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寒看著他,歎息一般微不可查地搖搖頭:“我現在不難受了。”兩個人一路飛馳著迴家,出租車一路開到底下車路,兩個人飛奔進電梯,然後上樓,樓上房門大敞著,安馨坐在沙發上還在哭,路聞燁愁眉不展地坐在安馨身邊,看到兩個孩子趕迴來的時候臉色陰沉得厲害,目光從良寒的臉上轉到自己兒子的臉上,沉聲說:“你要嚇死你媽媽了知道嗎?”安馨的喉嚨在路聞燁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輕輕咽了一下,那聲音並不尖銳,隻能算是輕輕的啜泣,緊接著又有眼淚從安馨的眼眶裏流出來:“霄霄過來,給媽媽看看,你是怎麽翻過去的啊……”路霄傻傻地站在原地。安馨沒有罵他,但是還不如罵呢,安馨隻是個柔弱的女人,讓她為自己流一滴眼淚不如給路霄一把刀讓他直接切腹自盡。路霄湊到安馨麵前蹲下去,扶著她的膝頭,扯小茶幾上的紙巾給她擦眼淚,小聲說:“媽我不敢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他的膝蓋沒有著地,但卻是個徹徹底底的下跪的姿勢。安馨捂著嘴哽咽,握著拳砸了一下路霄的後背:“你們幹什麽去了啊!爸爸媽媽不同意,你們就這樣嗎!”路霄任打任罵,但還是抬頭解釋:“我們沒有亂出去玩,寒哥的藥沒了,我們是去醫院取藥。”安馨流著眼淚:“什麽藥一定要去醫院去取!”路霄忽然無措:“處方藥。”良寒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跟著路霄一起在安馨麵前蹲下來,安馨和路聞燁的目光都轉向他,良寒迎著那目光在旁邊輕輕地說:“阿姨,這件事不怪他。我有抑鬱症,剛剛是霄霄陪我去開鹽酸氟西汀。”第94章 介紹良寒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屋子裏沉默了一下,路霄歪著頭看著良寒,看著他輕聲地說起這件事,像是平靜地剖開自己的心和肝。路霄下意識就說:“媽,是我早上太著急了,寒哥藥沒了,我拽著他去醫院,不是他的錯,他平時很穩定,隻是偶爾會難受,也都能控製。”路霄生怕寒哥在父母那留下什麽不好的印象,更要阻止他們在一起,趕緊使勁兒往迴找補。安馨輕輕打斷他,“霄霄,你讓媽媽緩緩行嗎?先不要說那麽多。”路霄欲言又止,一肚子的話隻能跟著咽下去。路聞燁伸手摟住安馨的肩膀,用指尖輕輕搓了搓,說話的時候目光轉向良寒,問:“你抑鬱症很嚴重嗎?”“有一點。”良寒下意識地說。緊接著他的唿吸出現了一個清晰的停頓,他又輕聲地改口:“之前診斷是重度抑鬱。”路霄心中一痛。路聞燁繼續問:“你平時都是怎麽治療的?”良寒:“主要是吃藥,上半年停藥了,這個月又撿起來。”路聞燁:“有什麽外顯的症狀嗎?”良寒:“驚悸,胃痛,胸悶,盜汗。”說著他沉默了一下,無聲地抬起自己的手,卷起左手腕的衣袖。路霄此時終於忍不住了,把頭扭到一邊去,下頜簌簌地發抖。良寒和路聞燁的整個對話進行的非常快且迅速,他倆的聲音都不大,口氣也並不特別,乍一聽就像是尋常的閑聊,可是良寒卷起衣袖,卷起護腕的時候,路聞燁沉默了,安馨的眼淚也止住了,低頭看著良寒沒有說話。路霄咬著牙,他從來沒有想過攤牌要攤成這樣,良寒的每個字每個動作都足夠將他倆淩遲,他知道他是多驕傲的人,知道他主動說起這件事會有多難。良寒是想抑製住的,可是嘴唇還是在微微發抖,他低著頭,好像不想讓已經很落魄的自己顯得更落魄,他幾乎是有點哆嗦地說:“我知道我的情緒狀態有時候不太穩定,情緒很容易起落,和霄霄在一起你們會很擔心。”路霄捂著嘴,想讓他別說了,還好良寒也隻是說到了這裏。路聞燁沉默了一秒鍾,淡淡地迴應他:“那你對自己的定位還很準確。”路霄的心要碎了。良寒和路霄都長久地沒有說話,路聞燁在一片沉默中另起了一個話茬,說:“快十點,你們已經逃了兩節課了,平複平度,等會兒好好上課吧。”路聞燁看了良寒一眼,沒多說什麽,扶著安馨站起來,跟路霄說:“霄霄,你送良寒出去,送完趕緊迴來。”路霄和良寒在沙發前站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腳都已經麻了,路聞燁和安馨現在是什麽態度,家長沒有說,但是良寒在說完那些的時候顯然是有點恍惚的,路霄拽他出去,他就走,眼神放空了好一會兒。路霄明白的,剛剛他的那段話足夠擊穿他所有的驕傲,剝下他所有的偽裝,他心裏肯定是非常難受的,把人送到走廊,路霄用力地擁抱了良寒一下:“你很好,你非常好,你非常好。”良寒不說話,閉著眼睛用力地迴抱他。路聞燁在屋裏喊路霄,催促他趕緊迴來,路霄拍拍良寒的後背,給他了一個陽台聯係的手勢,然後同時催促他迴家去上網課。路霄和良寒一整天都受著清晨這件事的衝擊,上課時不時走神,再提醒自己把注意力擰迴來,下課間休兩個人就在陽台上待一會兒,眼神時而堅決,時而彷徨,父母沒有嚴絲合縫地拒絕他們,但也沒有說同意,他倆下課來陽台上牽牽手,他們沒有神經質地過來監督他們,但是這也不能說明什麽。良寒眼中帶著惶恐憂慮,輕聲問路霄:“叔叔說‘你自己定位還挺準確’,這是什麽意思?”這樣的一句話,良寒已經翻來覆去想了好幾次,尤其當時是良寒自殺式地說“我情緒不穩定,和霄霄在一起會很讓人擔心”,路聞燁接話是“那你對自己定位還挺準確”,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這是不認可他的意思?不同意他倆的意思嗎?良寒心細如發,說過的話可以進行打印機式的複述,但就是因為思慮太重了,什麽話他都能翻來覆去地解讀。路霄琢磨了一下:“我爸之前沒在家裏跟我和我媽說過這句,我不知道他在外麵常用語境是什麽。”良寒憂心忡忡地看著他。路霄嚐試著向他解讀:“那你有沒有想過,他可能也沒有別的意思呢?你說你自己不好,情緒不穩定,但是寒哥,我爸估計看我才是不穩定,我爸麵對你說這個話應該是不知道怎麽接,所以隻能找個刁鑽的角度誇你一下。”良寒怔了一下:“是這樣嗎?”路霄怎麽會這樣的解讀?路霄的潛台詞在說他的父親對良寒這個小輩並沒有不重視、不尊重,沒有因為他年紀小出言嘲諷和強調他的缺陷,暗示他和霄霄不可能。路霄沉默了一下,說實話他也不知道他爹是怎麽想的,但是從他爸的日常行為邏輯來看他的猜想不無可能。他斬釘截鐵地說:“一定是這樣的。”路霄看著良寒的眼睛,一次次地確認:“寒哥,你很好,真的,你非常好,你在同齡人裏比別人優秀太多太多了,我爸媽不是不會看人,他們是能掂量出你的分量的,不可能不重視你說的話。”路霄能猜出來良寒是多想得到自己父母的認可,可老天用他無形的手,讓出櫃當晚的路霄一時腦熱翻了陽台,讓寒哥後半夜忽然發病吐成那樣,讓父母誤以為自己跳樓情緒起伏,推著好幾個人避無可避地麵對了他們眼前的問題,路霄不知道命運是要把他們往哪個方向推,但是他相信他的感情是被祝福的,他鼓勵寒哥,一定是可以給他支撐的。晚上的時候路霄和爸媽申請要自己的手機,路聞燁把手機還給了他,路霄上樓之後開始跟良寒發消息,終於緩過了白天的事情,開始複盤和討論。路霄說:“寒哥,你別多想,你還是得主動啊。”因為現在路聞燁和安馨沒有給出任何行或者不行的結論,他們必須繼續努力。哪怕再受打擊,也還是要行動。良寒沉默良久:“說實話,我不太知道怎麽跟你父母相處。”緊接著他補充了一句:“我笨嘴拙舌的,好不會說話。”路霄:“寒哥你千萬別這麽說,你要是還不會說話,那我就是個啞巴。”路霄能感覺到良寒的彷徨不安,甩給良寒的題太難了,他還沒有成年,就要提前考慮如何討好伴侶父母這種事,路霄想了想說:“其實也不用你八麵玲瓏什麽都會,我爸媽什麽人都見過,你正常來就行。”路霄說的沒錯,路聞燁和安馨什麽人都見過,很多人求過他倆辦事,他們見過很多長袖善舞之人,但孩子這個課題對他倆來說很新,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兒子居然會因為這種事情求他們鬆口。一連好幾天,路霄家裏缺了什麽小零小碎路霄都會告訴良寒,讓良寒從家裏送,沒有條件就創造條件,讓良寒來自己家刷存在感,幫忙後也不多留,立刻迴家。因為與安馨通過話,良寒隔幾天會找話頭給安馨發短信,詢問阿姨身體怎麽樣,叔叔身體怎麽樣,保持禮貌得體有分寸的溝通。兩個人每天打小球,日拱一卒,每晚花五分鍾聊聊應該怎麽和路聞燁和安馨溝通,做什麽行動,對麵有什麽反應,還有他們接下來應該怎麽調整,明明那麽急躁,他們還要提醒自己不要急躁,不要想畢其功於一役,學著前進,也學著後退。主要是哪怕做了這麽多努力,倆孩子其實沒有什麽很有把握的方向,他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無用功,這個走向對不對,這些話說的對不對,隻能謹慎地察言觀色,小心地試探。這是第一次路霄認識到自己在父母麵前是有多弱勢,他們沒有閱曆,沒有談判的籌碼,唯一拿得出手的是真誠、態度、努力和決心。良寒也說從小到大他都沒有做過這種事,路霄明白的,寒哥的家庭條件和異常努力的他自己,讓他十七年的人生無需向任何人討好也能完整地維持著高自尊,他是何等驕傲的人,是那麽的要強,是自己的原因才讓他麵對自己的父母時、一次次深深地彎腰。晚上,路霄又在跟寒哥說話,他們這些日子微信除了談戀愛就是在談論父母,路霄聽著良寒根據安馨的一句短信迴複展開的一係列分析,路霄蹙眉又開始陪寒哥做閱讀理解,這個時候忽然聽到屋外傳來一聲溫柔的唿喚:“霄霄,出來幫媽媽的忙好不好?”路霄跟良寒說了一句等會兒我媽喊我,然後立刻出去,隻見安馨不知道什麽時候把家裏的車的車座套卸下來,做出要清洗的樣子:“崽崽,來幫媽媽刷皮革。”真好,安馨自從嫁給他爸之後洗手作湯羹的次數都少,忽然要刷家裏的汽車坐墊,她的目的簡直不要再明顯。路霄非常知趣,立刻接過安馨手中的東西,乖覺且興奮地說:“我來我來,還有嗎?我下樓去取。”晚自習後,母子倆在閣樓上的衛生間裏刷車坐墊,安馨認認真真地站著搜索怎麽清洗,別的話茬也不提,路霄蹲在地上的大盆旁等的心焦,安馨讓他做什麽做什麽,眼見著就要洗完一半了,路霄終於忍不住了,主動說:“媽,寒哥跟我說你給她迴複消息了。”安馨頓了一下,緊接著輕輕說:“是。”路霄沉吟:“你和爸爸是什麽想法啊……”安馨站在盥洗池前扭過頭來,柔聲說:“我和爸爸的想法對你們很重要嗎?”路霄:“重要啊!我們不是一直在等你們的想法嗎?”安馨“唔”了一聲,低頭繼續用小刷子清理坐墊上的灰塵,沉吟良久,才輕聲說:“我有關注你們學校的論壇哦。”路霄壓抑著自己的喉嚨,沉默地等著媽媽的下文。安馨:“你和良寒的帖子很火哦,寒霄cp,是這個名字吧?”路霄沒說話,繼續等安馨說。安馨輕柔地提問:“你和小寒是什麽時候在一起的啊?是受了那個帖子的影響嗎?”路霄說:“我和寒哥確認關係在十一月末,那個帖子十月初就火了。”安馨歪了歪頭:“那個帖子還挺好嗑的,要不是裏麵有你有點奇怪,我也能去看一下。你們是故意的嗎?”“啊?”路霄愣了一下:“您說帖子嗎?為什麽要故意,我又不是男明星,賣腐又不給我打錢。”安馨:“哦。”路霄:“媽你不會覺得我是受了那個影響所以跟良寒在一起的吧?”安馨:“沒有影響嗎?”路霄:“當然沒有啊!”路霄說完又覺得有點不對:“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微不足道吧!至少我知道那個純粹是女生在亂嗑而已,她們誰的玩笑都開,我來之前良寒是和唐金鑫組cp,這就是她們的一項娛樂活動而已,她們營養均衡,什麽都吃,我倆沒什麽稀奇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安慰劑,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遊戲,都是尋常。安馨:“那你們怎麽在一起的?像帖子上寫的那樣?”路霄:“沒有吧,她們應該並不知道我和寒哥私下裏的事吧。”路霄從不覺得他和良寒的感情實質性的進展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那應該萌芽於九月份夜晚每一次的陽台講題,觸動於良寒拿著他的卷子來網吧找自己,路霄跟人打架,本來沒有良寒的事,他來幫忙了,路霄想擺爛了,良寒勸他再行動一下,是十月份節假日良寒帶著他出去玩買禮物,知道他年紀小,很多地方開始照顧他,對他任何的東西都異常珍惜。安馨:“他追的你?”路霄得意:“當然啊,他追的我。”安馨:“我記得你之前喜歡的是女生。”路霄:“我現在更喜歡他。”路霄說完這句話就笑了,非常開心的笑容,傻乎乎地又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他。”路霄這才發現媽媽對他的感情過程是好奇的,他隻是告訴了父母他和良寒在一起了,卻從來沒有說過他倆是怎麽在一起的,他們略過了關鍵的過程步驟,直接給出了最終答案,父母對於他們感情的關鍵信息是缺失的。安馨在刷車墊,路霄坐在小板凳上開始了他的宣講,從十一月份開始,他從最開始不理解,到良寒追求,他答應約會,朋友的不理解到幫忙,他們一整段混亂的曖昧期,確認關係,贈送禮物,之後發生的親密關係……路霄頭一次做這個複盤,事後迴看,發現他倆的感情竟然非常的健康,像世上很多情侶一樣,努力地給過對方關懷和承諾,也偶爾吵架和鬧脾氣,吵完再和好。路霄最開始說的時候還有點磕絆,後來越說越順,良寒身上的優點一個一個地往外拋,說他這個人做事多有規劃,刻苦努力,意誌力有多強,尤其是在上網課期間,很多人都在假性學習,他是不管外部環境如何,誰也不能幹擾他的節奏和要做的事,別人累了是我要擺爛一下,他是我累了我還能咬定一口氣再做一件事,路霄很確信他那一套學習方法,絕不是老師可以教出來的,那種信手拈來、遊刃有餘的套路,將無數內容分支梳理到圓轉如意、熟練整合、自由調度的能力,不是技術,是天賦,是一整套係統的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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