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雲從袖中掏出一個酒壺,壺中是凡間最烈的酒,名為辣穿喉。酒名很俗,安雲卻覺得這是她喝過的最好的酒。


    壺口傾斜,在每一座神像前都澆了些酒,安雲舉起酒壺朝四座神像大喊一聲:「飲勝。」


    四座神像拱手攏袖,似乎也在對著安雲大喊:「飲勝。」


    辣穿喉不愧是辣穿喉,一口下去,烈酒灼熱了心胸,安雲眼前有些模糊,忽然低聲唱了起來:


    狂風卷,奔雲飆


    情誼相許,生死相交


    豪情征萬裏,豪氣振九霄


    一口酒伴著一句歌聲,酒越喝越快,歌聲越來越嘹亮。寂靜的山穀內,落寞的快意門駐地,隻有安雲清越的聲音在婉轉迴蕩,兩邊山崖叢林中的鳥兒被歌聲所驚,振翅高飛。


    杯中月,笑裏刀


    莫問恩仇,皆把酒澆


    浮沉雖浪逝,歡歌趁今朝


    歌至一半,酒壺也空了一半,安雲眼神迷濛,喉音暗啞,手指隨著節奏輕輕敲打在酒壺上,心情難得的暢快舒服。


    不知何時,身後傳來一把蒼老的聲音,安雲全身一僵,微微側頭傾聽,卻不敢迴頭去看。


    名和利,盡煙消


    英雄多情,美人多嬌


    千古多少事,瀟灑一聲笑


    這蒼老的聲音如此激盪,卻又滿懷豪情,其中更蘊含了一縷苦澀的傷情。猶如滿頭銀髮的老者驀然迴首往事,對著濁浪排空的長河仰天長嘯。迴憶消失的年輕歲月,懷疑曾經同生共死的至交好友……


    安雲聽著聽著,合著老者的聲音跟著唱了起來,兩個聲音,一老一少,一滄桑一清越,竟合成了一首盪氣迴腸的天籟。


    名和利,盡煙消


    英雄多情,美人多嬌


    千古多少事,瀟灑一聲笑


    ……


    歌聲止歇良久,山穀中依舊有迴音裊裊。


    白髮蒼蒼的老者緩步走向安雲,背負的雙手微微發顫,隔著三步距離,顫聲問道:「安雲,你迴來了?」


    安雲眼睛睜大,既吃驚又感動。吃驚的是別道生一口叫出她的名字,感動的是她換了一副樣子,別道生一眼就認出了她。


    她轉過頭,麵前的老人雞皮鶴髮,銀色的長髮披散在玄色的衣袍上,頭髮長及腳跟,宛如披了一件雪白的大氅。奇異的是他蒼老的臉上卻有一雙無比清明的眼睛,而此時,老人眼中滿是淚水。


    「安雲,是你嗎?」老人顫抖著嘴唇,伸出雙手想要撫向她的臉,卻停在半空中不敢親近。


    安雲眼中亦有淚,微笑道:「小別,好久不見。」


    老人身子一頓,呆立片刻後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笑了許久才停下,望著安雲的眼睛說:「安雲,好久不見。」


    兩人相視一笑,前塵往事猶如過眼雲煙。


    ……


    「我今年已經三百八十一歲了,我還以為等不到你了。」


    安雲和別道生坐在快意門絕天堂內說話,一名眉清目秀的年輕人為兩人添了茶,便垂首站在別道生身後。


    安雲看了他一眼,神情詫異的對別道生說:「你在等我?難道你一直以為我還活著?」


    別道生撫髯笑道:「你忘了,快意門成立之時,我們四人曾以心血為引,魂魄相連,彼此能隱約感知對方的存在。所以不止是我,羅星烈和沐英也都相信你沒有死。盡管當初我們三人預感到你有生命危險,齊齊前往蒼梧洲尋你卻遍尋不獲,盡管你無聲無息消失了三百年之久,我們依然相信你還活著。」


    安雲有些感動:「你們曾經去找過我?」


    別道生淡淡道:「我們三人曾在蒼梧洲待了二十四年,期間踏遍了蒼梧洲每一處角落。」


    安雲深深的吸了一口長氣,今天情緒太過激盪,道心都有些不穩,可聽到別道生的話後,她依然控製不住心緒,心髒用力的跳動了一下。


    「小別,我死了,我真的死了,現在的我其實不是以前的我了。」


    別道生搖搖頭,平緩道:「你還是你,不然你不會唱逍遙曲,這世上會唱逍遙曲的人,除了我們四人,再無其他。我便是感應到你的到來,才匆匆趕了迴來,聽到你的歌聲我就知道,你,安雲,終於迴來了。」


    他的語氣平淡無波,但安雲依然能感受到他話裏的沉重,還有一股隨著悠長歲月愈加深沉的愧疚。


    安雲知道他在愧疚什麽,於是坦然的看著他:「小別,前塵往事我都已經忘了,你還忘不了嗎?」


    別道生一愣,釋懷一笑說:「本來這輩子可能都忘不了,但見到你之後,我終於可以忘了。」他忽又落寞道:「可惜老羅和沐英沒有我這樣的好運,臨死前依然高叫對不起你。看來我活得時間長些,到底要占些便宜。」


    來的路上安雲便從褚英和藍心口中得知羅星烈和沐英已經死了,並不吃驚,隻是微微嘆道:「可惜我醒來的時間太晚了,沒能送他們最後一程。」


    兩人各自嘆息,氣氛頓時有些低沉。


    旁邊的年輕男子從剛才便一直盯著安雲看,此時見兩人都沒有說話,眼珠子不斷轉動,神情躍躍欲試,似乎想說什麽又不敢。


    安雲笑著對別道生問道:「這是你徒弟,瞧著根骨清奇樣貌聰明,倒是一塊修道的好料子。」


    別道生瞥了年輕男子一眼,沒好氣道:「什麽好料子,一塊頑石罷了,仗著一點小聰明,誰都看不起,以後遲早會吃大虧。」


    他又看向安雲說道:「他也不是我的徒弟,事實上他是你的徒弟,他是十絕中的慘無人煙,我叫他明月。」


    「十絕?」


    「是的,十絕,你當年一手親創的十絕。自你負氣離開快意門,十絕中少了你便隻剩下九絕,雖然沒了你主持陣法,九絕陣的威力隻相當於十絕陣的百分之一,但這百分之一已經夠了,替我們擋下了許多難纏的對手。我和老羅、沐英商議,決定永久保留十絕的存在,每一代十絕死後,便會有新的十絕替代,可惜……」


    別道生說到這裏,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悵然若失。


    「可惜如何?」安雲問道。


    「可惜老羅和沐英死後,我一人獨撐快意門,可是我也老了呀安雲,我要死了,快撐不住了。」別道生愴然道:「若不是快意門還需要我,我可能早就追隨老羅和沐英去了,能等到你迴來,也算是意外之喜。」


    安雲其實看出別道生壽元將盡,他金丹後期的修為,已三百八十一歲,活不過多久了,除非他能短期內晉升元嬰。但安雲和別道生都知道,不可能這麽短的時間內晉級元嬰。


    「這些年七禽門、弈劍門和華音宗步步緊逼,聯手意圖吞併我快意門,門中弟子禁受不住誘惑威脅,大多已經投身到這三家,快意門僅剩不到百名弟子。尤其是這兩年,門下僅存的弟子接二連三慘遭殺戮,連十絕都隻剩下慘絕人寰和絕無人煙,連十絕的傳承都斷掉了。


    你看到了,現今快意門無比蕭條,因為我預感到三派近期會針對我快意門有一番大舉動,所以早早的讓他們離開快意門分散在外,或許能保留快意門一點傳承。畢竟快意門是我等四人辛苦所創,我不希望有一天它被人徹底推到,然後消失的天地之間,尋不到一點痕跡。」


    安雲沉默了一刻,問道:「玄天宗沒有插手嗎?」


    別道生笑道:「要是玄天宗插手,快意門早在三百年前就消失了。自你三百年前離開後,羅星烈和沐英前往聽潮閣,也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麽,總之聽潮閣派了人去玄天宗,此後玄天宗不再插手碧波峽內的事。隻要玄天宗不插手,我快意門怕過誰來?」


    安雲想起一事,說道:「我從東海而來,遇到一支船隊,領頭的是一對兄妹,叫做褚英和藍心,據他們說是快意門的弟子。」


    話音剛落,別道生身後的年輕男子跳出來激動的對安雲說道:「是褚英和藍心這兩個叛徒,就是他們偷走了十絕陣圖,我們翻遍了碧波峽都找不到他們。敢問……道友,他們在哪裏,我這就去把這兩個叛徒抓來。」


    別道生在他頭上拍了一下,板著臉嚴肅道:「明月,安雲是你師叔,什麽道友?」


    明月低下頭,嘴裏小聲嘀咕道:「掌門越老越糊塗了,隨便抓著一個人就說是我師叔,也不看看她的年紀沒我大修為沒我高,我做她師叔還差不多。」


    安雲莞爾一笑。


    別道生氣的橫了他一眼,喝道:「你胡說些什麽?還不見過你師叔?」


    明月心有不甘,卻又不敢違逆別道生,隻好朝安雲敷衍一拜,心不甘情不願的說:「弟子明月拜見師叔你老人家。」


    安雲輕笑一聲,說道:「你一定以為我是一個騙子,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安雲的事情,所以拿來欺騙你師父吧?我剛才見你眼珠轉個不停,是不是一直等著機會拆穿我?」


    「明月不敢。」


    他嘴裏說不敢,眼神卻肆無忌憚的看向安雲,身子站的筆直,臉上毫無恭敬之心,哪有半點不敢的模樣?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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