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元年二月,虜犯延綏榆林衛,三月,卜赤四千餘騎犯陝西延綏,四月,犯隆德、興國、固原兵戰城下,偱山而行,伏虜子穀突出橫擊,指揮楊洪戰死,指揮同知孫暘戰死,虜遂掠安定、會寧而去。】


    嘉靖收到這封帶血的戰報時,已經是五月。


    那個時候小王子卜赤,早已經迴到了長城以北。


    看到這封戰報,他是一個腦袋兩個大,


    就這短短的七十來個字,他是反反複複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來來迴迴看了兩三天。


    怎麽偏偏就選在這個時候?


    改革才剛剛開始,兩條腿都已經沒到膝蓋,馬上就要進入深水區的時候。


    這個時候,打還是不打?


    打!


    打的小了沒有用,他們往北退卻,還會伺機再迴來。


    而如果大打,以當前大明的國力,勢必要舉全國之力,至少要耗費軍費幾百萬兩。


    如此改革就會功虧一簣,前麵的改革全都廢了。


    誰也無法在既得利益者的頭上動刀子的時候,還要求他們盡全力去幫你打贏一場戰爭。


    把那些權貴當成傻子的人,自己才是傻子!


    幸虧黔國公鎮守南疆,南邊那些人又在和中亞糾纏,暫時南疆還算是安穩。


    可如果不打!


    嘉靖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簡直有損國威!


    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多麽霸氣!


    嘉靖也好想對大明百萬將士們喊出:犯我大明者,雖遠必誅!


    可是光靠情懷是不能打仗的,打仗要有軍餉!


    漢武帝好歹還有文景二帝為他攢下的老本夠他揮霍,自己呢?卻隻有孝武二宗留下來的爛攤子。


    嘉靖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了。


    一閉上眼就是西北那些被屠殺的村民,就是那些馬革裹屍的大明將士,就是孫暘被馬拖的隻剩下胸部以上的慘狀,就是楊洪被亂馬踏死的畫麵。


    內閣的人,這些天也都在文淵閣爭吵不休,到現在也沒有拿出一個主意來。


    嘉靖不想再等了,就在這裏長歎氣,短歎息,也不能把韃靼給歎死!


    他誰也沒打招唿,徑直自己來到了文淵閣。


    見到嘉靖到來,幾個閣老立刻安靜了下來,小心的等待著天威怒火的降臨。


    “對於西北邊的事,你們怎麽看?”


    嘉靖走到楊廷和的位置坐下,看著眼前大明最聰明的四個人之三,夏言還在南直隸沒迴來。


    “陛下,臣以為此事沒有什麽可猶豫的!小小韃靼如何能抵擋我大明威武之師,臣願親率大明將士二十萬,將韃子驅趕到長城千裏之外,以絕西北之患!”


    楊一清雙手揮舞,越說越激動,大有當年藍玉之勢!


    “楊閣老打算打幾個月?”


    “不出半年!”


    “軍餉糧草幾何?”


    “軍餉一百萬兩,糧草……”


    楊一清說到這裏愣住了,現在大明的國庫大倉裏,總共白銀也隻有一百多萬兩,糧草更是僅能維持現有邊鎮和各衛。


    見到楊一清啞火了,張驄揣度聖意,是到了自己表現的時候了。


    如果夏言在南方有所成就,自己在北方甚得聖心,那兩者還能再次迴到同一個起跑線上,未來首輔花落誰家,還真不好說。


    “臣以為,此事當從長計議!”


    張驄在楊廷和沒開口之前,搶先說道。


    楊廷和雖然是首輔,但楊一清的資格要更老,所以楊一清先說還不算壞了規矩。


    但楊廷和還沒開口,張驄先說話就有點過於著急了。


    楊廷和沒有任何表示,那隻是他城府深,實際內心早已經做好了要壓一壓張驄銳氣的打算。


    “怎麽從長計議?”嘉靖等著張驄的高論。


    “韃靼乃是遊牧民族,但現在還沒有能力對我大明的國土造成威脅,就算南下也是迫於饑寒,襲掠完了也就退迴去了。我們不妨把河套所有的人南遷,讓他們無物可掠,自然也就不會再南下了,然後再效仿張儀遠交近攻之策略,去和北方的‘黃毛’結盟,由他襲擾小王子、吉囊和俺答部,令其無暇南下。”


    張驄侃侃而談一大段,也算是有理有據有對策。


    嘉靖沉默半晌,不得不說張驄的這個計策雖然有些漏洞,還算是一個當前可以采取的措施。


    但是,嘉靖內心的民族自豪感,卻不允許他在外敵入侵時,不做任何抵抗的放棄西北,那會成為千古罪人!


    “這個南遷之策,確實和孫局長治理黃河之策不謀而合,但朕還要告訴你兩件事,一、蒙古人的圖騰是什麽?是狼,二、黃毛畢竟也是蒙古人!”


    張驄還沒反應過來嘉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楊廷和就在邊上開口了。


    “陛下的意思是,蒙古人就像狼,狼一旦在獵物身上嚐到了血的甜味,就會變本加厲,直到將獵物咬死,現在他們雖然是迫於饑寒南下,但一旦發現我們沒有強硬的應對,他們就會逐漸南下,直到將河套吞下。”


    楊廷和時機把握之準確,策略應對之得當簡直再完美不過,看似在解釋皇上的話自己什麽都沒說,實際上已經將張驄完全打壓了下去。


    小夥子雖然四十多歲了,但在內閣這些老狐狸麵前,還需要多多的曆練啊。


    “皇上的第二點擔憂,是那黃毛畢竟也是蒙古人,他是會牽製住其他部落,還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將那三個部落往南驅逐,損大明而盈汗國呢?”


    張驄必竟還是年輕,哪裏忍得了這番打壓,當即梗著脖子問道。


    “那打也不行,退也不行,那敢問楊閣老有何高見?”


    楊廷和站在三人中間,手捋胡須,雙目微閉,遲遲沒有說話。


    你問我就說?你算老幾?


    嘉靖適時的給了楊廷和一個台階:“楊閣老,你認為該當如何?”


    楊廷和胸懷全局,怎麽會不知道嘉靖自從登基以來,所有的事情都是聖心獨斷,今日怎麽來內閣問事來了。


    因為當下的情況,嘉靖也不知道怎麽辦了。


    打,改革就得停,不打,麵子上過不去。


    那就隻能又打又不打!


    如何又打又不打呢?


    楊廷和終於開口了:“臣以為,就一個字,等!”


    “等?”


    “是的,等!秣兵曆馬,以待戰機!”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一下就說到了嘉靖的心裏,茅塞頓開。


    秣兵曆馬,做出要打的姿態,既給了天下百姓和西北將士們一個交代,也給了自己內心一個交代。


    以待戰機,那就是現在先不打,給改革留出點時間來。


    可這個時間也不能太長,改革已經箭在弦上,必須要加快節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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