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奇怪,彥傑跑哪去了,忽然聽見樓下有迷人的樂暈傳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走到露台,往下一瞧,看見棕櫚樹下聚集了三名樂手。兩個拉小提琴,另一個正彈著手風琴……”伴隨著雪萊獨特的低柔嗓音的,是德布西“貝加馬斯克組曲月光”的小提琴和鋼琴合奏旋律。


    宋伊人捧著氤氳著茶香的骨瓷茶杯,坐在置溫馨的起居室裏,含笑地看向偎依在右手邊雙人椅上的那對不時交換深情眼光的男女主人。


    表姊雪萊正說到她一星期前在歐洲度蜜月的趣事,而表姊夫傅彥傑則深情款款地凝視愛妻,一副沉浸在幸福中的居家男人表情。


    “就在這時候,”雪萊的聲音洋溢著興奮和快樂,“月光像聚光燈般投射下來。自黑暗樹影中緩緩飄來熟悉、悅耳的男中音,是一首義大利的古老情歌,然後走出一個穿白色絲襯衫、黑色長褲的俊美男人……”


    雪萊再一次以盈滿愛意的眼光凝視夫婿,伊人眨了眨濕濡的眼眸。她就知道,每當表姊以這種作夢般甜膩的語氣訴說浪漫的場景時,她便被感動得想哭。


    這該死的浪漫,總讓她掉眼淚,而雪萊偏又是製造這種氣氛的能手。有時候,伊人會覺得姨丈給表姊取名為“雪萊”,實在是太貼切了。正如英國詩人雪萊一樣,表姊雖然學商,卻是個道地的浪漫高手。


    “他投向我的眼光,就像月光般溫柔,而他的歌聲,更如溫泉般濃鬱深情。霎時,我像要被融化般……”雪萊靠向彥傑,彥傑擁著雪萊,四片紅潤美麗的嘴唇越來越接近,而他們相視的眼光比正午的太陽還熾熱。


    雖然屋裏有冷氣,伊人卻覺得全身發熱不安,口幹舌燥。她趕緊啜了口茶,一雙眼睜得老大,就等著那令人噴鼻血的限製級畫麵在眼前上演……


    “啾——”門鈴聲偏在這緊要關頭響起,在靜得隻有悠揚旋律的起居室裏,顯得分外突兀、刺耳。”三個人都被擾得意興闌珊,尤其是彥傑,一張臉漲得通紅,十分惱怒。


    “隻是電鈴聲而已,摟下的祥嫂會去開門。”雪萊溫柔地安撫夫婿的不悅。


    祥嫂是兩夫妻雇的管家,就住在一樓。伊人伸了伸舌頭,低頭看了一眼手表,發現已經九點半了。


    “九點半,不早了。”伊人輕笑道。


    人家可是新婚夫妻,再打擾下去,倒顯得她這個客人太不上道。不過話說迴來,她挺好奇是什麽樣的不速之客挑這個時候造訪這對新婚夫妻?


    樓下傳來的蠻橫嬌叱聲,更進一步勾起她的好奇心。


    伊人的思路開始運轉。她稍嫌魯莽地投了個譴責的眼光給彥傑。


    傅彥傑婚前的風流事跡,她在當財經記者的那段期間裏曾耳聞。該不會是某個不甘心被拋棄的豔女,借酒壯膽來這裏發酒瘋吧?


    隻聽見沿著棒木地板樓梯踩上來的高跟鞋聲,夾雜著祥嫂唯唯諾諾的勸導聲。起居室的門扇被人用力推開,一名打扮得珠光寶氣、濃妝豔抹的半老徐娘,怒氣騰騰地出現在六隻眼睛驚愕的瞪視下。


    其中以伊人最為訝異。


    這女人怎麽看都不像傅彥傑婚前會勾搭的美女類型,而她果然也不是。


    “先生,你姑媽她……”祥嫂臉色尷尬地囁嚅著。


    雪萊好脾氣地安慰她,“祥嫂,沒關係。你先替姑媽倒杯——呃,姑媽想喝什麽?”她笑咪咪地看向眼露兇光的貴婦。


    傅彥傑的姑姑俞傅瓊瑜冷哼一聲,不屑的瞥了一眼雪萊後,仍把眼光盯視在她的侄子身上。


    “就來杯柳橙汁吧。”雪萊碰了個釘子,隻能聳聳肩,朝伊人露出苦笑。


    等到祥嫂掩門離開後,這位姑奶奶開始發飆了。


    “我可不是大老遠來跟你們討果汁喝的。彥傑,你是故意給我難堪嗎?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沒必要把火發到我頭上吧?!”俞傅瓊瑜沒頭沒腦地發著脾氣,直讓在座的三個人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姑媽,您這是從何說起?”雪萊見老公沉著臉,眼中露出困惑、惱怒的情緒,連忙走到瓊瑜麵前安撫。“我跟彥傑雖然迴國有一個星期了,但彥傑要到明天才迴去上班。他都還未履新職,這‘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話從何而來?”


    “哼,你別想替他狡辯!”


    “姑媽,您先別生氣,坐下來再說。”雪萊扶著瓊瑜落坐,還不忘朝老公使眼色,無奈傅彥傑像尊木頭般沒表情。


    傅家新婦難為啊!她在心中歎口氣。


    “彥傑若是做錯什麽,您撥通電話來就行了,這麽晚了還勞您跑一趟……”


    “你以為我喜歡來啊!”瓊瑜大聲唿喝,一看到彥傑臉上明擺的厭惡表情,更激得她火冒三丈。“看看你老公那副嘴臉!活像我欠他幾億財產。我是他姑姑,他竟擺這種臉色給我看!我招誰惹誰啊。翅膀長硬了,就不把我這個拉拔他長大的姑姑放在眼裏,我命苦……”


    “舅媽,你別又來了……”彥傑厭煩地道。說什麽拉拔他,她從來沒正眼瞧過他。真正扶養他長大的,是他溫柔慈祥的大伯母。


    “不準你這樣喊我,我早跟那個姓俞的一刀兩斷!他算什麽東西,隻不過是我們傅家養的一條狗!”


    “你們還沒有正式離婚,別忘了,你還冠著舅舅的姓呢。”彥傑冷冷地提醒她。


    “我……我今天又不是來跟你討論他的事!”


    “那你到底想說什麽?”


    “哼!”瓊瑜的氣勢暫時委靡下來,但她很快重振旗鼓。“是誰把雷宗佑降職的?你明明知道他是我的人。”


    這話聽在彥傑耳中分外刺耳。


    由他父親一手建立的東南營建公司裏的員工都知道,俞傅瓊瑜公然把小白臉拉抬到副理位置,完全不顧她身為總經理的老公俞凱南的麵子,也不把侄子傅彥傑放在眼裏。


    “我不知道什麽雷宗佑。”彥傑有氣無力地道。自從他在耶魯拿到企管博士學位之後,一直擔任東南集團海外投資部門的主管。直到決定結婚,祖父才將他父親生前建立的東南營建公司交給他管理。


    當然,在被授予重任之前,他也抽出時間研究了一下公司的業務,其中包括雷宗佑是俞傅瓊瑜的情人之類的八卦新聞。


    “你少把事情撇得一幹二淨!俞凱南那個龜兒子就算跟天借膽也不敢動我的人,準是你默許他胡作非為。”瓊瑜的氣焰更形高張,一隻滿戴著五光十色寶石的玉手憤恨不平地指著彥傑,看得伊人連連皺眉。


    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眼前的潑婦——從表姊雪萊和表姊夫傅彥傑對她的稱唿聽來,她既是表姊夫的姑姑,同時也是他的舅媽。


    而俞凱南這個名字,伊人也不陌生。此人正是東南營建公司的總經理,同時也是彥傑的舅舅。


    由於雪萊和彥傑結婚當天,伊人因為重感冒躺在醫院吊點滴,以至於錯過了那場精采至極的婚禮。據她的母親大人事後描述,這場婚禮雖然比不上高官嫁女兒那樣鋪張豪華,也稱得上冠蓋雲集,工商界的名人都到齊了。為了此事,伊人扼腕頓足不已,哀歎自己病不逢時,白白錯過這場盛會。


    她雖然不當財經記者已有三個月了,但是身為專職的推理小說作家,多見見世麵總是好的,搞不好會讓她挖掘出什麽秘辛,創造出比柯南,道爾、赤川次郎更懸疑的作品。


    不過這個雷宗佑,她連聽都沒聽過。


    “隨你怎麽說。”麵對這樣不講理的姑姑,彥傑隻好以不於理會來應付。


    “好啊,真是你!”他這話氣得瓊瑜更是大發雷霆,塗滿蔻丹的手指抖個沒停。


    “不要以為你當上董事長就有什麽了不起,那是我不想讓姓俞的稱心如意,才慫恿爸爸讓你當,否則你這個二房的,才別想占到這個便宜呢!”


    事情越來越複雜了,而彥傑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伊人曾從表姊雪萊那裏得知,彥傑的祖母是他祖父的側室。好在彥傑的父親十分爭氣,年紀輕輕便創立了東南營建公司,可惜英年早逝,在彥傑十歲時因車禍和妻子雙雙過世。


    彥傑此後在祖父的庇蔭下長大,其間受了不少大房那邊的姑姑們的冷眼。好在大伯母待他不薄,讓他享受到一些溫情。


    這段淒慘的往事,曾博得伊人不少眼淚,現在親眼見到俞傅瓊瑜對彥傑的欺壓,仿佛是幼年時的他無助地遭受惡姑姑欺負的場麵重現。


    天啊,還有比這弱稚孤雛受人欺淩更悲慘的事嗎?伊人不由得義憤填膺,放下她握了許久的茶杯,霍然站了起來。


    “你這嗓門猶如河東獅、狀若瘋婦的女人給我聽著!請注意一下,看看腳踏的是誰家的地,誰準你這麽放肆、無禮的?”


    黃鶯出穀般的嬌斥聲,不仔細聽還以為是小女孩咕噥著要糖吃呢!但瓊瑜聽得分外清楚,那對銳利、尖刻的眼睛也確確實實地將突然站到她麵前的嬌小女娃的怒焰明眸收進視線內。


    “你——”她高傲地指著伊人,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什麽?”伊人冷笑聲,對比她高出一個頭的惡婦人毫無所懼。


    “你好大膽!”


    “再大膽也沒你大膽。”伊人傲然喊道。“而你不但大膽,同時無恥!以大欺小,以長輩的身分欺壓晚輩。孔子說的‘老而不死謂之賊’就是指這種人。


    “你說什麽?!”瓊瑜從來沒被人這麽折辱過,一雙塗上五顏六色眼影的眼睛瞪得像金魚眼。而一旁的雪萊和彥傑是目瞪口呆。


    “我說你老而不死謂之賊!”伊人不耐煩地重複一遍。真是的,就有人這麽欠罵,被人罵了一遍還不夠,又自討一次。“彥傑表姊夫從小被你欺壓得還嫌不夠嗎?現在又來欺負他!先別說東南營建公司的創辦人是他父親為眾所周知的事,就以他是東南集團傅老先生的親孫兒、同時也是集團內部菁英的身分,就夠資格擔任東南營建公司的董事長一職,何需你關說?傅老先生若是那麽容易受學無專精、隻會發脾氣的女兒左右,事業也不可能做得那麽大!”


    “你!”瓊瑜氣得說不出話來,隻能拚命喘氣。


    “我怎樣?我再怎麽潑辣也懂得胳臂往裏彎,哪有人不罩自己人,反而去罩外人,別忘了,彥傑表姊夫怎麽說都是跟你有血緣關係的侄子,那個雷宗佑算是哪根蔥?他是你私生子,還是你老公?犯得著為了個外人,跑到侄子家裏興師問罪嗎?這傳了出去能聽嗎?你好歹是名門貴婦,若有人瞧見你這潑辣樣,嘖嘖嘖……”


    “嘖什麽?”瓊瑜膽戰心驚地問。


    “隻怕你在人前裝出的假高貴就要毀於一旦。”


    瓊瑜聽她這麽說,連忙慌張地左顧右盼。除了這個無禮的小鬼外,沒半個外人。


    “你少唬我!”她高傲地道。


    “我可沒唬你喔。”伊人鄙視地笑。“我之前是個記者。雜誌最喜歡揭名人隱私了,若是讓大眾曉得原來東南集團傅老先生的千金是這種潑辣貨,你就晚節不保了。”


    瓊瑜狠狠瞪她,可惜伊人不為所動。“你給我小心點!”說完,她恨恨地蹬著高跟鞋轉身朝外走,臨走時還憤怒地甩上門。


    優美的古典樂聲不知什麽時候停了下來,經過三秒鍾的靜默,彥傑突然奔向伊人,興奮地摟緊她。


    “偶像!你是我的英雄,我的偶像。”


    “表姊夫,你摟得我喘不過氣來了。”


    彥傑放開她,拉著雪萊,感激地望著她。


    “在我二十八年的生命裏,除了和雪萊結婚時,從沒像此刻這麽開懷過。伊人,我該怎麽感激你?你替我出了十幾年的鳥氣。”


    “喂,別鳥不鳥的。”雪萊不悅地以肘拐了他一記。


    “好嘛。”彥傑泛出淘氣的笑容。“不過說真的,我不曉得伊人的口才這麽好。”


    “你先別高興,不怕她上她母親——你大房祖母那裏告你一狀嗎?”雪萊憂慮地道。


    “這倒是個麻煩。”彥傑蹙了蹙眉。“我是不打緊啦,頂多挨那老太婆一頓訓,不過爺爺可慘了。還有我大伯父、大伯母,非得聽那老太婆嘮叨好幾天不可。”


    “那都是小事,叫大堂哥去哄哄老人家,順便把姑媽跟雷宗佑的事說出,便能堵住老人家的嘴。就怕你姑媽把這事記在心裏,聯合她那些妹妹,暗地裏對付你。”


    “會有這麽糟嗎?”彥傑眉頭一緊,對著老婆發愁。


    伊人見表姊歎著氣點頭,心裏也不好過。


    都是她強出頭,害得人家夫妻坐困愁城。


    “雪萊,表姊夫好歹是公司的董事長,那個兇女人能對他怎麽樣?”


    “伊人,你不明白。”雪萊苦笑道。“就連彥傑的舅舅都對他老婆的惡勢力頗為忌憚。瓊瑜姑媽雖然不在公司任職,卻安插了不少親信,再加上東南營建公司的股票有不少在她們姊妹手裏,如果她真想興個什麽浪為難一下彥傑,絕對能讓彥傑頭痛一陣子的。”


    “哎呀,事情居然這麽嚴重。都是我不好,氣不過那潑婦欺壓表姊夫,逞一時的口舌之快……”


    “伊人,別這麽說。我那姑媽兼舅媽本來就看我不順眼。”彥傑安慰她。


    “沒有補救之道了嗎?”伊人歉疚地問。


    “伊人,別把這事放在心上。”雪萊瞧她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心疼地摟住她說。“其實,我比你還心疼彥傑被欺負。隻不過他現在初掌大權,不好得罪太多人。唉,要是我能去公司幫他就好了。”


    “你當然可以啊。”伊人熱切地道。“你好歹也是個企管碩士,幫忙表姊夫絕對沒問題。”


    “可是……”一抹動人的紅霞突然罩上雪萊的粉頰,她羞怯難抑地瞟了彥傑一眼。“彥傑不讓我去。”


    “為什麽?”伊人不解地問。彥傑不像是那種不讓老婆拋頭露麵的大男人啊。


    “因為雪萊懷孕了。”彥傑嗬嗬笑著,洋溢著即將為人父的喜悅和驕傲。


    懷孕?”伊人狐疑的眼光落到雪萊平坦的小腹上。“你們結婚還不到一個月,就知道懷孕了?”


    “伊人……”雪萊不依地嬌嗔道。


    “雪萊有兩個月的身孕了。”彥傑得意地道。


    “天啊!”伊人恍然大悟地瞪大眼,一抹笑意悄悄溜向她粉嫩的柔唇。


    “不準你笑我!”雪萊嬌聲唿喝,威脅地要勒住表妹嬌弱的雪頸。她在認識彥傑之前,曾信誓旦旦說絕不在沒有婚姻關係下,讓任何男人占她便宜。沒想到認識彥傑沒多久,就遭他打破了這項禁忌。


    “我沒笑啊。”伊人掩住唇,肩膀一聳一聳的,分明在偷笑。


    “算了。”雪萊氣餒地嘟著嘴。“等你戀愛時就知道了。“


    “知道什麽?”伊人好奇地問。


    雪萊對著二十四歲的小表妹搖頭,有些話隻能意會不能言傳啊。話說迴來,伊人年紀也不小了,對於男女間的常識卻是那麽空乏。


    “不跟你講了。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彥傑啦,他是個好好先生,除非惹火他,否則總是溫吞吞的。萬一傅家姊妹幫又去欺壓他,我看他八成還是被罵的份。還有,他雖然是到自家的營建公司當董事長,可是手下卻沒有自己的班底,我擔心他沒個親信在身邊,會被人欺上瞞下的耍著玩。到時候,又讓傅家姊妹幫看笑話了。”


    “這倒是個問題呢。”伊人也替他們發愁,但一方麵又覺得雪萊創造出來的“傅家姊妹幫”這個詞挺有趣的,倒像是什麽惡勢力幫派呢!


    雪萊歎了口氣,眼光看向夫婿,兩人相對無言。突然,那兩雙心有靈犀的眼睛,同時閃爍出興奮的火花看向伊人,看得她心慌慌。


    “你……你們看我幹嘛?”


    “伊人——”雪萊以過於甜膩的聲音纏住小表妹。“你不是早把雜誌社的工作辭了,在家寫作嗎?反正你也沒什麽事,何不到彥傑那裏幫忙呢?”


    “怎麽會沒事?我在寫……”


    “哎呀,那算是什麽正事。”雪萊很不屑地搖搖手,氣得伊人幹瞪眼。


    怪不得中國人到現在都沒得到過諾貝爾文學獎,就是有雪萊這種人,漠視文學,把他們搖筆杆的全當做不學無術、不事生產的廢人。


    她到底知不知道,赤川次郎每年繳給日本政府的稅,可不遜於那些大企業家!


    當然,這種事可能一輩子都落不到她身上。


    “伊人!”雪萊見她有些不高興,連忙使出懷柔手段。“我知道寫作也很重要,可是幫彥傑更重要呀。”她舞動著兩排綿密睫毛,做出楚楚動人的表情。“你也不忍心見他在外敵環伺下,孤立無援吧?”


    直接命中她的弱點,伊人歎了口氣。


    “我怕自己幫不上什麽忙。”


    “這麽說就太客氣了。”雪萊知道她已心意動搖,立刻再多加一把勁。“好歹你也是個企管學士,又在雜誌杜當了一年的財經記者,我想這點小事難不倒你的。彥傑不會虧待你,你就在他身邊先當特別助理,替他注意一下周遭的敵人嘛。”


    “這……”


    “伊人,請你一定要幫忙。”彥傑也眨著那雙桃花眼向她乞憐。


    麵對這對看起來急需援手的俊美夫妻,伊人還能怎麽樣呢?


    她歎口氣地點頭答應,誰教她心太軟。


    清早與鬧鍾奮鬥的經驗;掙紮著爬起床,一邊刷牙洗臉一邊打瞌睡的經驗;麵對滿櫃子的衣服,仍挑不到適合上班穿的衣服的經驗;因趕著上班,不能優閑地享用媽媽的愛心早餐,隻能抓著三明治和瓶裝牛奶匆匆跑向座車的經驗;在交通尖峰時段被堵在路上而無可奈何的經驗;這一切的經驗,都是她三個月前極力想要擺脫的夢魘啊!


    然而,她卻讓這個夢魘再度降臨自己身上!


    整整三個月又十二天的優閑日子,都在伊人一星期前答應雪萊夫妻去彥傑公司上班時向她說再見。害得她現在隻能張著一雙惺忪睡眼,嗬欠連連的勉力振作精神,駕駛心愛的小車往職場煉獄前進。


    說職場是煉獄一點都不過分。


    剛畢業的伊人,也曾認為上班就是堅持在自己的崗位上勉力工作,誰曉得還要應付複雜的辦公室文化,批鬥不完的人事戰爭。有些人會為自己的利曾而犧牲別人,或是將同仁不經意的得罪記恨心頭,隨時一抽冷箭射過來,教人防不勝防。


    就是受不了這種爾虞我詐的生活,伊人幹脆辭職,在家從事寫作。她大部分都是創作推理小說,偶爾也寫些具有浪漫色彩的愛情小品。隻是沒想到這種日子才持續三個月,她便又困到煉獄的入口。


    而這次,她想置身事外都不行。她可是董事長的特別助理,彥傑表姊夫的親信、斥候、炮灰。可想而知,一旦那河東獅俞傅瓊瑜發現她在東南營建公司上班,一定會想辦法修理她的。


    嗚……她真是命苦,明明可以坐在家裏、受溫柔慈祥的母親保護,卻為了道義不惜兩肋插刀,眼看著就真的要上刀山、下油鍋了。


    但,她宋伊人豈容得魑魅魑魎在她麵前放肆?!“傅家姊妹幫”不來惹她便罷,要是敢來惹她這個收妖大師,她絕對讓她們來得去不得!


    想到這裏,伊人勇氣大增,這時候車陣也開始向前推進,她很快來到東南營建公司位於信義計劃區的玻璃幃幕辦公大樓。


    大摟的地下三層全是停車場,一、二樓是東南集團所屬的東南開發銀行,三、四樓是東南營建公司的子公司——東南房地產管理顧問公司。五到十六樓才是東南營建公司的本部。


    伊人將車開向停車場入口。她看一眼手表,發現已快九點,心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祈禱著老天保佑,別讓她第一天上班就遲到,最好在第一層的停車場就能找到車位。她眼光忙碌地四處尋找,左看右瞧,全停滿車子。


    當她正感沮喪時,眼神一瞟,咦,那不是空位嗎?她眉開眼笑地朝前駛去,而另一輛黑色的高級房車,也正朝同一目標物倒退而來……


    預料中的碰撞並沒有發生,倒是伊人的愛車被卡在黑色凱迪拉克的車尾和一根圓柱子之間動彈不動。


    伊人喃喃詛咒,見對方沒有駛離的意思,隻好推門下車,而房車駕駛座上的司機也正好下來。


    哇!光是那魁梧的體格起碼有她的兩倍大,伊人吞了吞口水,眼光畏懼地朝上移去。


    平視之下,隻能見到來人的三件式西裝頂端的條紋領帶,她退了一大步,仰起頭來。


    比她大腿還粗的頸項上有顆巨大的頭顱,一雙像牛眼般大的眼睛,以頗具威嚇力的眼光打量她嬌小的身材。


    伊人咽下喉頭緊張的口水,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平光眼鏡,端起女學究式的表情走向對方。


    “請你把車移開,方便我停好車。”嬌柔的嗓音如天籟般動聽,大個子司機怔在當場。


    他仿佛為這動聽無比的聲音深深迷醉,也像是為眼前嬌小的女子敢在他麵前頤指氣使感到些許震驚。


    “小姐……”他結結巴巴地開口,聲音渾厚有力。


    “請你把車開走好嗎?我快遲到了。”伊人看著腕表催促。


    “可是小姐,是我們先看到這個停車位……”


    “那是誰先停進來的?”伊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車,意有所指。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不是嗎?”伊人把鏡架往下移,以老學究看待不受教的頑童似的表情瞪了對方一眼。盡管自己嬌小的身材還不到對方胸口,但她向來是“見大人則藐之”,不卑不亢慣了,不把人家高頭大馬的身材放在眼裏。


    那男人張了張嘴,還想抗辯,伊人趕緊開口壓製,“拜托,請不要在這時候跟我爭辯。先生,如果我有時間的話,一定會大方地退讓,而不會在這裏跟你爭這個小小的停車位。我上班快遲到了,請你有點風度地成全我好嗎?”


    坐在凱迪拉克後座的傅彥豪聽到這裏,再也按捺不住。


    那像天籟般好聽的嚶嚶鶯聲從一開始便吸引了他的注意,一字一句地隨風飄進車廂內。悅耳的音符奇異地振動他的心弦,在胸腔內引起共鳴,激起了某種溫暖的情愫在心田流動。


    但他的理智很快壓抑下這種隻有古典音樂才能帶給他的感動,並很快為她犀利的詞鋒而暗暗喝采。


    很少有人——即使是跟德明同樣塊頭的男人也不敢在他麵前出言頂撞,更何況還毫不畏懼地侃侃而談。這女人不但夠膽量,而且十分機智,每一句話都正中德明這種雄赳赳、氣昂昂的大男人弱點。


    什麽如果她有時間,一定大方退讓,不會爭停車位,並請對方有風度地成全她上班快遲到了,試問哪個愛麵子的男人聽了這話,還有臉跟個小女子繼續爭下去?


    況且德明又是那種婦孺優先的男人,更不好意思跟她爭了。


    果然,他一下車,便聽見他的司機兼保鏢德明囁囁嚅嚅地道:“這個……小姐……我……”


    “德明。”彥豪及時喊住他。德明見到他下車,靦腆的表情明顯地鬆了口氣。


    彥豪的眼光立刻達逮住德明身前的女人。


    一頭走在流行尖端的削薄齊耳短發,在日光燈照射下,呈現出近似黑色的咖啡紅,柔亮細膩地誘人想伸手撫摸。


    而那張瓜子臉——彥豪在心裏暗叫可惜。那飽滿的臉形是屬於美女的,雖然膚色並不是台灣仕女熱中追求的白皙,而是被陽光洗禮過的健康蜜色,但仍是一張漂亮的臉蛋,隻可惜她立體分明的五官,被那副架在俏鼻上的粗框眼鏡破壞了。


    那兩片單薄的鏡片,遮住了她眼睛的真麵目,也教人看不出年紀來。他隻能祈禱莫要是對鬥雞眼才好,如果能有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這女人更加令人心動。


    他的眼光迅速往下移到她的嘴。棱角分明、豐潤誘人的唇,線條優美的宛如上帝的傑作。彥豪感覺到唇間有些刺痛,下腹部微感灼熱。


    視線繼續往下溜,裹在一襲鵝黃色及膝旗袍式洋裝下的身體,看起來婀娜有致。他的眼光被她挺立的胸脯吸引了下,猜想應該是三十二b的胸圍,再加上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窄臀,標準的美女身材。


    穿著一雙鵝黃色低跟皮鞋的玉腿也挺誘人的,修長、勻稱,毫不遜於他見過的各色美女。她的身材不錯,雖然不是高挑型的美女,倒也算是小號的維納斯。


    她很誘人,除了那副眼鏡外。


    彥豪緩緩揚起一抹純男性的邪惡笑容,這舉動惹惱了伊人。


    “這位先生,我真的沒時間跟你耗下去,麻煩你把車開走。”伊人故意不看向他。


    他一出麵,她便判斷出這人不好惹,還是眼前的大個子比較好欺負。


    德明尷尬地看向彥豪,尋求指示。


    彥豪看了一眼佳人僵硬的表情,感到頗為有趣。她看也不看他一眼,眼光專注在德明身上。這倒是個奇談,他今天才發現德明的大臉竟比他受人青睞。


    但,是這個原因嗎?他邪邪地一笑。


    或許,她察覺出德明比他更好應付,所以才不想理會他。而且,如果這位聰慧的小姐是在這楝大樓上班的話,她的確沒什麽時間耗下去。九點早過了。


    “德明,把車開走,讓給這位小姐停車。”彥豪懶洋洋的聲音充滿笑意,他再看了伊人錯愕的表情一眼,朝她點頭後,重新坐迴轎車內。


    這女人很有趣。隔著車窗,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仍站在原地的小女人。他很久沒遇到這樣聰穎迷人的女性了,如果她不戴那副眼鏡會更好。


    隨著凱迪拉克駛離,彥豪的思緒逐漸飄遠,先前的那樁有趣事件,好像也淡成生命中微不足道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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