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和他帶來的那些人,同時向身後看去。


    四周上上下下布下了三道明崗暗哨,這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到這裏來的。


    疑惑間,他們就看到一個樵夫打扮的少年,從草堆裏鑽了出來,快步來到跟前:“東廠百戶閻文文見過張公公。”


    來人道出身份,就連張永都是一愣,他隻知道這次跟他南下的有錦衣衛的人,卻沒想到連東廠都有人跟著。


    “閻公公請起,可是主子有什麽交代?”


    “正是!”


    那個叫閻文文的太監沒有太多廢話,直接從懷裏摸出個個蠟封好的信,雙手遞了過來。


    張永趕緊打開,其他人自覺退後迴避。


    借著火光,是嘉靖那熟悉而又獨特的字體,就寫著一句話。


    【把水攪渾好摸魚】


    看到這七個字,張永心裏所有的糾結一掃而空。


    皇上啊,真是一個不拘小節的戰略大家,這一個把水攪渾簡直就是神來之筆。


    無論情況會如何變化,無論對方會采取什麽樣的措施,都堅定一個戰略目的,那就是摸魚。


    他要摸的這條魚,就是江南織布局這條大魚。


    “來人!”張永有了嘉靖的戰略目標,立刻就製定了自己的戰術計劃。


    “在!”


    “派兩個人摸過去,把大門鎖了!”


    喬升終於還是下定了斷腕求生的決心,把手裏的火把扔進了屋內的大堂。


    幾乎是刹那間,在那些硝土的助燃下,整個小院化成了一片火海,沒多久正房的火就燃向了兩側的廂房。


    “二哥,走吧!”另外三人拉著喬升的胳膊,退向大門。


    可當他們試圖拉開大門的時候,卻發現外麵被一條鐵鏈鎖住了。


    這麽大的火勢,這麽逼仄的小院,就算是烤也足以把他們四個人烤成肉幹了。


    事情發展到當下這種情況,別人沒急,邱華倒先急了。


    “張公公,這些都燒了,你還憑借什麽證據扳倒穀大用?”


    “誰說我要扳倒穀大用了?”張永抬起左眼眼皮,斜視邱華:“這宮裏沒有誰能扳倒誰,是榮華富貴還是草席裹屍不過是主子一句話的事,明白麽?”


    “可……可是,這麽多年他們經營下來的桑田也有上萬頃了,這一把火地契可就沒了!”


    張永揮手,兩個人上前抬起那張竹椅,在那衝天的火光照耀下,晃晃悠悠的下山了。


    邱華怎麽也不會想明白,皇家的土地,都是有曆代皇上的詔書明確的。


    而這些年江南織布局侵占的民田地契,剛好這一把火全燒了。


    那些地自然也就成了無主之地,無主之地自然要交還給當地州府,再分給百姓。


    如此一來也就不用大費周章的清理皇產,還地於民了,這就是把水攪混的第一層。


    這些賬目,幹係著多少官員的身家性命,他們有的自然會主動交出來,有的自然就昧著風險匿下了。


    這一把火,相當於把過去全都一筆勾銷了,該死的人也都死了,以後他們就是清清白白。


    當然也就會更好的配合好江南織布局以後的生意,因為這相當於張永送給他們的一份大禮。


    這就是把水攪渾的第二層。


    不過既然皇上能讓他把水攪渾,相信也已經有了能查清那些人貪了,哪些人沒貪的辦法。


    算賬,總得到秋後再說。


    事實證明張永沒有想錯,因為龔弘沒過多久,就被提調到了工部侍郎的位子上,幾年後以工部尚書的身份致仕。


    湖州府台於誠誌也很快升了一級,去了山東布政司。


    最重要的一點在於,這些官員和太監們,雖然都有貪賄,但江南織布局的大頭,卻是進了皇帝的內帑。


    這些錢早就被正德皇帝揮霍一空了。


    有道是父債子還,可當今皇上和正德皇帝的交情,還沒到這個份上,這便是把水攪渾的最高一層。


    穀大用總共十個幹兒子,如今死了六個,還有一個直接被更狠的紹興府知府給關進獄裏弄死了。


    剩下的邱華、王保保和孫祥,趁機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死去的人身上。


    並對張永接管江南織布局十分配合。


    王保保的經銷網絡,被完整的轉交給了彭占祺,作為皇家輕工集團在彭氏商社的百分之十股份。


    他們三人接下來也都被召迴了宮裏。


    當穀大用見到他們三個人的時候,便已經明白自己大勢已去了,再做無謂的掙紮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嘉靖這天晚上照常圍著三座大殿跑了十圈,迴到乾清宮洗了個澡。


    收到張永的信,他的心裏別提有多痛快了,在張永快刀斬亂麻地收拾了江南織布局這一攤子的時候,黃錦也已經把江北這些皇產收拾利索了。


    接下來,關於皇產的改革,就能順理成章的繼續進行。


    這可謂是嘉靖元年最大的開門紅。


    就在他哼著今兒個真高興,從浴室裏走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了穀大用。


    穀大用比魏彬和張銳都狠,他直接從鎮撫司的詔獄借了一幅枷鎖,自個套在了脖子上。


    披頭散發,以炭塗麵,安安靜靜的跪在門外。


    “吆嗬,穀公公今天這是唱的哪出戲?披枷帶鎖的,莫非是要給朕演一出《竇娥冤》第三幕?”


    “奴才不敢喊冤,奴才罪該萬死,隻是主子沒讓奴才死奴才不敢死。”


    “朕說過不會殺你,就一定不會殺你。”嘉靖今天心情好,看著如今的穀大用也不那麽礙眼了。


    “更何況你還有迎立之功啊,就衝你當年第一個把消息送到興王府,朕也不能殺你。”


    嘉靖說完,用長筷夾了幾塊冰,放進杯裏。


    這天氣開始迴暖了,剛跑完步消了汗,喝上一杯冰鎮奶茶,要多爽有多爽。


    古大用等了半天,嘉靖就一直在那吸溜奶茶,也沒讓自己滾。


    他立刻就想到,這是還沒完事呢。


    於是趕緊交代。


    “主子,奴才這些年攢的錢,全都存到大明銀行了,銀票我已經燒了,總共有四百多萬兩。東廠的符印我也已經交到司禮監給了張佐張公公。”


    錢也交了,權也交了,可沒想到嘉靖還是沒說話,反而在用那根蘆管扣著杯子底的果肉。


    等他不緊不慢的把那幾塊果肉全撈幹淨了,才終於看了穀大用一眼。


    “去年的時候,孫銘奇給你打的那六萬兩銀子的欠條呢?”


    穀大用這才恍然大悟,合著皇上在等這個呢。


    他趕緊說:“那欠條在奴才屋裏放著,我迴去就給孫局長送去!”


    “很好,這宮裏事多繁雜,穀公公歲數也不小了,是該找個地方養老了,朕的皇兄待你不薄,你就去康陵陪他怎麽樣?”


    當問怎麽樣的時候,其實很多時候並不是在征求意見,而是告訴你最終的結果。


    夏言此時,也正在南京問徐鵬舉同樣的問題:“國公以為,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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