踞心頭,教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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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黃浦灘。雖不若白天那般繁忙,但仍有一些較小的商船在進出。


    安平攏著身上的連帽披風,冒著陰冷的寒風在橋口等待,兩眼無助地四處張望,翹首期盼著心上人的蹤影,為那顆驚疑不定的無措芳心,尋求一點安慰,一點庇護。


    齊韶為何還沒來?難道沒收到她的信?還是出了什麽意外?


    千萬種可能在腦中電閃而過,安平握緊拳頭捂在嘴上堵住喉頭的硬咽,眼眶的淚水卻禁不住地掉下來,相思的心情如被風拂亂的頭發,難以梳理。


    難道她和齊韶連一麵都來不及見就要被迫分開?想到過去嚐過的相思之苦,安平幾乎要畏懼地發起抖來。一顆空蕩蕩的心,除了悲傷外、還是隻有悲傷的日子,連一秒鍾對她而言都是酷刑。


    齊韶,快來吧,別讓我麵對這些。


    安平在心裏祈禱,然而周圍除了越發陰沉的怪異壓迫感外,沒有齊韶的人影。


    四周靜的有些古怪,盡管河上船影幢幢,盡管四周仍有人走動,可是安平仍感覺到有股令人窒息的沉寂。


    究竟是怎麽迴事?


    正當她警覺地疑惑著,眼角餘光瞥到可疑的人影往她靠過來。安平嚇的追到橋上,眼光驚疑不定地四處搜索,卻隻找到更多可疑的魁影。


    她慌的想逃迴原先的隱身之所,可惜已來不及。


    一道仿佛來自地獄的高大身影逼向她。


    他的臉龐掩藏在夜色下看不分明,安平隻能感覺到他炯炯的眼神有抹肅殺冷芒。寬大的軍用大在罩住他殺氣透侵的驅體,令她從頭涼到腳。


    “楚安平……”從他涼薄的嘴唇吐出的三個字,有如鬼王的催命符,讓她不自在地發起抖來。


    “你讓我們找了很久。”對方的聲音是沒有溫度的。“黃鶯呢?”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安平睜大的眼眸充滿驚嚇,尤其是在認出這人就是神鶴之後。


    她曾經見過他一麵,他冷酷的凝視曾令她嚇破了魂。大概是因為從沒見過一個人的眼睛可以這樣無情,比冰凍的天地還要寒冷,比沙漠更加荒涼,冷醋而充滿危險。


    “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安平鼓起最大的勇氣轉身逃走,夜色中,一些無情的手攫住她。


    安平拚命掙紮,但對方的手臂卻像銅牆鐵壁般,緊鎖住她。陌生男子的氣息令她害怕起來,她張嘴咬住他乎臂,神鶴悶哼一聲。


    “放開我!”她使用身體的每一部分攻擊,神鶴一不留神,被她的指甲抓傷臉,連連詛咒,鬆開了對她的資製。


    安平驚恐得慌不擇路,隻顧著往前狂奔。夜色像張結實的網,籠罩著一切難以突破。不知道跑了多久,就在她的肺部灼熱的快要爆炸時,先前禁製她的手又追上來。


    安平驚喘一聲,身子止不住的往虛無的黑暗衝去,那人來不及抓住她,眼睜睜地看著她掉下漆黑的河麵。


    “安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淒厲唿喊,在黑暗中分外分明。


    浮沉在混燭的河水裏的安平也聽到了。她掙紮地想求救,反:而將更多的河水吞進去,肺裏的空氣都被壓榨出來,眼前一片漆黑,河水湍急地吞沒她,連帶地將聲聲唿喚也給淹沒了。


    痛苦的意識漸漸消失,一種倦極的清朗舒暢感籠罩住她,死神以簡單而令人哀傷的方式,迅速奪走她的生命。


    “安平!”


    再深情的唿喚也喚不迴佳人,徒然消失在嗚咽吹拂著的寒風中,從此淹沒在時間之河的潮起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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