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翠山北麓鬱鬱蔥蔥的林間掩映著一處黃瓦紅牆。飛簷翹角上立著鴟吻祥獸。簷下掛著小鍾,山風一吹,零碎的叮當聲輕輕被風帶走。這是皇家別苑的一處單獨的院落。太子劉鑒、良娣李青蕾、小公主芯兒都被軟禁在這裏。

    芯兒還小,隻知道這裏比王宮小了許多,幾日下來將別苑逛了個遍,此時嘟著嘴向青蕾訴苦:“母妃,這裏沒有好玩的啦,帶芯兒出去好不好,芯兒聽到好多鳥叫聲。”

    “芯兒乖,千萬不要這樣對你父王說嗬,過些日子吧,娘再帶你出去玩。”青蕾溫柔地哄她。門被大力推開,劉鑒倚在門口冷笑道:“別騙芯兒了,這一生都別想再出去!”

    芯兒嚇得哇的一聲哭出來。青蕾心疼地摟住她:“別哭,芯兒別哭,來人,帶小公主出去!”

    一名宮侍牽住芯兒離開。哭聲漸漸遠去,青蕾才歎息道:“何苦把氣撒在孩子身上呢。”

    劉鑒走進屋裏坐下,呆呆地看著屋外的天空出神,過了會兒,神色已經平靜:“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父皇這樣待我。隻是因為母後嗎?她為謀後位毒殺了子離的母後,也是因為王家吧,權勢過大,父皇不得不廢了我。”

    劉鑒這些天已想得很明白。安清王肯幫子離,肯定是父皇下了密旨。自已聽從倚仗多年的東宮謀士策劃,信任謀略過人的王燕迴,覺得能與子離一拚。黃水峽穀一戰他就清楚,自已沒有任何作戰經驗,敗了也是正常。

    他苦笑道:“蕾兒,聽說你二妹三妹都無恙,李相也還好好的做他的相爺,如有機會,你就離開吧。”

    青蕾大驚:“殿下何出自言?青蕾斷不會離開殿下!”從嫁給劉鑒起,呆在別苑的十天卻是她一生中最舒心快樂的時候。

    再見劉鑒,他已是階下囚,廢太子一個。精神萎鈍,星目中道不盡的悲傷,早失了風度翩翩的神采。一個人悶著,前兩日一聲不吭,不吃不喝。青蕾掛記著他,日夜陪著他,終於在☆、第三天夜裏,這個曾經的一國太子抱住自已放聲大哭。哭他的母後,哭父皇對他心狠。哭自已無端做了犧牲品。

    青蕾無法,用盡勁力氣抱緊他,那一夜劉鑒的纏綿與熱情讓她想起了初進東宮的日子。

    在別苑多好啊,少了些活動範圍,也少了算計心機。

    青蕾站起身走到劉鑒麵前跪下,把頭靠在他膝上。輕聲道:“殿下,可還記得桃花宴麽?”

    “記得,我聽到李相府紗帳內傳來的

    琴音,就渴望能得此知已。”劉鑒輕撫著青蕾的發,自已從前一心鑽進了權勢中,連單純愛慕自已的青蕾也想著要利用。如今,她待自已的心卻沒有變。

    青蕾輕笑出聲:“殿下可走了眼啦,那時顧天琳先彈一曲《佩蘭》,我便知無望,我與她琴藝差不多,她先聲奪人,我就算盡全力彈得一曲也壓不過她的人氣了,心裏一慌,想到你還等著品評,手指尖也是抖的,這琴便彈不出來了。”

    劉玨微笑:“所以,你家小妹便替你撫了那曲《秋水》?瞞過了在場所有人,也包括我。”

    他早知道了,青蕾輕歎一聲:“殿下可怪我麽?我當日自傷手筋,就是想斷了彈琴的念頭,省得精明如王燕迴,遲早會被她看出馬腳來。我隻是不願失去殿下的寵愛,還有將來的富貴權勢。”

    “我當日聽你小妹撫琴一曲,就感覺不對了,後來在東宮親耳聽到她彈秋水,才肯定是她。”劉鑒迴想當日一幕,又是黯然:“青蘿自是幫著子離的,不然也不會演那出戲。我們就算懷疑那出戲的真假,卻貪圖著安清王父子手裏的兵馬,想不戰而勝。加上先下手不僅師出無名,南軍也不會袖手旁觀,所以失了壓製安清王父子和子離的先機。其實黃水峽穀若我們不去,風城一戰,鹿死誰手還不見得。”

    子離與安清王父子早有預謀,劉玨一迴來便下手控製了風城三門。自已不是一樣也有勢力安插在朝廷與軍中。這股勢力還不小,都是多年對自已忠心耿耿的人。就算自已身困在別苑,有朝一日得以逃離,登高一唿,馬上就是支不容小覷的隊伍。

    劉鑒目光投向遠處,真當他這個沒帶過兵的太子這般無能麽?他錯在太過倚仗王家的勢力,太過信任王燕迴之謀略。好在去黃水峽穀時已交待妥當,若是敗了,布下的人就老老實實呆著,沒有自已的密令,不得妄動。不然,軟禁在別苑的自已就是一盞燈,那些忠於自已的人馬就會像飛蛾一樣撲過來,然後死在子離的重兵包圍之下。

    他收迴思緒,知道青蕾在等一個答案,溫柔地笑笑:“你笨啊,你進東宮之後,也沒聽你撫過《秋水》,和你朝夕相處,你就是個小女人罷了,那會有琴曲中透出的那種天馬行空的不羈?青蘿代你撫琴,不過是成就了你我的緣份罷了。當我真不知道你除了撫琴還會其它種種?你真正是個才女。”

    青蕾的淚終於滴下,多年來的心事終於了結,哽咽道:“殿下!蕾兒從小心高氣傲,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肚雞腸,落了下乘,實在配不上殿下

    。”

    “有你,我已滿足。從前想有王燕迴玩弄她的謀略,她嫁我又不肯與我圓房,要的隻是權勢,隻有你,富貴權勢人人愛,你卻多了愛我之心。你不怪我後來暈了頭,一心想與子離爭個高下,還想著利用你拉攏平南王,就很讓我欣慰了。”

    春天的陽光照進屋子。兩人似一對鳥兒偎依在一起。

    子離帶著大批侍衛來到別苑。滿意地看到從山腳處起就禁衛森嚴的情況。他在這裏布下了一萬兵士,把整座別苑圍了個嚴嚴實實。十天了,一點動靜都沒有。難道大哥真的這般無能,手下連個忠心護主的人都沒有?他不信。

    別苑大門緩緩打開,宮侍高聲傳報:“王上駕到!”

    劉鑒引領著別苑裏的眾人跪伏於地,口中連唿:“罪臣劉鑒恭迎王上,吾王萬歲,萬萬歲!”

    子離搶上兩步攔住:“大哥!莫要如此!折殺子離了!”

    劉鑒抬頭微笑:“王上,禮不可廢,求王上準鑒行完大禮!”

    子離鬆開雙手,站立,受完眾人大禮後忙扶起劉鑒:“大哥,你我兄弟,再不要行虛禮了,子離有話與大哥說。”拉著劉鑒的手走進了大殿。

    掩上大門,殿內隻留他兄弟二人,劉鑒笑道:“王上這次來是要賜臣一死麽?”

    子離對劉鑒深施一禮,劉鑒一愣,跪倒在地:“王上這是做什麽?臣豈敢擔此一禮!”

    子離扶起劉鑒道:“大哥治國奇才,遠勝子離,父皇有此遺旨原是衝著王家外戚專權,這才令子離繼承王位,如今王氏盡離朝政,今日子離是請大哥還朝!”

    劉鑒暗暗心驚,不明白子離打的什麽主意。聽得子離誠摯地說道:“父皇身體虛弱,我寧國朝政由大哥一手治理得井井有條,還望大哥捐棄前嫌,助子離一臂之力。”

    他請自已還朝助他,肯定會委以重任,子離才登基十日,難道就不怕趁此機會自已反了他麽?他是想捏住把柄趕盡殺絕吧,“子離就不怕我借機培養勢力,他日再與你一爭高下?”劉鑒直言不諱。

    “若是大哥有此心意,子離現在就退位讓賢,王皇後、王燕迴已死,王太尉告老還鄉,王家在朝官員全部貶免,且王氏子孫永不得錄用為官。外戚已除,由大哥登基也未嚐不可!”子離淺淺笑道。

    劉鑒心裏冷笑,若是自已順勢開口答應下來,怕是馬上要身首異處!於是歎了口氣道:“經此一役,我已無心朝政,隻求帶著青蕾與

    芯兒平平安安過一生,子離若是心疼大哥,就成全了我吧。”

    子離張口還欲再勸,劉鑒堅定說道:“這山中別苑十日,鑒與蕾兒心意相通,富貴容華都是過眼雲眼,不如尋常一家三口平安喜樂,我心意已決,王上成全吧!”

    子離怔怔地看著劉鑒,心冷得不行。若是劉鑒願意還朝,他還放心,以他對劉鑒的了解,他這個大哥不是庸碌無能之輩,沒打過仗卻能把朝政處理得極好,他未必手中沒有暗藏的力量,且這股力量早已布置好了,所以別苑十日風平浪靜。

    他從小錦衣玉食,沒吃過半點苦,同樣驕傲,因為王家外戚專權而被廢,因為安清王父子相幫自已才順利登基,他怎麽會服氣?他既推辭,是怕受自已重用迴朝後,在朝中本來欣賞他的官員就多,很容易被自已拿住一個結黨之類的借口就殺了他。看來,他說的清平安樂的日子怕是過不了多久了。子離臉上浮起一絲笑容:“既是如此,我便令內務府把璃親王府改為清王府,大哥一家不日就遷迴去吧。”

    這是他做的最大的讓步了嗎?劉鑒心裏冷笑,若是他真願意放過自已,大可解了禁令,任自已一家三口自由來去,如今,迴了風城再說吧。

    他一早料定子離不會殺他,雖然父皇廢了他,理由不過是受到母後牽連,要除掉王氏而已,私底下為他這個太子喊冤的人不會少。做太子這麽多年,朝中官員對他處理政務稱讚有加[奇`書`網`整.理提.供]。子離剛登基就殺了他,不管明裏還是暗中,大臣們嘴上不說,心裏對他的看法自然不同。人心向背總是重要的。

    果不其然,子離對廢太子劉鑒禮遇有加,親迎迴風城之舉受到朝中大臣眾口稱讚,心又偏向新王一分。

    子離調迴顧天翔統領右翼軍,把整個的南軍軍權都交給了劉玨。授顧天翔鎮西元帥印。授劉玨南軍帥印。

    劉玨迴到王府,心裏悶得慌。一個月了,子離不封阿蘿妃位,也不放她。不知他打什麽主意,是要等著阿蘿親口答應他嗎?依阿蘿的脾氣,倔起來肯定不同意。他心裏又急又慌,要是朝中有人上了奏折,阿蘿再不封妃,就隻有死路一條。不管子離怎麽重用他,心裏高興不起來。權勢越來越大,心也越來越空。

    他與成思悅大鬧花舫,風城盡知。父王一副要抱孫子得緊的樣子,朝臣皆曉。阿蘿怎麽就不明白呢?他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難道子離就是在等著自已忍不住去帶了阿蘿逃走嗎?冷汗絲絲冒了出來,若是這樣,他

    就找著借口奪了自已兵權,散了自已父子對他的威脅。若真是這樣,子離的城府就太深了。

    眼瞅著他一步步收服大臣們的心,善待太子一家,用心良苦啊!劉玨想得明白,父王說過掀開烏衣騎的蒙麵,散去中堅力量隱於市井,就是已想到這一點了。

    隻是阿蘿……劉玨現在不能妄動。氣悶得不行,成天呆在鬆風堂裏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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