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發病


    十一月中旬數競初賽成績出來了,a班進複賽的四十五個學生一共有三十九個,良寒市內最高分,壓路霄這個數學小天才還多十三分,蘇中是理化強校,麵對今年這樣的成績很是驚喜,周一清晨老吳難得的一展笑顏,不折不扣地誇獎了一番自家的孩子。


    a班全班都很振奮,但振奮的同時又隱隱地擔憂,加分的他們是穩了,可是寒假有冬令營集訓,現在他們疫情,能出去嗎?會受影響嗎?關於這件事的討論一直持續到中午食堂,大家一堆一堆的湊在一起閑聊說這件事,喇叭刷著他們班喜氣洋洋的成績,然後拉踩其他學校:“十二中這次等著看笑話吧,還說什麽理化好,我們有我們寒哥在,他們還能弄出什麽幺蛾子。”


    良寒坐在餐盤前點著手機,沒有摻和進他們的閑聊。


    周一的良寒比較慘,因為學校現在每周末休息學生迴校都要上交出行的行程碼和核酸檢測,班裏總有那麽幾個人忘,他還在溝通這件事,路霄上午看到了說這純粹是浪費時間形式主義,學生迴都迴來了,怎麽,現在核酸檢測沒做,人家又沒發燒嗓子疼,難不成還把學生送迴去?


    但牢騷和抱怨是沒用,事情該做還是要做。


    良寒邊吃飯邊點手機,等人迴複的時候隨便劃了劃屏幕,無意中又點開了校園網那個議論他抑鬱症的帖子。


    路霄坐在他對麵,這個時候正在和張旭陽聊蘇中和十二中的恩怨情仇,八卦聽得正興起,忽然間,良寒在他語言的間隙裏抬了下頭,路霄扭頭看了他一眼,敏銳地問:“怎麽了?”


    良寒收緊下頜,搖了搖頭。


    他的眼神沉默又遊離,握起手機,站起來說:“我還有點事兒,先迴班級。”


    大家不疑有他,都表示理解地點點頭,和自家班長打過一聲招唿,然後又各自繼續熱火朝天的話題,良寒端著餐盤去餐盤迴收區,排隊時想了想,沒有忍住又看了會兒帖子上怎麽討論自己的,等送好餐盤筷子,他抬腳要下樓,經過幾個窗口,他猝然間發現自己不認識自己在哪了。


    食堂很大,身邊都是成群結隊的穿著蘇中校服的學生,可他印象裏三樓不是這樣的布置的,所有的打飯窗口都變得陌生,他迴頭找不到a班剛剛吃飯的座位,往前走找不到樓梯在哪,那一瞬間,良寒被苦澀震撼得渾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耳鳴似的環顧四周,找不到一個自己認識的人,辨認不出半點自己的方向。


    良寒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但是他無法控製自己,心髒正在迅速地縮緊,冷汗開始從頸後冒出,他狼狽地在食堂裏亂走,仿佛在最熟悉的地方陷入了迷途,大概花了足足五分鍾,他才勉強辨認出自己不是在三樓,而是在二樓,剛剛是他迷糊了,多下了一層來送餐盤,現在隻要再下一層就能走出食堂。


    良寒胃部抽緊,餓得他想吐,他抓著耳後的頭發才找到下樓的路,好巧不巧,他下樓梯的時候,看到了樓梯下熟悉的身影。


    路霄正在和張旭陽他們說話,手舞足蹈的,看起來很興奮,良寒一口氣鬆懈下來,像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扶著樓梯脫口喊了一聲:“路霄!”


    今天降溫了,路霄校服外麵穿著一件棒球衫,他聽到了聲音驚訝地迴頭,看到良寒還站在二樓一瞬間感覺到了不可思議,他迴頭喊:“你不是走了嗎?怎麽在我們後麵?”


    良寒站在樓梯上,不確定那一刻自己有沒有發出聲音,如果他發出了聲音,他應該是又喊了一遍路霄的名字。


    路霄的臉色立刻變了,轉身大踏步地跑上來,毫不遲疑地抱住他——


    良寒沒有任何的表情,照舊是他如故的清冷,但是路霄就是看出他哪裏不對了,尤其是在抱住他的瞬間更加確認了這件事,良寒目光散亂,渾身都在僵直,從胸腹到核心全部收得緊緊的——那種瑟縮完全是下意識的,是恐懼下身體自發地緊緊縮成的一團,好像溫順的動物忽然應激。


    路霄不知道要怎麽才能讓他柔軟下來,隻能用力地抱緊他,低聲說:“沒事的,別害怕,別害怕……”


    路霄也沒有見過良寒發病,他並不知道這管不管用,但是他倆忽然莫名其妙地在食堂樓梯上抱在了一起,好些女生看到他們後不走了倒是真的。


    女孩子們你扯扯我,我扯扯你,下樓的時候看著他倆笑,還有那種開始暗戳戳找角度拍他倆的人。


    路霄知道她們沒有什麽惡意,但是這個時候還是有點繃不住,勉強朝著她們笑了一下:“行了行了哈,散了散了。”


    a班同學這個時候才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什麽,三三兩兩的掉過頭來上樓梯問寒哥怎麽了,良寒這個時候已經緩過來很多了,清了清喉嚨,悶聲推開路霄,迴了一句:“沒事兒。”


    路霄見他不想多說的樣子,也立刻替他說話:“對,沒事兒,你們先迴去吧,我陪寒哥一會兒。”


    唐金鑫剛好不在食堂,張旭陽他們將信將疑地信了路霄說的話,沒再多說,若有所思地走了,路霄和良寒也不說話,兩個人就站在樓梯邊上呆了一會兒,等到看不到班級裏的人了,路霄才說:“走嗎?”


    良寒點頭:“走。”


    路霄歪著頭看他:“你剛剛是要去做什麽?”


    良寒給他看自己的手機,上麵的年級班長群裏發了通知,老師讓高二各班班長來明理樓提卷子。


    路霄點點頭:“行,我陪你去。”


    良寒剛出那個恍惚狀態,路霄把他喊了迴來,現在還有些僵直,路霄也不指望他這麽幾分鍾就能恢複正常,陪著他走出食堂,他在前麵走,良寒在後麵跟,走過了體育館前的銀杏路,從明理樓的側麵小門上三樓政教處,敲門進辦公室,沒有讓良寒說一句話做一件事,全程路霄和老師溝通,要領高二a班的卷子,然後點卷子數,登記拿了多少,確定沒有遺漏的,夾著卷子往教室走。


    路霄按部就班,行為極有秩序,大概十分鍾左右,良寒受到他的影響,好像是終於恢複正常了,朝著他伸出手,溫聲道:“我來拿吧。”


    路霄也沒和他客氣,把手裏厚厚一摞卷子交給他,然後戲謔地看著他,笑問:“你剛剛不會是找不到路了吧?”


    他在跟良寒開玩笑,但那戲謔中又藏著極大的寬容和溫柔。


    良寒輕聲嗯了一聲。


    路霄說:“正常,我們學校食堂比較大嘛。”


    然後他又問:“我看你走的時候在刷手機,是看到什麽了嗎?”


    良寒沉吟了一下,在考慮要不要和路霄聊這件事,這個時候他們正好要上樓,樓上有幾個別的班級的男生正在嘻嘻哈哈地下樓,裏麵的男生別有意味地看了良寒和路霄一眼,緊接著一個男生無意一樣忽然用肩膀撞了良寒一下,這個時候樓梯上的人也不少,磕磕碰碰在所難免,路霄卻驟然轉過頭,扯過那要下樓的男生的後脖領子,直接抓著人家的校服把人薅了過來,提著他的衣服破口大罵:“沒長眼是嗎!你他媽看不到撞到了人嗎!給良寒道歉!”


    這一聲罵真是又兇又狠,石破天驚!


    良寒這個被撞的人都驚了一下,眼見著剛剛還跟自己笑嗬嗬說話的人驟然間兇神惡煞,他沒反應過來,和他同樣沒反應過來的還有那個被提住的男生,他應該是沒想到路霄這麽剛,一下子慫了,身體後傾地看了路霄一眼,又看了良寒一眼,有點惹不起地說了一聲“對不起”,掙脫了路霄和那群人掉頭就走。


    良寒站在樓梯上看了一會兒,那一刻,他心亂如麻。


    難以形容剛剛被斬釘截鐵地維護著是什麽感覺,他小時候遇到的破口大罵都是衝著自己來的,原來還會有人這樣激烈地為他討一個道歉。良寒沉默著低頭看著路霄,路霄卻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轉身朝他聲音立刻低八度,柔聲哄著他說:“寒哥,別在這兒說話,我們換個地兒。”


    a班教室裏,唐金鑫正在低頭趕下午步步高的英語作業,周末他被寒哥的戀愛腦言論氣懵了,今天已經一整天沒搭理良寒了,以至於中午吃飯連食堂都不去,心想那倆人愛咋咋地吧,跟自己沒關係了,他再管一下他就是狗!


    班裏人浩浩蕩蕩地迴到教室,唐金鑫忙裏抽閑地看了幾眼,發現少了兩個人,眉心不禁一皺,推著眼鏡問:“旭陽,班長呢?”


    張旭陽隨口答:“和小路在一起呢。”


    林倩坐在座位上喝水,若有所思地輕輕說:“剛剛寒哥臉色好白,看著狀態好差。”


    唐金鑫看了林倩一眼,林倩也看了他一眼。


    倆人心照不宣地不說話,唐金鑫沉著一張“好他媽煩”的臉,右手煩躁地開始掏出手機找l發消息,然後低頭走到寒哥的桌位裏摸出一個小藥瓶藏進手心裏,起身立刻去找人。


    第64章 爭執


    三樓水房裏,路霄和良寒相對站著,因為沒人,兩人隔著寬敞的過道。路霄斟酌著詞句,看起來挺想和良寒聊聊的,但是又不確定怎麽開口寒哥才能接受,隻能先選了個溫和的角度開口:“你是因為別人在討論你嗎?”


    外麵正在陰天,眼見著烏雲密布好像風雨欲來,狂風滾滾地拍在窗玻璃上,零星地刮過幾點雨滴。


    良寒也在斟酌,緩緩問:“你看了?”


    路霄老實迴答:“看了,沒細看。”


    他倆好像不用明確的指代就可以知道對方說的是什麽。


    良寒不說話。


    路霄其實之前沒有想過良寒會在意這個,就算校園網上被人議論,可那又如何呢?他一直覺得寒哥受人矚目這麽久了,應該對這些有抵抗力從,再說那些賽博討論對他實際生活有什麽影響呢,良寒拿的照樣是s市內數競最高分,照樣是聯考第一名,旁人的討論對他的現實生活沒有任何的殺傷力,現實生活中那更不會有誰趕來寒哥麵前當麵造次。


    路霄沉吟了一下,問:“這件事對你很重要嗎?”


    良寒低著頭靠在水台上,聲音十分低沉,“……還行。”


    路霄:“其實這件事也可以沒那麽重要的……你知道針孔攝像頭嗎?那種被放在酒店臥房裏的東西,我家裏人很喜歡出去玩嘛,去不同的國家總要住不同的酒店,我有時候換了新地方就會想查一下房裏有沒有針孔攝像頭,但是我媽媽每次都說不要弄,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媽說如果真的查出來了,心情糟糕的會是我們家,我們還要分神去處理,誰知道處理了一個還有沒有下一個,我們不知道,就當它沒有,那些會在暗處窺視別人的人會是什麽好人嗎?所以就秉持一個觀念,這種事情如果自己不知道,就當它沒有。”


    良寒沉默地看著路霄。


    路霄在說什麽他聽懂了,可就是因為聽懂了,他感覺自己正站在高聳的懸崖上,路霄隻要一個錯步,就能摔進他最抗拒的話題裏。


    路霄緊張地等著良寒重新開口,但是良寒什麽都不說,看得路霄捏了捏自己的後頸,又說:“不過你在意的事情 就是大事,你想怎麽處理,我都可以幫你做,你希望和他們吵起來嗎?我可以幫你去吵,如果你覺得實在還不出氣,我去查到底是誰搞事,把人揪出來替你打一架,我都可以幫你搞定,你隻要說你想怎麽做就行。”


    良寒深吸一口氣,對路霄的提議受寵若驚:“不用,我沒想把事情鬧大。”


    路霄:“哦……”


    路霄也沉默了,他發現自己真的不會說話,他也不知道怎麽能寒哥舒坦一點。


    路霄繼續說:“那你需要請假嗎?”


    良寒:“?”


    路霄:“你要是不想上學,可以休息一天再說。沒關係,我跟你去請假,我們歇一天。”


    良寒:“我不需要。”


    路霄:“那……”


    良寒打斷他:“霄霄,能不能別問了?”


    外麵的雨聲好像是湍急的白噪音,在寂靜的水房裏聽起來無比的響亮。


    路霄的話讓良寒感覺到很不安,尤其是看到他這樣絞盡腦汁地開解自己,良寒更恐慌,他的雙眼緊緊閉上,眼前的世界忽然一片灰白,他真的知道了,他真的明確了自己手腕上的傷口和那天他說出的專業詞匯,確切地印證了這件事,知道了那個輪廓。


    這感覺太可怕了,良寒感到身邊有什麽開始不斷地朝著自己壓來,他避無可避,好像正在暴露一樁可怕的罪行。


    良寒的態度讓路霄一怔,他不懂良寒細膩的心思,隻能順著說:“……好,我不問了。”但是他還是關切地又補了一句:“但是你如果什麽時候想對我說什麽,你可以直接找我的,我願意聽。”


    水房外麵,唐金鑫貼心地立起來一個“未修已壞”的牌子,靠著牆在外麵聽得心情複雜,手中握著一個小藥瓶,指尖不斷地收緊。


    等到良寒路霄迴到教室的時候,良寒基本已經看不出中午在食堂失控的樣子了,不了解他的人無法理解他在剛剛的半個小時裏發生了什麽事,唐金鑫卻看他一眼就明白,把藥瓶遞還給他,然後低頭給良寒發消息。


    眼鏡:剛想給你送來著,在水房外麵聽到你倆說話了。


    良寒低頭看了一眼,沒有迴複,隻是朝著唐金鑫點點頭。


    唐金鑫看著良寒直皺眉,繼續打字。


    眼鏡:你為什麽不跟他挑明了說?剛剛的機會很好啊。


    唐金鑫作為知道良寒最初開始發病的知情人,他是知道良寒的情況的,寒哥的精神指標那都不能去測,測起來每一項都高得嚇人,70達到服藥程度,他每一項都能破140,如果今天沒有這個契機也就罷了,既然有這麽好的機會,為什麽不和路霄明說?


    良寒看了一會兒唐金鑫發來的消息,許久,按了幾下屏幕。


    與此同時,唐金鑫收到了迴複。


    l:因為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唐金鑫:!!!


    唐金鑫忽然間摸不到頭腦,靠,男人,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之前你追人追得要死要活,現在明明有這麽大的機會,你不想在一起了?


    正當唐金鑫弄不清楚寒哥這次又發什麽癲的時候,三條消息緊接著發了過來。


    l:他不該和我在一起。


    l:他以後有機會還是找別人吧。


    l:我請不了他快樂。


    然後按了黑屏,放下手機,良寒站起身去發數學卷子小測。


    ·


    十四日的整個下午都在下雨,轟隆隆的雷雨交加,天地像是罩著一層昏暗的布,天公在這層布上作畫,畫得是電閃雷鳴。


    下課的間隙,唐金鑫陪著良寒去廁所抽煙,良寒一個人怔怔地看著暴雨瓢潑的窗外,然後輕輕的,輕輕的歎息,唐金鑫不說話,隻是忽然察覺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麽苦澀的事情,張旭陽進來放水剛巧看到他倆,隨口說:“啊寒哥你在這兒?小路還在班裏找你呢。”


    良寒聞聲迴頭:“找我?”


    張旭陽:“對啊,他問你怎麽迴家好像。”


    良寒“嗯”了一聲,低頭將煙按滅,調動好自己的表情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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