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功夫,鬆節就帶了一個三十幾歲左右的娘子進來,她臉上雖有細紋卻氣質嫻靜,衣著打扮得體,一副大府裏管家媳婦的氣派。


    她上前悠悠一福道:“奴婢平雲來為姑娘換藥。”


    鬆節就和另一個小廝移過一架六扇的屏風做遮擋,平雲掀開薄被將她反轉過來,唐迎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早就沒有衣裳了,平雲道:“姑娘莫要害羞,衣裳也是我幫你脫下的,你渾身都有傷,衣裳是沒辦法穿的,而且,國公爺請來的大夫也是一位女子……”


    唐迎也算江湖兒女,心胸磊落,並不大在意這個,不過聽見大夫是女的,還是有點意外。


    她已經三次聽見國公爺的稱唿了,終於忍不住問:“請問,國公爺是誰?”


    平娘子一麵為她上藥一麵淡淡道:“今兒姑娘應該已經見過了,國公爺身份特殊,他的名諱請恕奴婢不能不避……不過,他應當會自己告訴你的。”


    唐迎聽出她提到主子時語氣裏的敬意,心想,大約這個國公爺的身份是極高的吧。


    換了藥後唐迎又漸漸迷糊起來,便強撐著問:“我才睡醒,如何又困倦起來?”


    平娘子答:“不是困倦,是麻醉,這藥是龐七公子特地配的,止血止痛,姑娘會這樣睡上幾天,等這幾天過去你就會感覺好許多的!”說完捧了水盆帕子走了。


    第二天果然就在睡了醒醒了睡中渡過了。


    到了第三天清晨,唐迎真的發現手腳和膝蓋的傷好了許多,平娘子為她穿上了寬鬆的細棉布衣裳,扶著她試著慢慢的坐起來,雖然背上還是劇疼,但忍痛對唐迎來說絕沒有大多數人想象的那麽困難。


    三天沒有迴去,也不知道沈家是一番什麽情景。


    屏風外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問:“姑娘醒了?我可以進來嗎?”


    怎麽像是華笙的聲音?唐迎盯著門看。


    果真是他!唐迎都傻了,怎麽自己每次遇到困難都是他搭救,他該不會是菩薩座前的善財童子吧?


    他像是看出了唐迎的心思,不禁笑道:“我知道姑娘覺得奇怪,其實,華笙也覺得奇怪,那日我同國公爺從大興辦完了事迴城,在一個小鬧市上正碰到房家棚耍雜藝,國公爺本來說要繞過去走的,誰知馬車還沒調過頭就聽見了爆炸聲,場麵相當的慘烈混亂,國公爺朝路上看了一眼就說:“有人受傷了……唉,怎麽又像是那個姑娘?”


    我當時也……驚訝極了!因為雷火彈出現的十分不正常,國公爺說悄悄的將你們帶迴來。”


    “我能說什麽呢?”唐迎苦澀又感慨。


    “如此大恩,言謝的話也太蒼白無力了!”


    “姑娘不必如此,見死不救豈是大丈夫所為?……國公爺叫我來問問,姑娘要不要給家裏送個信?畢竟你出來已經兩天半了……”


    唐迎遲疑了一下問:“請問公子,爆炸之時你可曾看到什麽?事後有沒有看到什麽,那個雷火彈總不會像爆竹一樣隨處可買吧!”


    華笙沉默了一會兒說:“那當然不可能!不過,事情發生毫無預兆,爆炸後周圍看雜耍的人都在混亂中逃竄了,我們忙著救人也顧不上看是誰幹的!”


    “姑娘的家裏,恐怕是要急壞了!”


    唐迎冷靜道:“我,恐怕還不能迴家,也暫時不能給家裏遞消息……”


    華笙有些奇怪,很快從她臉上看出了端倪,“莫非,姑娘懷疑此事和家裏人有關?”


    唐迎緩緩點頭。


    “竟然有這樣的事情?”他訝異之極。


    看著唐迎默然不語,華笙又說:“好吧,我去迴稟國公爺,姑娘隻管踏實在這裏住下,華笙可以保證,你不想說我便不問。”


    他走到屏風邊上轉過頭來。


    “不過,那日在潭枳寺裏與姑娘同遊的人中有一位杜公子我卻識得,那人倒是個品性純正的可信之人,姑娘若與他熟識,我也可以通知他的……”


    唐迎立馬搖頭道:“並不熟識,不方便麻煩他的……”


    心想著,若不是為了躲他,大概也不會惹上這個禍事。


    可是,自己已經給這家主人添了太多麻煩,再住下去又確實心內不安。


    要不要去投靠秦楦呢?唐迎又猶豫起來。


    “我想去看看我的婢女!”唐迎非常擔心染秋,她都不敢看華笙的臉,生怕看到一點不祥的預兆。


    “可是……”他遲疑著,門外卻傳來那管蘆音,聽得人眉頭都舒展開來。


    “讓她去看吧,叫平雲來扶她去……”


    唐迎很想看他的臉,偏偏床前還遮著那架屏風,她已經是第三次聽見他說話了,想到平雲說他身份非常貴重,也不知他會不會走進來。


    然而他沒有進來。


    平娘子和鬆節扶著唐迎出了門向另一個院子走去,剛一來到園中的唐迎就驚呆了。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園林景色,可以用震撼來形容她的感觀。


    所有的地麵都拚鋪著幾近黑色的平整大石塊,帶著天然的旋紋,形狀皆不規則,拚的極有美感,仿佛整塊的玄冰的裂紋一般渾然天成。


    園子的牆壁都是深青色頁岩石堆的工字形,拙中見巧,縫隙裏或點綴一兩塊青苔,或奧妙的伸出幾瓣新綠蕨類,花圃的泥麵上皆鋪著雪白色珍珠大小的細石子,每一株植物都是自然生長的舒展形狀,奇花異草各色各樣,唐迎大半都叫不出名字,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層次都異常的豐富。


    過一個長廊就進了一個更小的院子,裏麵隻有正房三間,東麵的廂房窗子都掛著粗織的本色棉布,竹簾也從頭垂到腳,站在門口唐迎已經聞到血和傷藥的味道,還有一種說不清的熏香氣味。


    華笙問她:“真的要看?”


    唐迎驀地紅了眼眶點頭。


    ……


    出來後唐迎久久的站在一株纖秀的槭樹麵前沉默。


    什麽時候開始她無法坦然麵對殘破的肢體、肆虐的傷口和生命的脆弱了?這一刻的她迷茫得像一個孩子,卻發現連一個可以訴說的人都找不到。


    “姑娘,你該迴去休息了,太傷心了也不好!”平娘子在旁勸慰。


    說了沒有反應,華笙隻好又勸了一句,唐迎卻還是怔怔看著槭樹在春天時綠色的葉子,它們在風裏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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