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年四月底。


    醞釀了已久的土地革新,在經過了兩三個月的輿論準備之後,終於拉開了帷幕。


    南直隸、江西、湖廣、浙江、福建,一京四省官田比例最高的地方,最先開始試點。


    五月一日,江浙總督府。


    緊閉的府門和門前陣列的一隊官兵,無不透漏出一種緊張的氣氛。


    “這位軍爺,麻煩通報一聲,我們想要見一見聶總督。”


    一個頭戴八角帽,身穿青色紅線錦袍,身材胖乎乎的財主,被他身後的四個差不多打扮的人推出來,上前問話。


    那兩個分立在府門左右的士兵,像是廟裏泥塑的金剛,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


    似乎壓根沒有聽見。


    “這位軍爺,這是我們一點小心意,還望您通傳一聲。”


    那矮胖子見士兵沒動,從袖子裏摸出一錠十兩的元寶,伸手塞了過來。


    要是以往,讓門房去通傳,最多也就是一兩銀子就足夠了。


    可今天,誰都能看的出氣氛不對,幾個人為了見到聶豹,狠了狠心才下了血本。


    “府衙重地,總督有令,過線者格殺勿論!”


    矮胖子被這一聲驚雷般的喝斥,嚇的連忙退後兩步,這才看到在地上,不知道什麽時候用白灰劃出一道線來。


    見這招不好使,矮胖子又換了一招,軟的不行就來硬的。


    他捏著自己身上的衣服,提起胸前一點,對那個士兵再次說道。


    “看清楚了,咱也是穿錦衣的,弘治年間的舉人,我二哥是當朝禦史柴樺,你進去告訴聶豹,若是再不見我們,定然在皇上麵前參他!”


    那個士兵,還是一動不動,又變成了泥塑的金剛,軟硬不吃。


    “柴兄,這可如何是好?”


    另外四個人焦急的跺著腳,圍著矮胖子一陣搖頭歎氣。


    “我們都是當地鄉紳,他不可能不出來見我們!”矮胖子大聲嚷嚷著:“我們就在這裏坐著,他聶豹一天不出來見我們,我們就在這裏坐一天,他一年不出來,我們就在這裏坐一年,我就不信了!”


    矮胖子說著,還故意用挑釁的眼神看了眼門前的士兵。


    沒用。


    似乎他們隻要不越過那條線,那些士兵就既聽不見,也看不見。


    此時總督府內。


    聶豹也正在廳堂裏,快速的轉著圈子。


    在他周圍,坐著江西、湖廣、浙江、福建四省布政司的布政使,也全都一言不發。


    氣氛緊張到了極致!


    福建布政使陳珂,捋著胡須慢慢的抬起頭來,看向聶豹。


    “文蔚啊,咱們這一京四省,每年往朝廷送的稅銀和漕糧要占了全國的一半吧?為什麽皇上要先從咱們這裏開始呢?


    你就不能跟皇上說說,先從東北、西北開始?或者西南也行?”


    “陳大人,皇上做出這個決定,自然有他的深意在。東北、西北或者西南,哪個是平穩的地方?若是從那裏試點,萬一外敵入侵,豈不是亂上加亂?”


    湖廣布政使王哲為難的直搖頭:“可是,我們這些地方,官田是最多的,不太好改啊!就以安陸府為例,那些官田可都和皇上息息相關,誰敢動的?”


    聶豹走迴到到最北邊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拿過旁邊的茶碗,稍稍掀開蓋子,低頭喝了一口。


    “諸位,這件事要是好幹,聶某也不至於興師動眾把諸位招到這裏來。這件事不好幹,可又必須得幹,實話告訴各位,這件事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皇上既然從這裏開始,那這裏就必須要有一個好的開端,否則後麵其他地方,怎麽改?”


    聶豹放下茶碗,目光嚴厲的盯著跟前的四位布政使。


    這四位左布政使,在各省也都是跺跺腳都得地震的人物。


    必然跟那些當地的土豪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皇上的改革綱要我看了,我甚至覺得對各位來說,這次改革也不是個壞事,而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四人齊刷刷的抬頭,不解的向聶豹看了過來。


    “根據皇上這份綱要啊,第一點,嘉靖元年以前未收上來的物稅全免了,這是不是好事?”


    四位布政使頓時有了點精神。


    這些都是陳年爛賬,每年吏部考核,都因為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找點麻煩,可為了這半斤米跑山溝裏去收,還不見得能收上來,誰願意去。


    “這還真是個好消息啊。”


    “是啊,朝廷這麽緊張,皇上還免了這個,對百姓來說可是一件幸事啊。”


    聶豹見總算提起了四位的興趣,繼續說了下去。


    “還有呢,以後寺廟、道觀的田地,也要照常納稅,學堂官田、養俸官田全都取消了,諸位以後就不用往家抗米了,戶部會把銀子每半年一次,存到諸位在大明銀行的戶上。”


    沉默。


    這些布政使對這個並不覺得是個好消息,光靠朝廷那點俸祿,哪裏夠花銷。


    這些年他們就是靠著不在賬冊上的那些官田,來維持生活和上下打點呢。


    這一下把官田取消了,豈不是又要過傳說中洪武年間的苦日子?


    “諸位也不用垂頭喪氣,皇上說了,要改革試點成功了,給諸位的俸祿再加五成!”


    也就是比其他省的官員,直接多了一半的俸祿啊。


    但是……


    “我知道,你們靠那些官田,每年多拿的肯定不止五成,可是你們拿著那些錢,晚上能睡的著覺麽?難道就不怕哪天檢校找上門?


    現在雖然拿的少了些,但那可是朝廷發的錢,能夠光明正大的拿出來花的,諸位應該高興才是。”


    聶豹這話,還真說到了這些人的心坎上。


    以前並沒有覺得怎麽樣,可自從皇上重新成立檢校之後,光是嘉靖二年這幾個月,就有三十六個五品以上官員被查了出來,殺了三十個,關進大獄的六個。


    對於那些貪官來說,甚至比東廠那時候的日子,更難了。


    能夠光明正大的花錢,安安穩穩的致仕,已經成了他們大多數人當下的追求。


    “聶大人,你就說這個怎麽幹吧,我們一定全力以赴,絕不辜負皇上和總督大人的重托!”


    歲數最大的陳珂說完,其他王哲等人也跟著點頭附和。


    聶豹這才拿出了皇上飛鴿送來的聖旨。


    當著眾人的麵,拆開了蠟封。


    “至於怎麽改革,我也不知道,我們一起看皇上的安排,照著做就好。”


    【第一步,要勸說那些勳貴,官員,主動交出官田,以往獲利省稅,朕可以既往不咎,頑固不冥者,後果自負。】


    “沒了?”


    “沒了!”


    四人疑惑的相互對視一眼,很明顯這皇上的第一步,後麵還有不知道幾步,但這第一步就是要讓他們去那些勳貴家裏做思想工作了。


    讓那些平常連布政使都不看在眼裏的人,去交出田地?


    這個第一步,就很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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