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鬼的棺前站立著十餘人,他們共同舉香祭拜,帶頭在前的是元皇,他深情的矚目著鬆雲子的靈位,難以抑製眼中的淚花淌麵。


    寂靜一片,又是沉重場麵,無人言語打破這悲痛的情緒,就連焦雪也是安靜。


    見到斷塵紅的那一刻她沒有過衝的神色,在元皇麵前,她不想打擾這滿場哀傷的氣氛,同樣她是被元皇觸動到了,想想這麽一個沒有親緣關係的人尚且能對鬆雲子這般不顧地當眾哭了起來,而她卻做不到那樣的真情流露。


    她與鬆雲子能有什麽樣的交情呢?她或許連親人是何都未必弄明白,她能感覺到的是與鬆雲子相處時,能讓她很平靜,很享受,對鬆雲子她也不排斥,而是好奇這份親情對她意味著什麽。


    離開喪堂後,元皇特意囑咐焦雪隨她逛一逛,焦雪有意地朝斷塵虹看了一眼,和剛見麵時一樣,他毫無異樣,似是對她這個人從未識過,奈不得元皇邀請,她也隻好隨元皇一道步行。


    元皇打算暫住墨梅山莊,在替好友料理後事之後,他還想督促朱予荀練功,墨梅山莊不能一日無主,對比無喬,元皇自心中有數。


    後園不大,但是元皇帶焦雪遊逛,識趣的人都知道,這是元皇有特別的話要與她說,故此都不會來打攪,更沒有但是去偷聽。


    焦雪隨著元皇一路,久久一會,元皇才停下,然後轉身看著她說道“你就是劍聖的女兒?”


    焦雪也不否認,她還區分說道“若是以前的則是,現在的,那是我師祖。”


    元皇仔細打量了她一番,瞧她神色,看出她心中有結,於是問她道“怎麽?你好似對你父母沒有情念!”


    焦雪也不知如何說,憑心言道“有與無,我也說不清,但是他去了,我卻是感覺心裏空了一截!”


    元皇忽然心疼起這個孩子來,或許最該傷心的是她才對,可見到這個孩子麵上堅強的樣子,連自己心為何尤未可知,不覺感慨。荒涼一時,難懂自此荒蕪一世。


    “我見你甚是眼緣,不知可否認我做義父,你意下如何!”元皇出於憐惜,將來舉目無親的,難免受人欺淩。


    放在世人眼中,若是被九尊任何一個收納為義子或義女,當是三生有幸,可對於焦雪而言,隻因無所求,便不考慮。


    “謝謝趙叔,我知是你怕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可你也不用擔心,我一個人早已經習慣透了,舅舅如今走了,用不了多久還和原來一樣!”焦雪拒絕好意道。


    “這怎麽能行,出門在外要是被人欺負了可怎麽辦!”元皇擔憂道。


    “這世上能欺負我的也就琴魔,想幫我就把他殺了?”焦雪也是來氣道。


    “倒也不用,舅舅臨行前囑咐過,他沒怨任何人,是他自願赴死,死得值得罷了!”焦雪歎氣道。


    “如果你真想收個義子的話,我可以推薦他的大徒弟無喬。”焦雪自知這份福報自己用不到,不過他還是想把這麽一點情轉讓給他的表哥。


    元皇雖與幽鬼交好,但無喬是他親子一事,他從未提過,元皇自然不知道。焦雪也不難看出,知道此等秘辛的人,寥寥無幾。


    若不是常年相伴,朱予荀又怎會從兩人相貌間看出端倪,然後調查,當年之事,幽鬼到處封口,知道事原的都死盡,那也是幽鬼當你的怨恨造孽,以至於有時候他會蹲在一處牌匾下懺悔。


    那隻是一個象征意義的牌匾,代表著所有關於柳喬的過去,他想忘又害怕,思來想去給自己的孩子改名無喬。


    朱予荀知道有那一塊牌匾,少說也有百口性命,朱予荀都懷疑,那些人是不是真的該死呢?也許殘酷,可這也得償所願了不是。


    並不知道此事是他師父逆鱗,朱予荀即便暗中調查,大多隻是猜測,並無實據,一次偶得的機會,趁他師父酒醉之際,朱予荀套出了幾句話。清醒過來的幽鬼差點失手把朱予荀給殺了,就因為他知道了師父曾經深愛著一個人,還和那個人有了一個孩子。


    事後朱予荀也吃到了苦頭,不過這也讓他知曉了師兄是他將來誓死要保護的,這也好將來還情。他的目的就是如此,帶著好奇去探索,意難平的是無喬這個師兄,比他小便不懂事,處處為難他,還好幾次意除掉他。


    原本朱予荀是想讓師兄吃苦頭的,但得知他與師父的關係,好似之前的事都是一場誤會。


    “為什麽?”元皇不解。


    焦雪做不了詳細說明,瞧著元皇也不情願,於是道“前輩好意,小女心領!”


    元皇捋捋胡須若有所思,或許是他多情了,人家壓根就沒想過要依賴誰,隻有弱者才需要有人引領,她焦雪不是,她不想落成棋子,也不想成為棋手!修得日閑,聞說喜樂,足夠。


    元皇歎了口氣,被拒絕的無奈,他也不想,可這個女孩遠比他想象中的要堅強,何奈還有太恆山護她,想也應該知道,她橫行天下亦不難。


    趙長海尋思著為什麽父親單獨叫上那個女子,難道她有設麽過人之處,細想是有別的原因,打第一次見到焦雪,趙長海就覺然女子的不凡,其來曆想必也是。


    剛好朱予荀就在身側,耐不住好奇,他問道“予荀,你可知我爹為何喚焦雪姑娘去?”


    朱予荀瞧出聲色,勾起嘴角不懈道“總之不會是好事!”


    “你們墨梅山莊的人怎老是把別人往壞裏想?”趙長海氣說道。


    正當眾人都準備起餐時,山莊又來了客人,這些人來曆不明,不過他們並非歹意,同樣是來祭拜幽鬼的。


    朱予荀前去料理,來著自稱官陽陳家,送來了悼念信,是一個叫陳止州的人委派來的。


    來人一襲道服,說是要給鬆雲子超度,全程臉笑,看似是來道喜的,可這裏是喪辦,無喬也甚是瞧不慣。


    元皇對此人來曆並不存疑,既然是客,朱予荀當著元皇的麵也不好下逐客令,他知隻要是官陽來的人,準沒什麽好意。


    直到晚上時分,朱予荀守靈時,卻不見那老道的身影,此時應該同守的還有無喬才是,可他也不在靈堂內,剩下焦雪以及元皇,其餘人也都洗漱好睡去了。


    午夜時,黑暗之中兩人言語,無喬道出自己的疑惑,這個帶頭的道人身上有股怪味,無喬百思追尋,憶起兒時迴憶。


    “是誰!”無喬不想被打擾,眼看向一處角落,就連那道人也跟著好奇看了過去。


    斷塵虹顯得不知所措,半夜就看見有人鬼鬼祟祟,他也好奇會是什麽人,更想旁聽他們會說什麽話。


    小毒神並不在側,那是他偷跑出來的,因為在莊內不見唐欣兒的緣故,就想起路上遇見唐欣兒的地方,正準備前去就湊上了這樣的熱鬧。


    “別驚怪,是我?”斷塵虹麵露慌張,他不知道如何介紹自己。


    “你是?”無喬眯起眼道“小毒神的小跟班?”


    斷塵虹猛地點頭,糾正道“是他的師弟?”


    無喬半信半疑,隨即問他“大半夜的不去睡覺,來這裏做什麽?”


    斷塵虹頭朝月上,似有感慨,這夜確實夠深的。


    瞧他也幹不出什麽壞事來,無喬不與他計較,倒給他找了個理由“是因為夜太深,對此地不熟,迷路了?”


    “是也!是也!”斷塵虹連忙道。


    “你是要去哪?”無喬問他。


    斷塵虹頓了頓,心想夜如此深,怕是也不妥當,於是潦草言道“迴住的地方。”


    無喬順手指了一個方向,斷塵虹便自行離開了,這整個過程老道都看在眼中,不由得噓聲說“天生擁有夜眼的人極少,有生之年他是第二個!”


    老道思索道“或許他那是後天形成的。”


    孜孜不倦的迴憶著,忘了一旁的無喬還等他答疑,他卻是楞住,然後才想起來介紹自己道“貧道一介遊散人,叫我犀貉,愛笑!”


    犀貉笑咯咯的介紹完自己,簡單明了,他此番來是受人之托,加上他自稱自己與幽鬼有過節,他走了自然心中歡快。


    這些眼裏能看到的,無喬自是心中不悅,如今他應該跟著師兄一同為師父守靈才是,卻還是經不住好奇來此會見這個老頭。


    犀貉說“你能來,說明你心中有疑慮,若你有所求,那便能如你所願!”


    無喬聽著這言語,頗有熟悉之感,但卻不敢相信,這好似在哪聽過的話,會真的與自己以前有關係。


    “你究竟是誰?”無喬看不清這個老頭,明明他就是那個滿臉皺紋的道士,怎麽就覺得他有幾分親昵。


    “是誰你自己記得,你是忘了自己是誰吧!”犀貉滿懷惆悵道。


    “我們是不是見過?”無喬陷入追憶。


    “唉呀!”犀貉原本歡快的心情,瞬間沉重,他感慨一番後“看來你還是記得那麽一點的,有這一點就足夠了!”


    “我?”無喬努力迴想“你是……”


    “師父……”無喬耳邊迴響起這聲色。


    “你看看這個!”犀貉遞給他一串鈴鐺。


    無喬仔細觀詳,一切也都想起來了!


    “你……是師父!”無喬還是想了起來,他搖起那鈴鐺,那清脆的聲音伴隨著過他睡眠,他在夢裏時常聽到過,也因此一直存疑。


    “果真是?”無喬想再一次確認。


    “十六年啊!”犀貉再也憋不住,他眼角滑淚,一別就是十多年!


    當年陳止州得知鬆雲子成尊,便猜到要再迴官陽尋仇,為了掩蓋陳安願的蹤跡,陳止州忍痛將孩子轉交給了犀貉,並讓孩子拜他為師,直到一日鬆雲子上門討要孩子,終究是藏不住,還是被鬆雲子給帶走了。


    成尊後的鬆雲子無人是敵手,犀貉當年也是奮力反抗過,以至今日他身上仍然殘留著陰神咒,隻不過曆經歲月洗華,犀貉也是大有犧牲的製住了,那代價慘痛可見,他的年紀原本與陳止州一般,同他是好友知己,如今看來,光是麵相上,他好似比陳止州還老一輩。


    這是犀貉一生的痛處,鬆雲子死了,他能不暢快?當他想起自己苦苦煎熬陰神咒的折磨,眼眶泛紅,滿是辛酸無人訴,他期待這一天太久,都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聞得死訊,既然哭了起來。


    如今他來了,將當年發生的所有事找了一個傾訴對象,那就是無喬,因為沒有誰更能讓他勾起這情緒,若可重來,他死亦無悔。


    “師父!”無喬撲通跪地,多年疑問終於得解,原來自己是有來處的,不是沒爹沒娘,而是被人給脅迫。


    “好了!好了!雲散天明,你該是時候迴家了!”犀貉抹去眼角淚,對這孩子一聲師父,他再一次強忍著,或許是感動,更多的是感慨時間在漫長,孩子還是原來的那個孩子,從未變過。


    無喬沒有機會痛哭,現在他將所有的悲傷一同宣泄,有對師父的思念,當然還有他自己無助的一麵。他或許還對幽鬼飽有真情,隻是仇恨掩蓋了這份情,當他覺得自己還是個小孩時,便尋著機會肆無忌憚的痛哭,犀貉抱著他的頭安慰著,同樣是師父,一個已經不在人世,另一個久別重逢,他好難過,又好似在宣泄這些年的不易。


    斷塵虹踉蹌地迴去,抬眼就看到屋簷上小毒神正定眼看著他。


    “小師弟,這麽晚了,打哪迴來啊?”小毒神打趣他道“不會是去私會哪個小情人吧!”


    “師兄!你還沒睡啊!”斷塵虹逃避說道。


    “哪睡得著啊!我生怕小師弟被人給拐跑了!”小毒神擺出一副很是憂心的樣子。


    “師兄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斷塵虹嬉皮道。


    “看你倒是藏著事!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小毒神的眼神犀利,斷塵虹那遮遮掩掩的樣子,哪瞞得住他在外遇到的事。


    “沒有!”斷塵虹連忙擺手。


    “真的?”


    “真沒事!”


    小毒神也不打算繼續追問,他敢肯定斷塵虹這趟外出,是準備去找唐欣兒,隻是路上並不順暢給折了迴來。


    “好吧!早些睡吧!”小毒神招唿一聲,隨即消失在夜空中。


    “師兄!”斷塵虹即便是夜眼也難以捕捉蹤跡,作罷隻能迴去休息。


    小毒神可不似斷塵虹這般易被發現,他躲在暗處,雖看不清是誰,可聽著清楚聲色。


    犀貉開始勸說無喬離開山莊,讓他迴官陽去見他那位行動不便的爹,這麽多年不見,想必他也想自己遠在天邊的親人。


    無喬言語猶豫,想到明日是他師父出殯的日子,他得去下葬師父,而如今墨梅山莊是最需要他的時候,他身為大弟子,怎可拋去山莊不顧。犀貉一旁冷言墨梅山莊的不是,他原本就不屬於這裏,他從一開始就是被搶去,這些年一定也沒什麽好受。作為身處其境者,無喬倒未覺得有什麽不適,反倒是幽鬼是因他而死,這不由得虧心至極,他對墨梅山莊已經衍生出了別樣的情感,除了師父偏心之外,他在這裏哪哪都好。


    “師父,對不起,我不能跟你迴去!”無喬決然道。


    “為什麽?”犀貉不解“現在都知曉自己的身份了,為何還執迷不悟!”


    “我……不能離開!”無喬的眼光中閃爍複雜,他是多大的決心才能不顧一切的拒絕犀貉的好意。


    “這裏可是你的牢籠!”犀貉繼續勸說“他已經囚禁了你十六年!”


    “是牢籠嗎?”無喬自問。


    “師父,有些事你不一定明白,又或許是我自己也不太確定,但是我堅信自己這個時候不能離開是正確的選擇!”無喬忽的恍神,心裏更掛念的還是那個人吧。


    “我是想不明白,這裏到底給了你什麽,如果鬆雲子真看中你,有怎會吝嗇他的陰神咒!”犀貉拍著無喬的肩膀繼續道“孩子,你爹和我都痛恨這個地方,如果你要迴去,那就是要與我們為敵,你真要這麽做嗎?”


    無喬聽到為敵,心裏不自覺慌起神來,憑心而論,他無法意識到立場的存在。


    “師父,我會跟著你迴去,但在這之前,我想知道一個人的心意!”無喬仿佛是被逼迫一般,他想爭取一些時間,想知道那個人到底如何看他。


    犀貉聽著覺得我怪異,但很快反應過來,欣慰道“原來安願是有自己心事啊!”


    “是她?”犀貉猜測說道。


    無喬點點頭,他師父都沒說是誰,可這裏也唯獨她能入犀貉的眼。


    “徒兒,眼光不錯!”犀貉投出讚許之光,隨即又遲疑“她可是鬆雲子的外甥女,你可想好!”


    “師父是為我而死,我一定會護好她!”


    “呸呸呸!什麽師父,若不是他,你我師徒會分離十六年嗎?還有你爹,至今都未能起身,全是他害的!”犀貉怨言道。


    無喬也不知如何是好,前師父在詆毀另一個師父,這左右為難,誰對誰錯,這似乎很難拎清,要真說他爹是幽鬼所害,那還就是十惡不赦了,可即便是如此,無喬也對鬆雲子恨不起來。


    “好吧!既然你心裏有自己的主意,我就不幹涉了。”犀貉又仔細看眼前這個娃子,與小時候有幾分像,感慨說道“長大了,轉眼這麽多年,不容易!”


    犀貉隨後與無喬道別,離開時,多次提及了無喬的父親陳止州,要他有空就迴去看看,他也會一直在官陽等著他前來。


    小毒神聽了許久的牆角,思緒混亂,想是不是這無喬有著多重身份,身為墨梅山莊大弟子,怎會另叫他人師父,幽鬼還躺棺材裏,這麽快就另謀出路,倒是十分新奇。


    迴到住處,無喬準備睡下,卻驚奇發現焦雪堵在了他的房前,也不知道她在此處等了多久。


    “你去了哪裏?”焦雪問他時,主意到了他尤未幹掉的眼淚。


    “哭過?”焦雪繼續問。


    “焦雪姑娘,你怎會在這?”無喬心感不適道。


    焦雪有些生氣,她沒繼續想太多就對無喬道“明日你師父就要出殯了,今夜就別睡了。”


    “是。”無喬維諾道。


    在焦雪麵前,他顯得乖張,於情於理這也是他該做的,可他剛哭過,十分疲乏,第一時間就想著去睡覺,隻是沒想到焦雪會來堵門。


    朱予荀在靈堂上燒著紙,跪在地上,恍若一個孝子,他沒有轉身去看,有人來他也多半猜到是焦雪把無喬給帶了迴來。


    “跪下!”焦雪厲聲對無喬號叫。


    無喬跪地,心情十分沉重,他最不願意麵對這場麵,以至於他一直自責,甚至想逃避。


    “師兄!”朱予荀年歲比他大,卻喚他師兄,有些事各自心裏都清楚,隻是做得過分了,未免惹人生氣。


    “明日師父就要入土了,師兄可有什麽話要和師父說!”朱予荀神情黯然。


    “對不起!”無喬五體投地,埋著頭不敢抬眼看,深深地內疚,使他覺得自己不配在這呆。


    朱予荀遞過來一把紙,想去安慰,頓住的瞬間,又覺得自己欠無喬的,如果能把所有一切都告訴他,或許所有事都開朗了。可他和焦雪約定過,這個秘密不能說出來,除了不讓無喬遭受打擊外,還有對師父的尊重,既然師父有言在先,他們又何必去戳破以至於死者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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