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青君這些年經營子虛莊,也知道有不少的倉鼠蠹蟲夾雜在子虛莊裏,但總的來說,這些人也是功大於過的,一朝都遣散,他就怕那些人一怒之下會不利於子虛莊。

    而且……他擔心沒有那麽多的人能夠勝任各地總負責人之職。而楊淩昨晚說的很幹脆,找不到能領這一職務的人,那就撤銷整個地區的店麵,不再繼續該地的經營。

    這樣大的動作,隻怕會引起許多大.麻煩。辛青君擔心,整改不成功,那就是覆滅。

    昨晚迴去之後,他徹夜未眠,想了個折中的法子,盡量做到少撤人,免得引起人心惶惶,會動搖了子虛莊的根本。

    他根本就沒有領悟到楊淩真正的意圖。

    楊淩,當朝皇子,身份一旦暴露,迎接他的將必然是血雨腥風。而他接下來要做的采礦冶鐵,勢必也會讓朝中很多人眼紅。

    意即,他未來會麵對很多強勁對手。而子虛莊現在散亂的經營模式,將會成為他最大的掣肘,成為那些人擊破他防守的死穴。

    子虛莊整改勢在必行,割除那些會成為他掣肘的弱點,盡量在暴風雨來之前讓自己讓子虛莊變得無懈可擊,這才是重點。

    辛青君矮身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遲遲不知該如何是好。

    楊淩迴到臥房,曲小白還在酣睡中,他在床沿坐了下來,瞧著她的睡顏發了一會子呆,良久,她還是沒有醒過來,楊淩吐了一口濁氣,喚了阿二一聲,吩咐他去鎮上學院請楊春過來一趟。

    誠然,他親自去處理這件事的話會好一點,但曲小白還有兩個月就要分娩,他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離開曲小白的。

    說他兒女情長也好,說他沒有男子氣概也罷,在他這裏,曲小白重過一切。

    半個時辰之後,楊春來到楊府,阿二把他帶到了外間,楊淩從臥房走到外間,楊春跟他打招唿:“淩哥,你找我?”

    “坐。”楊淩指了指書桌前的椅子,楊春離得書桌近,矮身坐下了,楊淩則是邁著輕緩的步伐,走到楊春對麵坐了下來。

    “最近一直在學院教書嗎?”坐下來之後,楊淩清淡開口。

    楊春隻是臨時客串一下夫子,曲小白那邊也沒有強求他,去或者不去,都是他自己說了算,這些日子楊淩一直忙采礦的事,也就沒有留意楊春的事。

    他是真的不知道楊春是不是還在書院。

    楊春點了點頭,“嫂子說,現在不急南下,先把已經開起來的那些店鋪經營好,不急於擴張,所以,我還能在書院待些時間。”頓了頓,他心平氣和地問:“你找我有事嗎?”

    楊淩找他,他還是挺意外的。

    照楊淩那妒性,應該很不願意見到他才對吧?

    楊淩神色淡淡的,說話的語氣也是淡淡的:“想請你幫個忙。”

    楊春很意外,“幫忙?我能幫你什麽忙?”他隻是疑惑,並不是拒絕的語氣。

    他說不上怕楊淩,但在楊淩麵前也絕對不敢太造次。

    “是子虛莊的事。”

    楊春就更意外了。子虛莊的事找他做什麽?他那裏有的是能人啊。

    楊淩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掀了掀眼皮,依舊淡聲:“這件事本來該我親自去做,但我走不開,所以才來拜托你。”

    楊春是聰明人,自然知道他為什麽走不開。雖然心裏的滋味不好受,但就衝他對曲小白的這份心意……衝這份心意楊春心底裏就更難受了,可還是不能拒絕。

    楊春微微低垂著眉眼,不敢讓楊淩看見他的眼眸裏的情緒,“你先說說看,需要我做什麽。如果能做,我自然會做的。”

    不知為什麽,楊淩掀眼皮掃了屏風後的裏屋。裏麵一點動靜都沒有,應該是曲小白還沒醒過來,他嘴角不由上翹了一丟丟弧度。

    淡的不仔細看幾乎就看不出來。

    楊春卻是看見了的。

    楊淩收迴視線,大略地把子虛莊的情況介紹了一遍,敘述簡潔,但很精確,最後,表達了他的意願:“青君不適合做這件事,所以,我希望你能幫我去主持一下,讓青君從旁協助你。”

    楊春聽完之後,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是個很有挑戰精神的青年,最喜歡做這種有挑戰性的事,可是,涉及到子虛莊……他猶豫,和楊淩無關也有關。

    他並不是不願意給楊淩做事,他隻是怕一旦做不好會坑了楊淩。

    辛青君的做事能力有得挑嗎?沒有。如果他願意做,那肯定是比他楊春要強的,可他不願意,這是為什麽?

    要不就是他自覺能力不夠完不成,要不就是,連他都不同意這個決策。

    前者是不太可能的。因為依據他對辛青君的了解,即便做不到,

    也會盡力去做的。他一向就是這樣給楊淩做事的,忠得不能更忠了。

    那就隻能是後者。

    連辛青君都不同意,這件事的難度就可想而知了。

    楊淩也不催促楊春,楊春思考的工夫裏,他去抱了一摞卷宗出來批閱,甚至都沒有再看楊春一眼。

    楊春想了很久,甚至某一個瞬間裏,他還若無痕跡地瞄了一眼裏屋。

    楊淩病愈以後,屋子的格局沒有做過改動,臥房和客廳之間隻加了一道屏風,橫豎這間小客廳不常待客,楊淩和曲小白都覺得沒不要去浪費時間浪費精力去改造。

    楊春知道曲小白在裏間睡著。

    他往裏屋看,並非因為他是登徒子,而是因為,他覺得,這個子虛莊的改革方案,一定有曲小白的手筆。

    這像極了她的風格。

    不,不是像極了,這壓根兒就是她的風格。

    幾乎就是在那一刹那,楊春脫口而出:“好,我可以幫你。”

    話是脫口而出了,腦子其實沒跟得上,等話音落地,楊春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楊淩很少在這個屋子裏招待人的,頂多是去書房,或者偏廳,更多的時候,是在西南角上那間大花廳裏。為什麽今天破例讓他來這裏?

    楊春開始還沒太在意,但現在明白了。因為曲小白。

    楊淩這是早已經算到了一切,他會拒絕什麽,他又在意什麽,他都料到了。

    身處這間屋子,他自然會想到曲小白,想到曲小白,自然就會聯想到策劃是曲小白出的,既然是曲小白的主意,那他就拒絕無能……

    還真是好算計!

    楊春的嘴角逸出一抹冷笑,連眼底都添了冷意。

    楊淩不經意抬頭,恰好看見了這一幕。

    “你是不是想多了?”楊淩語氣清冷,“我沒你想的那麽陰險,這個世界上,我誰都可能利用,但是我妻子除外。”

    楊春反唇相譏:“你說的多想,是什麽意思?我沒明白。”

    不等楊淩說話,他又繼續道:“你心裏若不是那樣想過,又怎麽知道我想了什麽?”

    楊淩:“……”他這是敗了嗎?被麵前這個書生給幹得啞口無言了?

    楊春站起身來,悠悠說了一句:“我去找辛青君了。”

    走到門口,楊春忽又停下腳步,轉迴頭來,嘴角一挑,“對了,我答應幫你,不是因為嫂子。”

    一句話悠悠講完,楊春不緊不慢地晃走了。

    楊淩坐在椅子上,眸光黝黑,咬了咬牙,不夠泄憤,又咬了咬。

    什麽叫不是為了嫂子?他有說他是為了小白嗎?他此地無銀地告訴他這句是什麽意思?

    欠揍,太欠揍了!

    曲小白午睡醒來,揉.著惺忪的睡眼,打著哈欠,晃出了臥房,一眼看見楊淩坐在書桌前,臉黑得鍋底似的,不由疑惑:“你怎麽了?好像誰欠了你八百吊錢一樣。”

    楊淩眼睜睜看著曲小白又打了個哈欠,轉身去了梳妝台前,拉開了匣子,摸索出一隻毛絨絨的手包,朝他走過來。

    肚子已經很大,因為她瘦,活像衣服下麵揣了個西瓜,走路的姿勢也很搞笑。

    楊淩還在愣愣地瞧著她。

    她從手包裏摸出了一塊銀子,拉過他的手來,把銀子拍在了他手裏,“呶,不要再黑臉了,我給你銀子。”

    楊淩垂眸瞧著躺在手心裏的銀子,嘴裏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

    “我好像聽見了咬牙的聲音……是嫌少嗎?呶,再給你一塊銀子,這個足有五兩了,不少了。”

    楊淩:“……”

    手心裏的兩塊銀子並排躺著,有點涼,還挺沉的。

    楊淩的思緒忽然就迴到剛從楊興茂家裏出來那一刻。

    他和她都是身無分文,甚至連口吃的都是她付出了血的代價搶來的,他那時候還不知道她其實是個嬌嬌女,不知道她為了活下去不得不讓自己穿上鎧甲拿起刀槍去拚去爭,即便後來他發現了她的秘密,也還是不知道她的曾經。

    直到那個夢境的出現。他才知道,原來她從小到大都是個被寵愛的公主,半點苦都沒吃過。可溫室小花朵一樣的她,跟他吃了那麽多的苦受了那麽多的罪卻從未抱怨過一句。

    想到這裏,楊淩心裏那點因為楊春而造成的不快被一股酸疼和溫暖給取代了。

    酸疼,溫暖,這滋味真是複雜。

    楊淩嘴角翹了翹,手掌一握,把銀子給揣進了兜裏,“多謝夫人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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