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糟糟的聲音在嘉綺耳裏嗡嗡作響,她的心好慌好亂,唯一能掌握、不變的,隻有和她交握著手的宗佑。


    沒錯,在年幼、不懂事時,虛榮的她曾想過不能提供她富裕物質生活的父母,不是她的親生父母,她是童話裏不食人間煙火的公主,流落到民間成為父母的孩子。


    可是那是她的幻想,在成年後便被自己斥為無稽。不知足,父母如此疼愛她,當然是她的親生父母。自己在家中的受寵程度,連哥哥、弟弟都要嫉妒,她沒有理由相信自己不是父母的孩子。


    但爸爸剛才說,她不是他和媽媽的親生骨肉,她是抱養來的。


    “嘉綺小姐,我知道一時之間你還無法接受這件事,不過這事是千真萬確。”父親剛才介紹過的楊律師嚴肅地道。


    嘉綺臉色蒼白,觀而不見老人投向她的懇求眼光,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父親是怎麽說的?當年母親生下死胎,心裏正感到失落、痛苦時,遠房的表叔抱來了一名剛出生的女嬰交給他們,安慰了他們痛失愛女的心靈。他們把她當成失去的女兒扶養,加倍地寵溺她,因為手中的寶貝來曆不凡,原本該生長於富裕家庭,而不是平凡的小康之家……


    但她不在乎啊,她很高興當他們的女兒,才不在意做富家幹金呢!她想這樣告訴爸媽,求他們收迴這個故事。


    “嘉綺,爸爸沒有騙你。”林母淚光盈盈,眼裏充滿難以割舍的疼,薄抿的嘴唇顫抖著。“媽媽一直認為你是上帝送來安慰我的安淇兒,在媽媽心情最沮喪時,你甜甜的笑麵,安撫了我喪女的悲痛。這些年來,爸媽將你視如己出,而你也很孝順,媽心裏其實舍不得你啊!”


    “媽……”嘉綺濕濡的眼眶終於被淚水泛濫,她好想上前安慰母親,但幹澀的喉嚨卻擠不出話來。


    “嘉綺,在我和你母親心裏,你永遠都是我們乖巧。聰慧的女兒。我們原本不打算將這個秘密告訴你,可是你外公……”林父埋怨地看向七旬老人。


    嘉綺跟著父親的眼光看過去,老人皺紋滿布的臉容依稀有年輕時期的俊逸。刻劃了皺紋的眼睛愧疚、懊悔地垂下,萎縮的嘴唇激動地輕顫。


    怒火突然自嘉綺心裏燃起,為什麽在他拋棄她近二十五個年頭後,卻跑來打擾她平靜、安寧的生活?


    “為什麽?”沮喪和憤怒席卷了她,嘉綺握緊拳頭,向老人吼出心裏的不滿。


    “為什麽?”老人先是吃驚地眨著眼,望著和女兒容貌相似的外孫女,隨即明白她的意思。他瑟縮了一下。


    “我知道我沒臉要求你原諒我,可是……”想到病床上殷切期待見到嘉綺的女兒,老人咬了咬牙。“你母親想見你。”


    嘉綺怔怔地瞧著他顯得孤獨落寞的佝僂側影,心頭莫名地疼痛起來。


    “她在醫院,她……


    嘉綺合起眼,任淚落下,宗佑將她摟進懷裏安慰。孤獨的老人是為病重的女兒而來的?她的親生母親想在臨終前見她最後一麵嗎?她茫然地再度看向老人。


    “嘉綺小姐,你的親生母親希望在開刀前能見你一麵。’唐律師謹慎地道。


    開刀?嘉綺喝嚅著唇,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她生什麽病?”


    “子宮頸癌。”


    嘉綺張著嘴,思緒一下子變得空白。跟時下的年輕女孩一樣,她對子宮頸癌的了解僅限於“六分鍾護一生”的廣告,不過牽涉到“癌”這個字眼,似乎滿可怕的。


    老人見嘉綺的表情有些軟化,緊接著說:“嘉綺,我曉得你怨恨外公當年遺棄你,對這事我心甲也很懊悔,都怪我老糊塗,執著於門當戶對的觀念,才害了你母親一生,害你們骨肉分離……”


    好像是奇情大悲劇裏的故事情節,嘉綺泛出苦澀的笑意,以眼神示意老人往下道。


    “我叫方景生,二十幾年前的方家,在高雄商界占有一席之地,你母親方雅淳……”


    一個模糊的意念在嘉綺腦海裏閃過,“雅淳”這名字她好像在哪裏聽過。


    “……褪褓時就在我父親。你外曾祖父的示意下,許給了世交子弟郭威翔。雅淳十八歲時到台南進入大學q就讀,方、郭兩家原本決定在她二十歲時讓她和郭威翔正式訂婚,等到雅淳大學畢業後再舉行婚禮。可是我萬萬想不到雅淳居然和大學裏的學長談戀愛。那時候先父還在世,知道這事之後怒不可遏,要雅淳休學迴家,她堅決不肯,最後還是我親赴台南將她綁迴家。可是雅淳還是不答應,並以死要脅,要我們成全她,先父一氣之下,心髒病發作,雅淳為了不刺激她爺爺,終於允諾訂婚。”


    如果故事到這裏結束,就不會有她了。嘉綺感歎著,看著外祖父方景生啜了一口母親奉上的香茗潤喉,眼神幽遠的望向牆壁的一點,陷入迴憶中。


    “訂婚後不久,你外婆發現雅淳有了身孕,這消息像青天霹靂般打向我。當時先父還在病中,我又不能將這家醜外揚,隻能逼著雅淳墮胎,但雅清堅決不肯讓步。她說如果不讓她生下孩子,她寧願去死。雅淳是我唯一的女兒,我也不忍心逼她走上絕路,於是找了個理由將她送到台北,讓她在那裏待產。雅淳生產後,我向她保證,一定會把孩子送給好人家撫養,要她安心嫁給郭威翔。雅淳雖然萬分不舍,但為了讓女兒能在正常的家庭中成長,隻好忍痛看我將你送走。那時候我的遠房表侄林明德的妻子蔡富美,剛產下一名死嬰,兩夫妻陷入喪女的悲痛,他們的為人我信得過,兩夫妻的教養更讓我放心,所以我便把你交給他們撫養,他們果然也沒讓我失望。”


    方景生說完後,客廳陷入短暫的沉寂,嘉綺紛亂的思緒逐漸沉澱下來,心頭的憤怒也慢慢平息。老實說,她無法責怪外祖父方景生當年的作為,而且他並沒有不負責任地將她隨便丟棄,而是交給了他信任的人撫養。她的養父母是世上最好的一對父母,她還有什麽不滿的?隻是心裏難免懷疑,在事過二十多年後,不聞不問。甚至從未聽說過跟她家有來往的外公,為何會突然來找她相認?隻是為了病重的母親想見她一麵嗎?


    “既然不要我了,為什麽又來找我?隻是因為……‘她’想見我嗎?”


    方景生的眼神暗淡了下來。


    你對母親從來沒有不要你,隻是你自私的外公為了維護家聲、為了不讓病中的父親病情加重、也為了自以為是的認定女兒嫁入郭家會幸福,才狠心地將你交給別人。你母親嫁給郭威翔後,沒一天是快樂的。她容忍著郭威翔在外的逢場作戲,替郭家生下一子後,便將心力投注在協助我經營方家產業上。出身豪門的郭威翔,有一些紈絝子弟的惡息,好逸惡勞的後果,幾度讓郭家的事業陷於危局,多虧雅淳出手幫忙,可是郭威習不但不知感激,還在外頭花天酒地,雅淳一一忍了下來,直到今於六月你同母異父的弟弟車禍身亡,雅淳陷入極大悲痛中,好不容易稍加振作,卻在十月初發現自己得了子宮頸癌,而郭威翔居然還落井下石,以不能讓郭家絕後為理由,要雅淳答應收養他在外頭育有的兩個兒子,並讓小老婆進門……”


    方景生說到這裏,渾身暴怒的顫著科,廳裏的其他人也因為郭威翔的過分而義憤填膺。


    “你可以想像雅淳當時的反應。”方景生勉強控製住體內的怒氣,木然地對嘉綺道。“她和郭威翔吵了一架,搬迴娘家住。等她稍微冷靜下來,立刻想清楚郭威翔要她收養他兒子的理由,絕不隻是讓孩子認祖歸宗那麽簡單,而是覬覦方家的產業。一旦她認養了郭威翔的兒於,他們便成為她財產的繼承人,雅淳絕不容許這事發生。她先請偵探搜集郭威翔通奸的證據,然後呈到我麵前,要我支持她的決定。她要跟郭威翔離婚,並要求我要找到你,讓她在開刀前見你一麵。她要把她所有的都留給她唯一的女兒,做為這二十幾年沒盡到母親責任的補償……”


    “不……”嘉綺虛弱地喊了聲,鼻子一酸,眼淚不聽話地模糊了眼睛。“她不會死,不會死的……”


    “我們都不希望她死,嘉綺。”方景生悲傷地看著外孫女。“她是我唯一的女兒,我比任何人都愛她,卻親手將她推入婚姻的煉獄,我對不起她……”


    嘉綺掩住臉,隨著淚水滲下,思緒越發地清明起來。她抬頭問老人,“我親生父親是誰?”


    方景生幹癟的嘴唇綻出一抹苦笑,眼中的神情是追悔莫及。“我不配提他的名字,讓你母親來告訴你吧。誰能料到二十五年前仍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會有今天的成就?我看走眼了,如果當年成全了雅淳和他,說不定雅淳現在會過得很幸福。雅淳雖然沒有明講,但我知道她心裏是怨恨我的,看著昔日的情人一天一天的發跡,看著他意氣風發地越活越得意,雅淳卻隻能剪下他在報上的消息,錄下他在電視裏的畫麵,不敢麵對麵地與他相見。因為她害怕,伯見到他眼裏的鄙視、憎恨;怕他會對她冷嘲熱諷;更怕相對於他眼中的幸福光彩,會讓她眼裏的不幸和悲慘更加顯得黯淡無光。”


    嘉綺怔在當場,她的親生父親是個名人?一個極快的意念在腦中一閃而逝,她仿佛能捕捉到,卻又不敢相信。不會這麽巧吧?嘉綺陷入迷惘中。


    “嘉綺,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沒臉請求你的原諒,隻希望你能念在母女的情分上。至少去看一下你母親


    “您別這麽說。”嘉綺很快打斷他的話,意外地發覺到心裏並沒有任何怨恨,反而充滿平靜安寧,她訝異地鬆了口氣,誠摯地看向外祖父。“您並沒有對不起我,您給了我一對世上最好的父母,我想,我該為此而感激你。”


    萬景生怔怔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嘉綺的母親便咽一聲,逸出感動的輕歎。“嘉綺


    “媽,爸……”她投入父母懷裏,滿綴淚珠的小臉充滿敬愛和感激。“謝謝你們收容我,將我視如已出。我愛你們,不管你們是不是生我的父母,我都愛你們……”


    “嘉綺……”林母緊摟住愛女。“媽媽以為如果你知道真相就會不要我們了……”


    “不會的,你們永遠都是我最愛的爸媽……”


    溫暖的慈愛和孺慕之情像煙霧般繚繞在客廳裏,宗佑仍處在震驚中,對於嘉綺的身世感到不可思議。


    萬景生等嘉綺和她的養父母情緒稍微平複之後,再度出聲。“嘉綺,你是否願意去看你母親?”


    嘉綺將眼光投向熱切期待的外祖父,輕點了一下頭。


    每當日落月升,夜色兜頭而下,方雅淳總感到特別空虛。這種低落的情緒,隨著喪子、發現自己得了子宮頸癌的輪番打擊,越發地覺得她的人生隻是一出沒有意義的黑白劇。


    活著是為了什麽?好疲累的感覺。


    她沒有告訴父親或醫生,她隻想躺在床上閉起眼睛,讓死神將她吞沒。她的生命早在嫁給郭威翔的那天,就再也沒有任何意義,活著的隻是具機械化的行屍罷了,為了承受苦難,做為她懦弱地向命運屈服的懲罰。


    若不是惦念著唯一的女兒,不甘心讓郭威翔得到一切,她很可能早就自殺了。支持她活下去的唯一意念,是見到女兒,把她所有的財富留給她。


    這大概是她唯一能補償她的。


    雅淳的眼光視而不見地瞪著電視畫麵。她唯一有興趣的電視新聞報導早就結束,今天沒有他的新聞,雅淳感到有些失落,仿佛等待了一整天的樂趣都被剝奪


    跟他待在同一個城市,心裏有種莫名的興奮,好幾次她想到立法院門口碰運氣,最後都被自己給阻止了。她這是做什麽?像個追逐偶像的熱情歌迷?


    不,她早過了那個年紀。


    有人說,再熱烈的情感,都禁不起歲月的風霜而漸漸冷卻。雅淳不明白,何以她會讓年少時驚心的熱戀,一直在心裏燃燒,不因嚴苛的生活而化為冷灰?


    但他是值得的!跟他在一起的那幾個月,是她的生命裏最絢爛。最有意義的一段時日。她從未懊悔過與他戀愛,當他在她身體裏撒下他的種子時,她又是懷著怎樣虔誠的心情。她感激上蒼讓她替他生下一個女兒,唯一的遺憾是沒讓他知道他和她共同創造了一個生命——一個愛情結晶。


    她好想看看他們共有的女兒。


    雅淳摸索著胸前的照片項鏈,裏麵有張她要求父親在女兒出生時拍下的嬰兒照片。她憐愛地撫著相片裏仍閉著眼的小臉,她無法告訴任何人她有多愛她,每天都要把相片貼在胸口才睡得著覺。


    她現在已經不是小嬰兒了。雅淳顯得有些悵然。


    明年二月一日就是她滿二十五歲的生日,比她生她時還要大了好幾歲。她若知道自己有個不負責任的母親,會願意來見她嗎?


    雅淳陷入忽悲忽喜的情緒裏。她想像著女兒的容貌,是像自己多一點,或似那人多一些;想像著女兒或許會對她產生的怨恨;想像著她是否會願意見她。


    她撫摸著瘦削的臉頰,眼中充滿淒楚。


    她好希望父親能在她開刀前,將嘉綺帶來。


    後天就要開刀了,爸爸一定要帶嘉綺來。她或許再也不會醒過來,她想帶著對女兒的記憶,投入死神的懷抱。


    雅淳的情緒非常沮喪,她想關掉電視機,又怕滿室的冷清會逼瘋她。交握住兩隻手,看著它們冰憐的打顫,雅浮突然覺得好冷好冷。


    病房外的小客廳傳來交談聲,雅淳猜想或許是父親來看她了。她報作起精神,不願讓年邁的老父見到她臉上的失魂落魄。


    想到這個字眼,雅淳苦澀地彎起唇角。她的魂魄始終陷在二十多年前的舊夢裏,那個有他為伴、充滿歡笑的熾熱夢境裏。


    輕悄的腳步聲逐漸接近,等到雅清迴過神來,抬頭看時,心裏的那抹恍愧幾乎讓她以為是年輕的自己從記憶裏向她走來。


    年輕光潔的鵝蛋臉上有著一抹興奮的紅暈,柳眉下的杏眼氯氟著一層霧氣,濕漉漉的仿佛隨時都要下起雨來。她的小嘴粉潤紅嫣,朝她張了張,喝嚅著無聲的言語。


    不知為什麽,雅淳的心絞扭似的發熱發疼,眼眶莫名其妙地紅了起來,也學著對方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們說……”似從遙遠的過去。又像是伸手可觸的現在傳來的聲音,擊中雅淳的心。“你是我的母親。”像珠王落盤,一個字一個字地敲擊向雅淳,心靈陷入悲歡更加的混亂情緒中。她順著本能,朝年輕的自己伸出雙手乞求,娉婷嫋娜的嬌軀不假思索地投向她,將滿臉的濕氣沁入她薄棉的睡衣裏,輕唿出一聲她魂索了二十幾年的親切唿喚:“媽……”


    隔天下午嘉綺便開始訪年假,準備到醫院陪伴母親。


    中午她和宗佑一起吃飯,對她突如其來的身世改變,宗佑倒顯得很適應。


    “我覺得自己好像作了一場夢般,”嘉綺疲憊地道,她昨晚一夜都沒睡好。“活到這把年紀,才發現自己完全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人。”


    “嘉綺,你別這麽說。”宗佑難得嚴肅起來的表情有著一抹認真。“你還是你,在本質上仍沒有改變,隻是多了一個母親和外公而已。”


    “還有一個不知姓名的名人父親。”嘉綺自嘲道。“昨天我跟媽媽都太激動了,來不及聊起這話題。不過聽她口氣,顯然對我的親生父親還有很深濃的感情。”


    “我了解這點。我媽第一次跟我說起爸爸的事時,也是那樣。”


    嘉綺望著宗佑,突然覺得兩人的身世十分相像。她眨眨眼,不自禁地彎起唇角。


    “宗佑,你覺不覺得我們的命運好像?我這輩子想都沒想過我會是私生女,有這樣複雜的身世。現在才覺得以前的單純也是一種幸福。”


    “但是我們都無法迴到從前。”宗佑意味深長地道,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在溫熱的掌心裏揉搓。“換個角度想,不過是多了人來愛你。關心你、當然,這種感覺是雙向的。你不必感到害怕,因為那沒什麽好怕的。”


    “是嗎?”指間的溫暖泛濫向心房,嘉綺滿足地將臉貼在宗佑手上,微笑地道:“宗佑,如果沒有你,我該怎麽辦?”


    “你會失去很多歡笑,人生變成黑色。”宗佑挑挑眉,眼眸浮現出一抹寬慰,自信地道。“最重要的是,等會兒就沒有專車送你到醫院去了。”


    嘉綺莞爾,記得柳霎說過,接送女友是男人的義務,這話一點都沒錯。


    宗佑送她到醫院,陪伴她進入頭等病房。


    雅淳在昨晚見到宗佑時,便對他留下好印象,再度見麵,越發覺得女兒的男朋友唇紅齒白,笑容俊朗,令人著迷。


    “伯母,我把嘉綺送來了。晚上再來看您。”


    “謝謝你,宗佑。你去忙吧。”


    宗佑走後,雅淳將早上嘉綺的養父母帶來的居家相簿攤開。


    “嘉綺,這是表哥、表娘帶給我的。是你從小到大的照片。”她喜悅地道。


    嘉綺知道母親所言的表哥。表嫂,便是她喊了近二十五年的父母。她隋伴母親翻閱相簿,有些照片連她都不記得是什麽時候照的,沒想到養育她的父母保管得這麽好,心裏泛起激動的漣滿。


    看了近一個鍾頭,雅淳發現女兒的神情有些疲累,便要她躺到床上歇息。


    嘉綺迷迷糊糊地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斷斷續續的吵鬧聲鑽進她的聽覺,她睜開眼,發現房裏隻有她一人,於是下床走到和起居室相連的門戶往外矚。


    母親披著輕暖的大衣,端坐在起居室的沙發,身邊站著不知所措的特別護士,一名衣著體麵的中年男子,站在她身前激動地揮舞著手上的文件。


    “請你安靜點,這裏是醫院。”雅淳麵無表情地瞪住他,嬌弱的身軀散發出~種不容人反對的堅毅力量。她聲音平和地繼續道:“我說的夠清楚了,有什麽問題,去找我的律師談。”


    “雅淳,你不可以這樣對我!”中年男子不滿地漲紅臉。“郭家容不下離婚的醜聞!”


    “那就容得下養情婦、玩女人這等醜事嗎?”她反諷道。


    “你以前不在意……”


    “錯!”雅淳嚴厲地打斷他的話,眼光充滿嫌惡。“我不是不在意,隻是選擇睜隻眼、閉隻眼,這全是因為我們的兒子!現在恩平死了,我們之間再無瓜葛,你以為我能容得下你將情婦帶進家裏,要我忍氣吞聲地承認你那兩個私生子,讓他們有機會染指我的財產嗎?”郭威翔,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雅淳,你誤會了。”郭威翔小心翼翼地陪笑臉。“你認了他們兩個,他們將來也會孝順你嘛,這件事……”


    “作夢!”雅淳再度冷峻地打斷他。“想都別想。你還是乖乖簽字吧,免得大家扯破臉難看!”


    “雅淳,你不要逼人太甚!”


    “我逼人太甚?”雅淳發出破碎的笑聲,眼光冰冷。“是你得寸進尺吧!我不知道替你擺平多少生意虧空,任著你在外頭花天酒地,你竟然還不滿足,妄想染指我們方家的財產!郭威翔,你死心吧,我不會再給你一毛錢!”


    “雅淳,何必把話說得這麽難聽?”郭威翔不悅地蹙眉道。“郭家雖然不像以前那樣光彩,但終究是有家底的,我根本沒想過要你的錢。我是想恩平過世後,郭家便沒了子嗣,所以才想讓外頭的兩個小的認祖歸宗。你不必為了這件小事跟我離婚嘛!”


    “這不是小事!”雅淳狠狠瞪他。“既然你要他們進門,我索性成全到底,讓出郭夫人的虛位,讓你光明正大的把孩子的母親娶進門,這樣你們郭家就不會絕後了!”


    “雅淳,我沒這個念頭。你到底是我明媒正娶的


    “多謝,我心領了!”雅淳撇嘴冷笑。“隻是我再沒興趣占住郭夫人的位子,很願意讓賢。”


    “雅淳,我說過我不離婚……”


    “可是我很堅持!我的律師應該跟你講得很明白了,如果你不答應離婚,我就到法院告你通奸,到時還是可以離成婚。大夥好聚好散,你別讓我為難。”


    “你簡直是有理講不清!”郭威翔惱羞成怒地吼道。“我找嶽父說,他絕不會讚成。”


    “不,我很讚成。”冷淡的聲音傳自病房門口,郭威翔很快轉過身,發現嶽父方景生不知什麽時候到達,麵對老人家嚴厲的審視,他一張臉漲得通紅。


    “爸,你別聽雅淳的。離婚之事萬萬不可行。”


    “我倒認為越快越好。”


    麵對嶽父臉上的漠然,郭威翔的心跌到穀底。


    “爸,”他的聲音軟化成一抹哀求,“我跟雅淳加起來都快一百歲,在這歲數離婚,不好看嘛。”


    “的確,我早該幾年前便要雅淳跟你離婚!”


    “爸!”郭威翔驚異地睜圓眼。“你不能因為恩平~死,就不想要我這女婿了!”


    “錯!”萬景生沉痛地道。“我之所以尊重雅淳跟你離婚的決定,是因為從你們兩人結婚後,你就沒有好好待過雅淳。現在還冒出了兩個兒子要認祖歸宗,這口氣我沒辦法再忍下去!”


    “你這話不公平!”郭威翔臉色鐵青。“我當初並沒有追究雅淳嫁給我時,不是完壁之身。我忍氣吞聲地接受她,二十幾年來我……”


    “威翔,這些我都承認,對你也曾感到歉疚,可是你很清楚雅淳嫁給你後,謹守婦道,並沒有一絲對不住你們郭家的地方。倒是你,一再地拈花惹草,一再地傷害雅淳,現在甚至要雅淳認養你在外頭的兒子。是可忍孰不可忍,雅淳今天的決定,隻能說是忍無可忍!”


    “我……反正我不要離婚!”


    “那就等著上法院!”雅淳疲憊地合起眼瞼,揮手道。


    “雅淳!”


    “威翔,你還是迴去吧。雅淳明天就要開刀,不宜太激動。看在你們結婚這麽多年的份上,你就放了雅淳,也等於放你自已自由。”


    “我……”郭威翔還想說什麽時,突然看到站在起居室和寢房相連門戶的嘉綺,他睜大眼,一抹恍然飛進眼底。


    “我明白了……”他嘿嘿冷笑。


    雅淳發現女兒被吵醒,對郭威翔感到更加不悅。


    “不要有僥幸的想法,郭威翔。我婚前的事,可不能拿來做為你婚後出軌的借口。勸你最好在今晚十二點前找到我的律師簽好離婚協議書,否則他明天就會拿著那些精采至極的照片至法院控告你。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已經把保險單的受益人名字改成我女兒,就算我有個什麽萬一,你還是一毛錢都拿不至!”


    “你!”郭威翔怒氣衝天地離開病房,雅淳鬆了口氣,疲累地癱在椅上。


    “媽——”


    女兒軟軟的小手擔心地放在她肩上,雅淳微笑地搖頭,“我沒事。”


    雖然她這麽說,嘉綺還是不放心地幫著護士將她扶到病床上躺下。在外公方景生到起居室打電話時,嘉綺突然問母親:“媽,爸爸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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