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顥雲氣憤地站在車前,身上的皮褲緊貼住她修長的玉腿,棉質襯衫在山風吹拂下勾勒出胸前的渾圓。


    盛怒的她,雙頰氣得通紅,眼中怒火燃燒,粉潤的櫻唇不住抖動,整個人像株帶刺的玫瑰般美得驚人。


    黑馬上的騎士那對深嵌在濃黑眉宇下的幽深眼瞳飛快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定定地凝視顥雲,有著一種君臨天下的威凜氣勢。


    顥雲在他沉默的注視下背脊竄過寒顫,但她太生氣了,不願向心底突生的畏怯屈服,仍無畏地走向對方。


    她順著往上移的視線評估眼前的男子,名家設計的騎馬裝,在他高大的骨架及結實的肌肉撐持下,展現出力與美。濃黑的長發整齊的束在腦後,襯得他既古典又粗獷的臉龐有著貴族的優雅。緊抿的薄唇扭曲成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諷,眼光據傲無禮地籠罩向她。


    他那張大理石般堅硬無情的麵容上看不出一絲歉意,反倒是蹙攏的濃眉顯示出受人冒犯的不悅。


    冒犯?


    顥雲氣得咬牙切齒。


    受到冒犯的人是她才對!


    “你你你……”顥雲凝脂般的玉手優雅地指向他,黑馬上的騎士隻微挑了挑眉,表情不變地對著她。


    “你……太過分了!”顥雲終於從仍處在震驚狀態下的大腦裏找出字眼來形容對方的行為。


    騎士黑玉般的眼眸裏閃出一絲興芒,唇角微勾,看起來有幾分邪惡的意味。


    顥雲努力不讓自己被心中的畏怯擊倒。她連屍體都敢解剖了,才不怕這個壞人哩!


    “你知不知道你突然竄出來會出人命的?”


    穿著雪白襯衫的騎士微眯著眼審視顥雲眼裏閃著怒火、翕張的鼻孔也仿佛要噴出火的表情,眼光落在她紅豔噘起的粉唇上,心頭原先燒著的怒火不知在什麽時候消失殆盡,倒是下腹部的另一種火苗有開始燃燒的征兆。


    “這是條產業公路,不是騎馬的跑道,你到底明不明白?!”


    顥雲越說越順,惱火的眼光充滿譴責。雖然她一六五公分的身高還不及那頭鼻孔噴著白煙的黑色畜生的身高,更遑論騎在它背上的男主人,可是有理走遍天下嘛,是對方理虧,他該當向她致歉,並虛心地認錯才是。


    見那張粉潤的朱唇再度開啟,騎士有些不耐煩地反駁道:“我每天都要打這兒經過。”


    悅耳的男中音如天籟般奏響,顥雲眨著美眸,呆了一秒鍾才迴過神來。她發什麽癡啊?對方聲音好聽又怎麽樣?聽聽他說的是什麽鬼話!


    她努力將體內殘餘的怒氣重新聚攏。


    “連小孩子都知道過馬路要停看聽,你這大人怎麽連這點常識都不懂?”她鄙夷地瞪視他。“你當這條路是你家開的,還是騎馬場的跑道?”


    騎士悶不作聲地繃緊臉,過了幾秒鍾才道:“這條路的確是我家出錢開的。”


    顥雲詫異地張著嘴。敢情她是遇到土霸王了。


    他該不會等一下向她唱著“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的攔路強盜口訣吧?


    “就算是你家開的,也不可以這樣。”顥雲的語氣軟弱下來。“畢竟這公路仍是國家的……”


    “產權是屬於我家族。”騎士好心地點醒她。


    顥雲再度張圓嘴,真有這種事?她狐疑的眼光像探照燈般照在他高深莫測的臉龐上,從那雙黑玉般的眼瞳裏捕捉到一抹促狹的笑意。


    顥雲漲紅臉,羞惱之外,還有著一絲困惑的情緒。


    咦?她怎會突然對這人產生一種熟悉感?記憶中好像曾有一個人像他這樣逗過她。她搖搖頭,甩開這個想法,她怎麽可能會識得這個粗魯無禮又高傲自大的陌生人?


    “從鎮上一路上來的產業道路都是你家的?"


    雖然這裏的地價比不上大都會,不過這麽一大片也不便宜啊。竟有人開來當公路而不向政府求償金錢補貼,實在太奇怪了點。


    “連接縣道的最前麵五百公尺是屬於縣政府。”他實事求是地道。“他們隻開路到那裏,家父為了方便山中居民出人,便出錢將路開到山上。”


    “就算是這樣……也不該在車來車往的路上騎馬亂跑……”


    “這條路上的車輛不多,而且速限是四十公裏。以閃電的速度可以十分安全地通過。”


    顥雲蹙攏秀眉,感到有些詞窮。踩在人家的地盤上,有再大的氣焰也弱了下來。可是……等等,他剛才說的什麽話?他的馬可以安全通過,這倒變成了她杞人憂天,沒事找麻煩了?!


    她惱怒地抬高視線。


    最先注意到的是黑馬的額頭上有道類似閃電記號的白色區域,怪不得它會叫閃電。眼光移高,和騎士如黑夜般危險的眼眸對個正著。


    一陣酥麻的電流貫穿她全身,令顥雲驚得張口結舌。


    “倒是你緊急煞車的刺耳聲音嚇壞了閃電。”他板著黝黑的酷臉指責。


    他居然有臉怪她?!顥雲再度生起氣來。


    “我又不是你和閃電肚裏的蛔蟲,怎麽知道你的愛馬有千裏馬的腿力?就算這條路是你家的,就算車輛少、速限低,就算你每天都騎馬在這裏跑來跑去,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今天出現的是輛時速兩百公裏的跑車,你和你的愛馬豈不是要莫名其妙地被撞死?我這話可不誇張,我這輛bmw極速是兩百五十公裏,隻是我是守規矩的駕駛人,隻開到四十而已,要不然……”


    “我早就目測出你的速度。”騎士冷冷地打斷她慷慨激昂的責備。


    “……就……算是這樣……”顥雲努力在氣成一團漿糊的腦子裏搜尋可用的字句。“就算你有把握全身而退,但你有沒有考慮到身為駕駛的我會不會被你和你的寶貝愛馬嚇得魂飛魄散?這條路我又不熟,萬一我緊急煞車時前後方有來車,有可能會造成車禍,到時候若有人受傷或致死怎麽辦?你和你的千裏馬難道一點責任都沒有嗎?”


    聽到這裏,騎士終於明白顥雲在氣個什麽勁。他蹙緊怒眉,不得不承認對方有幾分道理。所謂好男不跟女鬥,他實在不該再跟她計較下去。


    “好吧。”他勉強道。“既然你也受到驚嚇,我就不追究你嚇壞了閃電。”


    “什麽?”顥雲哭笑不得。她活這麽大,還沒見過這樣妄自尊大的男人!他不但不為他的行為道歉,還用紆尊降貴的口氣顯示他的寬寵大量!


    “我說我不怪你了。”騎士仍是那副不耐煩的口氣。


    “你不怪我?”顥雲幹澀地笑了起來。“那我是不是該叩頭謝恩?”


    騎士再遲鈍也聽出她語氣中的嘲諷,他蹙緊眉。


    “算了!有些人真是有理講不清。”顥雲聳聳肩,沮喪地走迴座車。在重新啟動引擎時,從後照鏡窺見騎士仍站在旁岔的小路口蹙眉瞪她。


    顥雲朝鏡子做了個鬼臉,隨即將車駛到路麵,繼續她的旅程。


    ※※※     ※※※     ※※※


    木屋的環境遠比顥雲想象的好。


    所處的半山腰附近約有一百多戶住家,聽說光是在宋家牧場工作的就將近一百人。這些人大部分是山林中土生土長的原著民,極小部分是後來遷居此地的農戶和少部分山下小鎮的著民。


    在這一百多戶住家的山區裏居然連個醫生都沒有,居民要是生病了,隻能到山下小鎮的診所看病,或是往鄉衛生所或縣立醫院送。


    評估到這點,顥雲認為在這裏開設內兒科是利人利己的作為。


    迴到台北後,顥雲一麵著手進行開診所的事宜,一麵思索該如何說服兄長。請會計師代為申請執照及聘請室內設計師裝潢,都要比說服哥哥容易。顥雲也不知道費了多少唇舌,最後在她的堅持之下,顥天終於屈服。


    “顥雲,哥哥實在不放心。你每天至少要打一通電話給我,星期假日……”


    “哥,每星期迴來,你要累死我啊?”顥雲拉著兄長的手撒嬌。“再說我好久沒一一遊覽花東一帶的名勝了,我想假日時去……”


    “顥雲,可是我會想你啊。”


    顥天使出哀兵之計,顥雲被哥哥眼中的哀求逗笑。


    “對不起啦。”顥雲忍笑迴答。“我兩星期迴來一次好了。你若是想我,可以到台東看我嘛。不過我知道你很忙的。”


    顥天能怎麽迴答?妹妹說的是事實。


    他眯眼審視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顥雲,那兩泓澄澈的眸裏不再有童年時對他的事事依賴,閃現的是獨立自主的堅強光芒。


    他感到有些悵然,就像是舍不得孩子離巢的母鳥一樣,千般掛懷藏在心底,隻想將顥雲緊緊護衛在自己的羽翼下,不受外界的傷害。


    但顥雲終究會長大,她已經是個二十六歲的女人,她有自己的夢想要追尋,除了兄長的關愛以外,她會想要其他男人的柔情。想到這裏,顥天臉色一變。


    “你最好小心宋奕麟這個人。”


    看到大哥臉部肌肉繃緊,顥雲不禁好奇起來。“宋奕麟是誰?不會是十大槍擊要犯吧?”


    她開玩笑的話,令顥天啼笑皆非。


    奕麟要是知道自己被形容成槍擊要犯,想必臉色會很精彩。


    “他若是還不打緊。”顥天搖頭苦笑,眼中卻泛起一抹溫暖的笑意。“他是‘山頂黑狗兄’。”


    “什麽?”顥雲被喉中的茶水嗆到,痛苦地咳著,顥天友愛地輕拍她的背。


    “哎,這麽大的人,喝口水還會嗆到。”


    不理會兄長的咕噥,顥雲鼓著漲紅的頰,嬌嗔道:“誰教你突然冒出那句話。”


    “‘山頂黑狗兄’有什麽不對?”顥天訝異道,渾然不知這話有什麽錯。“你不是挺愛聽哈林的歌嗎?他就唱過這首台語老歌嘛。“山頂一個黑狗兒,伊是牧場的少爺……”他有模有樣地哼著。


    “那是歌,跟宋奕麟有什麽關係?”


    “原來你不記得他了。”顥天眼中有著恍然。


    “什麽意思?”她孩子氣地偏頭間。


    “小時候爸媽帶我們到山上度假,曾受邀到宋家牧場作客。你不跟比你小一歲的宋伊人玩,反而纏著宋家老二奕麟到處跑。”


    “我哪有?”顥雲嘟嘴否認,她不記得有這迴事。


    “沒有就沒有,不用老羞成怒。”顥天玩味著她頰上的緋紅。“近幾年宋家牧場都是由奕麟管理,加上他風采迷人,故而山裏的居民幫他取了這個外號,說他是‘山頂黑狗兄’。”


    “那又如何?幹嘛叫我小心他?”


    “他對女人具有強大的殺傷力。”顥天暗示著,但顥雲仍不解地眨眼,他備感挫折地歎了口氣。


    該怎麽說呢?他上迴帶上山的一個尤物見到宋奕麟後,立刻像蜜蜂見到糖蜜般緊黏著不放,把他冷落在一旁。這太丟臉了,也從那次事件後,顥天再也沒上山,將幽會地點放在別處。


    “山上的未婚少女都‘煞’到他。論起宋奕麟的身價,說是花東一帶頭號黃金單身漢也不為過。就算論起全國排名來,也可以擠進五十名之內。尤其現在的女孩子就喜歡這種看起來壞壞、身材健美的男人,那雙會放電的眼睛簡直是勾魂攝魄……”


    兄長喋喋不休的一番話,顥雲聽得一頭霧水。大哥一向言簡意賅,怎麽這迴說了半天,她卻越來越迷糊?


    “哥,你到底在說什麽?”她忍不住打斷他的話。


    “我……”顥天張了張嘴,又抓了抓頭,心裏有些沮喪。剛才他竟然像個三姑六婆般嘮叨個沒完。


    “簡言之,宋奕麟俊美出眾,又冷又酷,非常吸引女孩子。你給我小心點,不要愛上他了。”


    “哥!”顥雲好氣又好笑地翻白眼。“你當我是花癡,見了俊男便會投懷送抱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顥雲爬梳頭發,努力尋找婉轉的字眼。“我隻是擔心嘛。所謂防範未然……”


    “不必了!”顥雲沒好氣地怒哼。“放心,我絕不會見到那位黑狗兄就撲過去把他啃得一根骨頭不剩!”


    “我是怕他把你啃得一根骨頭不剩!”


    “那更不會發生了。”顥雲叉腰怒視兄長。“我是去那裏當醫生,不是找男友。如果我想交男朋友的話,台北這裏就有一大票排隊讓我選擇了,不用跑到台東去。”


    “好啦,算我多慮了。”顥天聳聳肩。宋奕麟身體健壯,不像個容易生病的人,或許他根本不會注意到山裏來了個女醫生。


    但顥天嘮叨完了,柳姨卻有話說。她堅持要跟顥雲上山,至少得幫她把木屋仔細打掃一遍才行。月眉本來也要跟,顥雲卻不準她荒廢學業,囑咐她護專畢業後再來幫忙,並托她在家裏好好照顧兄長。


    顥雲先帶室內裝潢設計師上山,在研究好裝潢細節後,便先返迴台北。


    半個月後,診所的執照發了下來,產業管理人吳伯熱心地告訴她,鄰近農場的一位少婦是個藥劑師,因為懷孕離開了縣立醫院,專心在家待產,聽說顥雲要在這裏開診所,想跟她談談。


    顥雲正為現在醫藥分業的事傷腦筋,總不能她開好處方箋後,叫病人下山到鎮上的藥房拿藥吧?這不是有些本末倒置嗎?聽到有現成的人可幫她,連忙約定對方見麵。


    溫暖的陽光灑在午後的庭院,顥雲坐在木屋前廊的露台處等待貴客來訪。


    一條碎花桌巾自圓桌桌麵往下方垂落,顥雲喝著柳姨沏的伯爵茶,拈了一塊藍花瓷盤上的小餅幹放到口中。


    多美好的夏日午後,她忍不住深深唿吸充滿植物芳香的溫暖空氣。住在這裏的人們知道他們有多麽幸福嗎?不但有新鮮的空氣可唿吸,還有滿眼的山色可欣賞,怪不得陶淵明會想歸隱南山、采菊東籬,這種生活實在太愜意了。


    “這幾日和附近的鄰居接觸,更覺得山上居民淳樸可愛,吳伯送了好些蔬菜和水果過來,驕傲地說是薑家的田園栽種出來的。顥雲這才知道,薑家在這裏的產業不隻這棟三層樓木屋周圍的土地,還包括後方一大片山林。


    奇怪,她過世的爸媽怎會想到在這裏置產?多年來他們都放任不管,委托給吳伯照顧,昔年的荒野都在吳伯悉心照管下變成生意盎然的田園了。


    她若有所思地凝視滿園飛舞的蝴蝶,直到一聲輕咳從大門處傳來。


    一位撐了把陽傘的少婦從敞開的大門口走進來,眼光很快掃了整棟建築一遍,眼中充滿欣賞,施施然地走向她。


    顥雲禮貌地站起身歡迎,注意到少婦腹部微隆,猜想她便是和她約定好見麵的李貞華。


    “李女士嗎?”她試探地問。


    貞華噗哧一聲笑出來,萍果般的圓臉上那對烏溜溜的眸子充滿溫暖的笑意。她登上五級木階梯,大方地道:“我這還是頭一迴聽人這麽喊我。結婚前人家叫我李小姐,婚後便被人喊作林太太,沒想到今天會聽見人家喊我李女士。”


    顥雲被她調侃得雙頰泛上暈紅。“我該怎麽稱唿你?”


    “叫我貞華。”她主動向顥雲伸手。


    顥雲被她眼中的熱情感染,握住她的手。“薑顥雲。”


    “那我喊你顥雲好了。”貞華坐進椅內。


    顥雲拿起藍花瓷壺,向她點了個頭。


    “坐會兒,我去加些熱水。”


    顥雲離開後,貞華慎重地打量起房子來。剛才從大門往裏看,注意到花木扶疏的庭院裏散置了些造形卡通化的兒童遊樂設施,古雅的木屋占地約五十坪,共有三層。最上一層是閣樓,傾斜的觀星窗令貞華一雙眼差些要嫉妒地瞪出來,以前看卡通影片,她就好想要一間躺在床上可以仰觀星子的臥室,一大把年紀了,這個夢還未能實現。


    她輕輕歎氣,從格子狀窗戶往裏窺視,發現診所的硬體設施都已齊全,薑顥雲真的有心。


    “久等了。”顥雲托著茶壺從玄關走出來,後麵跟了個四十歲左右的慈祥婦人。


    顥雲替兩人做介紹,柳姨將數個堆放不同茶點的碟子放下,便告退進屋。


    貞華挑挑眉,她早知道顥雲出身不平凡,據她老公林清和提供的消息,吳伯所照管的這片產業地主住在台北,每隔一段時間便有位年輕的公子哥兒開著跑車載美女來度假。跟吳伯混熟後,貞華從老人家那兒得知,來開診所的女醫生便是這片產業的主人,她那時便納悶,是什麽樣的女人會想把診所開在這種地方?撈錢沒有,求名沒有,薑顥雲這般氣質出眾、麵貌姣好的年輕美女來這裏做什麽?


    “貞華,喝口茶,嚐嚐柳姨做的點心。”


    在顥雲招唿下,貞華不再客氣。懷孕後的她食量變大,嘴卻變刁了。剛才聞到熱騰騰的點心散發的香氣時,她早就口水直流了。


    她咬了一口香酥的萍果派,舌頭被派裏的萍果餡燙著,仍忍不住一邊喊燙,一邊大唿好吃。


    配著顥雲送上前的熱茶,貞華隻覺得眼前的點心道道都是珍饈。


    “從上迴我到日本度蜜月,再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點心了。”


    “柳姨的手藝的確不凡。”顥雲莞爾,對貞華的真性情感到十分欣賞。


    “唉,你一定覺得我是餓死鬼投胎。可是沒辦法啊,在這裏窮鄉僻壤,想吃到這種道地的西點,不知有多困難呢。”貞華埋怨。


    “你若喜歡,可以常到這裏喝下午茶。”


    “不會太打擾了嗎?”貞華開心地睜圓眼。


    顥雲微笑地搖搖頭。


    “對了,”貞華慢吞吞地看了周圍一遍,“你怎會想到這裏開業?”


    她的問題令顥雲一怔,隨即苦澀地一笑。


    “我對都市生活厭倦了,想到我家在這裏有產業,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過來看看,發現自己挺喜歡這地方的。


    吳伯說這裏有一百多戶居民,大多以農業為生,隻有宋家牧場是以畜牧業為主,有近百名員工,卻連個醫生都沒有。所以……”


    “便決定在這裏開業。”貞華替她說完。“可是你曉不曉得山上的居民很少生病?當然,小孩子的毛病會多一點,再來就是碰撞跌倒那些外傷,還有生小孩……對了,你對婦產科了解多少?”


    “以前實習過。”


    “外科呢?”


    “在急診室待過。”


    “嗯,那或許可行。”貞華猶豫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你的立意很好,但就怕你會發現病人沒想像的多,到時候會人不敷出。”


    “這點我倒不在意。”顥雲啜著香茗道。“可是我不明白,我開的是內兒科,你跟我提婦產科和外科是……”


    “這會是你在這裏較常遇到的狀況。”貞華嚼著杏仁酥,口齒不清地道。“小孩子頂多感感冒、出出水痘、打打預防針,倒是宋家牧場的員工不是成天跟畜生在一塊,就是在製茶廠工作,比較容易有些小意外。對了,你對附近的環境還不太熟吧?有空的話,我會一一說給你聽。”


    “謝謝你,貞華。呃,我今天請你過來,最主要還是商議……”


    “合作問題對吧?”她大刺刺地揮著手.又朝自己嘴裏塞了塊餅幹。“因為病人這麽少,如果要你花錢請我,我會良心不安的。我覺得這是用合作方式比較好。我負責藥品,就當你挪個地方供我經營藥局好了,沒事咱們兩個女人還可以閑磕牙。你不知道,從我被老公拎迴山上後,整天對著三姑六婆,我都快煩死了。我那個小姑雖然是山上唯一一間小學的老師,可她那個人素養實在是……唉,我也不曉得怎麽形容啦。她除了對‘山頂黑狗兄’有興趣外……”


    顥雲挑了挑眉.這是她第二次聽到這名詞了。她沒有開口向貞華進一步詢問,隻是聽她喋喋不休地抱怨一陣,最後才將話導入正題。


    兩人經過一番商議,敲定合作事宜,貞華還煞有介事地說要迴家翻翻黃曆,幫她看看哪天是吉日好開張。


    診所開幕前一日黃昏,顥天開車載已從學校畢業的月眉上山。月眉見了她,立刻紅了眼睛緊抱住她。


    “怎麽了,月眉?我們才兩星期沒見麵呢。”她帶笑地摸了摸月眉的短發。


    “不是啦,小姐,我……”


    “大哥欺負你?”她挑眉詢問。


    “不,沒有。”月眉慌亂地搖著頭。“隻是我想小姐而已,你別胡亂猜。”


    “跟你開玩笑,瞧你緊張成這樣。”顥雲用力摟了她一下,拉著她進屋,沒注意到兄長古怪的表情。


    隔天在鞭炮聲中,薑顥雲內兒科診所正式開業,貞華找了些鄉親過來熱鬧,第一天便有個被蜜蜂螫到的小孩來治療。


    雖然隻有一個病人,但在治療過程中,顥雲重拾了學醫的熱情,那天下午目送兄長和依依不舍的柳姨下山時,心情仍是十分愉快。


    月眉留在診所幫忙,她已經是個合格的護士了,可惜接連一星期診所連個病人都沒有。顥雲還好,她在寫字台上塗塗抹抹,正在進行的這本兒童故事進度已超前了。


    說實在的,她也沒想到診所開幕後會清閑到整日得以副業來打發時間。


    “我好無聊。”貞華踱到她身邊,將茶盤裏的茶壺、茶水和盛著餅幹的碟子放到原木茶幾上,這些人太健康了,讓我們無用武之地。我到這裏哪是當藥劑師啊,根本就是成天纏著月眉做西點。沒想到她的手藝不輸柳姨。”


    “她可是柳姨親手調教出來的徒弟。”顥雲放下筆,用濕紙巾擦了擦手,陪貞華喝茶。


    音響裏放送著輕快的歌曲,貞華喝了口茶後,圓圓的大眼轉了一圈。


    “老是聽你播哈林的歌,每次隻要聽到‘山頂黑狗兄’,我就想到宋家牧場的少爺,那位黑狗兄啊,真是酷斃、正點極了。每迴見了他,我便有種‘恨不相逢未嫁時’的憾恨。”


    顥雲卟哧一聲笑了出來。


    “顥雲,你是沒見過黑狗兄,所以才會這副表情。”貞華忿忿不平道。


    “清和已經很不錯了,你不要得隴望蜀。”


    “不是我吃在碗裏.看在鍋裏,實在是黑狗兄無論是容貌、錢財,都是那麽令人心醉神迷。”


    瞧貞華那副陶醉樣,顥雲連忙做出嘔吐狀。


    “顥雲,你好過分。”貞華不依地嬌嗔。“他真的很帥哩。連鎮上的女人都為他著迷,我家的清美更是為之神魂顛倒。隻要黑狗兄騎著他的黑馬出巡,山上有一半的女人都會守在沿路上,以求能瞻仰他的風采……”


    顥雲止住打嗬欠的動作,專注在黑馬上。


    不會那麽巧吧?


    不過,兩個月前見過的那個家夥,跟貞華形容的還真有點像。至少那匹黑馬是像的。


    “你幹嘛一直把宋奕麟叫作黑狗兄?”


    “大夥都這麽叫嘛,他的名字早就……咦?你認識他呀,不然怎會知道他叫宋奕麟?”貞華立刻眯眼審視。


    顥雲被她的眼光看得受不了,攤攤手迴答:“我哥認識他。我小時候好像也見過他,可是我不記得了。”


    “哇,你們還是青梅竹馬哩!”貞華大唿小叫,隨即不滿地嘟起唇。“你怎麽可以把他忘記?他可是個酷得無人能比的黑狗兄呢!”


    “他現在帥酷,不表示他以前也帥酷啊。”顥雲無所謂地說。


    “胡說!帥哥就是帥哥,不分以前或現在。”貞華信誓旦旦地道,賊溜溜的瞳眸往顥雲身上探照,以膩得讓人起雞皮疙瘩的甜美聲調說:“顥雲啊,我瞧你跟黑狗兄倒是一對。”


    “你別扯了。”顥雲直覺地搖頭。


    “嘿,我說的可是真心話。”貞華拍胸言道。“這麽多年來黑狗兄始終孤家寡人,連個相好的女友都沒有……”


    “咦?你不是說他有許多愛慕者嗎?”


    “喲,你當他那麽隨便啊!”貞華兇巴巴地說。“人家可是有品味的,那些鄉姑……”


    “香菇?”顥雲疑惑地挑了挑眉。


    “我是說鄉下姑娘!”她白了好友一眼。“她們裏麵是有幾個平頭整臉,稱得上清秀,像清美就是。但也隻是小家碧玉,登不上大雅之堂。你就不一樣了。不但氣質高雅,雍容華貴,還長了一張花容月貌,生了一副婀娜身材,讓人看了喔……那個‘水翦雙眸點絳唇’、‘任是無情也動人’,還有……”


    “夠了啦。”顥雲啼笑皆非,聽得都想吐了。“你是作詩還是做媒?那可是你的黑狗兄,你舍得嗎?"


    “與其見他將來娶了烏鴉,倒不如先將你們這兩隻鳳凰送作堆。”


    “不跟你開玩笑了。”顥雲聽到掛在玄關門上的鈴當響了起來,走出書房往外瞧,見到是清和來接貞華迴去。


    目送兩夫妻依偎著散步迴家,顥雲抬頭看向天空,西斜的夕陽灑下點點柔和光影,在深深淺淺的山色裏映出絳紅色彩。


    她突然想起一首唐詩——


    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雖然現在不是春天,雖然她不是金屋裏的怨婦,可是她這家小小的診所的確同寂寞空庭一樣乏人問津。


    一陣風拂來,沙沙沙地搖響顥雲頭上的槭樹枝葉,一、兩片樹葉飄向她,顥雲抖了抖肩,抖掉樹葉,抖落光影,也抖下一地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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