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還是大意了。


    他覺得經過這麽長時間的鍛煉,自己的身體已經比剛穿越的那會兒好得多了,沒想到雪夜的那場跑步,還是沒有能夠抗住。


    毫不意外的感冒了,全身一陣陣的發冷,就算是裹了兩條棉被,又讓鮑忠在屋裏添了兩個燒炭的銅鼎,還是瑟瑟發抖。


    盡管醫學常識告訴自己,發燒的時候一定不要保溫,而是要注意身體的散熱,以免高溫引起驚厥。


    可人總不能對抗身體的本能,他就是感覺到冷。


    有幾個人能夠用理性戰勝本能?在感覺到冷的時候,還刻意的去脫掉衣服?


    而且裹上被子捂汗,正是太醫李聞言的建議,相信太醫總比相信自己在手機上看的那些公眾號要強點吧?


    最關鍵的是,李聞言說的有道理,不是單純的感覺冷就裹被子,感覺熱就扇扇子。


    “陛下,臣給你開的這副藥,有發汗的功效,你喝下之後再裹上棉被,等到滿身大汗之時再撤去被子,體熱應該就會降下來。”


    解釋完之後,還不忘囑咐伺候在旁邊的鮑忠和宮女,一定要多給皇上喝水。


    嘉靖仔細一琢磨,也有道理。


    以前吃撲熱息痛,最直觀的效果也是多喝水發汗,然後通過汗液的蒸發降低體溫。


    駱安來的時候,正是他發汗的關鍵時候,全身裹著被子隻露著腦袋在外麵。


    “皇上現在怎麽樣了?感覺好些了麽?李太醫怎麽說?”


    “剛喝了藥,這會兒正在發汗呢。”


    “那你就好好照顧著吧,我等皇上好了再來。”


    嘉靖聽到駱安的動靜,便強撐著坐了起來,汗剛發了一半,他這一坐起來汗水蒸發,暫時感覺好像好了很多。


    “是駱安來了?進來吧!”


    鮑忠沒有辦法了,隻能帶著駱安走進來。


    “臣叩見陛下聖安!”駱安在床前叩拜後,趕緊上前和鮑忠一起扶著嘉靖,在背後塞了個枕頭半躺著。


    駱安這會兒來,肯定是有要事,嘉靖便開口問道:“你這麽快,那些事兒就都弄完了?”


    “是,陛下前幾日朝會說,想把前朝的事留在前朝,給明年嘉靖元年創造一個好的開端,所以臣這些日子夜以繼日一刻也不敢停歇,總算是完成了。”


    看著駱安那雙黑眼圈,跟熊貓差不多了,盡管看出來進宮前剛剛修整了胡須,但嘴角那個上火的大泡,還有嘴唇上幹裂的白皮,看的嘉靖一陣心疼。


    這個駱安啊……


    “拿來我看看吧!”


    駱安拿出奏折展開,平舉到嘉靖眼前。


    【經查已死仍在冊者,查無實人冒支俸餉者,錦衣衛共計肆萬餘人,內監萬餘人、旗校叁萬餘人、工役伍萬餘人,共計為拾肆萬捌千柒百人,相關名冊已經盡數清除,共可節省漕糧壹佰伍拾三萬兩千餘石,對冒支的俸餉共追迴四十餘萬兩,參與作弊的千戶、校尉、小吏共近萬人,已移交刑部。】


    嘉靖看了足足三遍,光是京城就有十四萬八千多個蛀蟲,在啃食著大明的財政。


    這九個邊鎮,兩京十三省又有多少?


    等自己好了以後,得好好整頓一番了,長此以往民之多艱?長此以往國將不國,更何言強盛?


    “好,你做的很好,朕該賞你點什麽!”


    “臣不求賞賜,但求皇上龍體康安。”


    嘉靖笑了,這個駱安啊,總算也會說幾句漂亮話了。


    “你也別推辭了,朕要休息了,讓鮑忠帶你去外麵看看燙樣,自己選一處院子吧,聽說你靠著那個彭占祺也煩的不行。”


    “謝陛下隆恩!”


    駱安沒有推辭,他早就想搬走了,怎奈囊中羞澀,那個彭占祺,整天拜訪的人絡繹不絕,連自己出入都受到影響了。


    鮑忠帶著駱安剛出去,嘉靖就感到腦袋再次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睜眼見外麵的天都黑了,又睡了過去,夢到自己在自駕穿過撒哈拉沙漠,走到半道裏車壞了。


    舉目望去滿眼的黃沙,最後一瓶水也早就喝光了,爆烈的陽光照在戈壁上,嘴巴和喉嚨燒的都要冒出煙來。


    突然,他看到前麵有一灣清水,便迫不及待地衝了過去,可等到了跟前,才發現根本不是水,而是一片白花花的銀子在反射著陽光,和水波一樣。


    “我不要銀子,我要水!水!”


    然後他就感覺到一股有些苦澀的水,進入到了嘴裏,感覺卻比糖水還甜,那種渴的要死的感覺總算得到了緩解。


    夢裏銀子不見了,沙子也不見了,就連遠處的車也看不見了,隻有一片黑暗。


    黑暗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銅鼎中的紅色火光,微弱的照亮著古香古色的房間。


    我這是醒了?還是在做夢?


    兩股記憶在腦海中交織成一團,他自己也分不清當下是清醒著,還是做了一段成為大明皇帝的夢,亦或是自己就是大明的皇帝,做了一個幾百年後的夢。


    莊周夢蝶,焉知不是蝶夢莊周?


    在這兩股混亂的記憶,連同夢境攪合成一團的時候。


    他突然感覺到一陣非常舒服的感覺,瞬間驅散了他全身的酸痛,他睜開眼就覺得自己還是在夢裏。


    因為他看到了李林兒,她正在溫柔地用一團熱棉巾,為自己擦洗身上的汗水。


    “你怎麽來了?”


    盡管覺得是夢,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李林兒溫柔的笑著,走到桌子旁邊寫了幾行字,這夢也太真實了,就連她不說話都完美的還原了。


    [我小時候,發燒的時候都是用柳枝煮水喝,我問了李太醫後給你煮了一碗喝下去了,黃公公說那邊他照看著,讓我來照顧你。]


    嘉靖又閉上了眼,這個黃錦啊簡直就是朕肚子裏的蛔蟲,可惜這是個夢。


    肯定是個夢,明朝的人怎麽會知道柳條煮水呢。


    這個原理他是知道的,因為柳條的汁液中含有一種有效的成分水楊酸。


    水楊酸具有非常好的清熱鎮痛作用,這點是被科學證實了的,而水楊酸就是阿司匹林的主要有效成分,那是在十八世紀才被發現的。


    可是這東西好像還有副作用,應該是麻醉和致幻?


    算了,反正是夢想那麽多幹什麽?


    在身體感覺到舒坦的時候,困意再次席卷而來,他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他仿佛來到了一片柳林,那片柳樹的中間,是一片池塘。


    池塘裏長滿了蒲草,他好像牽著一個人的手,分開那片蒲草涉水向深處走去,而且一點都沒有覺得危險。


    這個地方,好像有些眼熟,記憶裏好像來過。


    他一直沒有迴頭,好像他知道身後跟著的是誰,也知道繼續往前走會有什麽。


    終於,當水開始變淺的時候,一座小島子出現在眼前,而且島子上還用木頭搭著一個小小的三角形小窩。


    這裏好像就是他要來的地方,而這個地方又很親切,應該是他自己搭的一個世外桃源,可他卻怎麽也記不起來是什麽時候搭的了。


    等他鑽進那個小窩的時候,他才迴頭看向身後,那是一個紮著雙馬尾的小女孩。


    那個小女孩穿著用手紡的棉布縫的小裙子,現在那條裙子的下擺已經被水全都打濕了,還掛著幾顆水草。


    他們肩並著肩擠在那個小窩棚裏,開心的盯著麵前用竹條編成的小籠子,裏麵應該是一隻蛐蛐,或者是蟈蟈,正在嘰嘰喳喳的叫著。


    叫著那個夏天。


    潮濕的風帶著溫暖的水汽,吹到身上,那種太陽暴曬下的燥熱,頓時感覺到被驅散的無影無蹤,全身說不出的舒坦。


    他雙手枕在腦後,愜意地躺了下去,女孩則擔心裙子髒了迴家會被媽媽責罵,所以打算脫下來放到外麵曬幹。


    就在女孩的裙子翻過頭頂,她的臉露出來的時候,那張臉赫然變成了李林兒。


    草棚、蒲草、柳樹,池塘、太陽還有風統統都不見了。


    隻有黑暗中李林兒的眼睛,充滿愛意的看著自己,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深處好像有什麽覺醒了。


    那種溫暖的、帶走燥熱的風是假的,那是李林兒在用毛巾一遍遍的在為自己擦拭身體,帶走發燒的熱量。


    難怪這種感覺是那麽的愜意,一時間衝動戰勝了理智。


    他抓住李林兒的手,用力的把她拉進自己的懷裏,小時候的,現在的,幾百年後在沙漠裏給他送水的,無數個場景瞬間重合在一起。


    他望著那雙眼,在暗紅色的炭光中晶瑩的像是天上的星,越來越近,直到他感覺到嘴唇傳來一股溫暖的感覺。


    他的意識開始漂浮,開始飛向高空,全身都因為緊張而變得僵硬。


    猛然間他張開有力的臂膀,就像柳樹盤紮的根,將那個柔弱的身體禁錮進自己的懷裏。


    稍微的掙紮過後,他感覺到了熱烈的迴應。


    那一瞬間,嘉靖仿佛又迴到了幾百年後,迴到了上大學時的那個暑假。


    那是充滿愛的,是溫暖的,是幸福的,就連空氣中都充滿了愛的味道,粘稠而滾燙的熱意在彼此的緊緊相擁中互相糾纏。


    激烈終究將歸於平靜,但平靜之後歡愉仍在。


    他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柔軟的唇在輕吻自己的眼睛,在輕吻自己的額頭,有雙手在輕撫自己的額頭。


    一切都是那麽的美好,不想醒來。


    等他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看到鮑忠站在跟前,心中忍不住一陣失落,終究是一場夢而已。


    “主子總算退熱了,看來那柳條水還真的有用。”


    嘉靖心中突然揪緊,想了想才問道:“什麽柳條水?”


    “就是那個李姑娘送來的柳條水啊。”鮑忠眼珠飛快的轉了幾圈,隱約發現這個事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你昨天晚上在哪裏?”嘉靖強裝平靜,從床上坐起來披上衣服問道。


    “奴才……奴才就在外麵……大殿外麵候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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