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其實戳到了金林的痛處。他一個七品侍衛,在宮中行走,雖算不得是品級最低的,但也是比不上那些禁衛軍,別看出了宮都是人五人六橫著走的,平日裏在宮中守衛,那都是得低著頭走路見人就行禮的。

    金林抖開了嗓子剛要罵街,誰知董朗卻在他胳膊的傷口處以捏,疼得他“嗷”一嗓子,梗在喉嚨的話又咽了迴去。

    董朗的聲音清冷起來:“別動。小爺要給你清理傷口了。你記住了,小爺的招牌不能砸,雖然你是塊爛泥,可小爺也得給你治好了。”

    作為一個大夫,董朗也有自己的職業操守,隻要是自己經手的病患,那一定是要竭盡全力救治的,就算他是敵人,但在是敵人之前,他首先是個病患。

    金林身上的傷口大大小小,都不致命,但瞧著就夠疼的。董朗從藥箱裏拿了個軟木塞,不太溫柔地塞到了金林的嘴裏,冷笑道:“是老爺們兒的就忍住了,別吭氣兒啊。”

    金林就是個宮廷侍衛,一無江湖人的血性,二無戰士視死如歸的精神,哪裏就真能扛得住疼痛了?但好歹他也是個男人,董朗如此說,他隻能緊咬木塞,心裏告訴自己,一會兒疼的時候,千萬不要出聲,讓這個毛頭小子笑話。

    說來也奇怪,他嫌棄這個毛頭小子,覺得他沒什麽醫術,卻沒有拒絕他給他治傷。

    可見,他內心裏還是覺得這個桀驁的毛頭小子是有本事的,隻是他自己不願意承認罷了。

    董朗先拿紗布蘸了烈酒,開始給金林清洗傷口。雖然動作顯得很粗暴,但該細致的時候,卻是極細致的,連一點點傷口上沾染的灰塵都不放過。

    他手法很熟練,尤其在跟雲不閑切磋了這麽久的醫術之後,對於外傷的處理就更是得心應手了。十餘處的傷口,很快就清理完,接著便是縫合。

    最近他和雲不閑已經研究出了比較好一點的縫合線和縫合用的彎針,雖然還沒有研究出曲小白說的那種蛋白線,但他相信,隻要不懈努力,總有一天,會做出那種線來的。

    縫合的時候,他把金林身邊的侍衛都遣了出去。侍衛們起初不肯,董朗便嗤笑道:“你們所有人的命現在都掌握在我們的手心兒裏,你們還怕什麽?”

    有道理。

    幾名侍衛就都退了出去。

    傷口雖然可怖,但的確不是什麽致命大傷,董朗縫合得絲毫不費勁,不過兩刻鍾的時間,便縫合完了所有的傷口。

    金林起初疼得額頭直冒冷汗,後來就幹脆疼暈了過去。董朗用紗布把傷口都包紮好,輕蔑地忿了一句:“什麽玩意兒,一個大男人竟然疼暈了過去!”

    拾掇了他的器械,董朗走出屋子,吩咐侍衛道:“迴頭我會讓人送藥來,你們進去把那些帶血的被褥和棉球什麽的都打掃幹淨,給他換一套新的被褥,注意,這幾天不要讓他劇烈活動,免得撕裂了傷口。我倒是不怕再來一迴,就是他,得再受一場罪了。”

    侍衛唯唯諾諾地答應了,董朗背著藥箱,騎馬迴府,從來到迴,也不過用了半個時辰,剛好能趕上酒桌掃尾。

    工棚外,楊淩讓人送來了數個大砂鍋,砂鍋裏自然裝的是燉得酥爛的各種肉類,還有數壇子好酒。

    砂鍋和酒都抬到了工棚裏,守衛們掀開了砂鍋蓋子,一陣肉香立即彌漫整個工棚,守衛們拿大海碗盛了酒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在這倒一鍋熱水就能立刻結冰的大冬天裏,別提有多過癮多滋潤了。

    宮廷侍衛們打從住進了工棚裏,雖然每頓也有熱飯菜吃,但都是蘿卜燉白菜,白菜燉蘿卜,難得見幾塊肉腥,酒就更不用說了。眼睜睜看著“士兵”們吃喝得熱火朝天,聞著那醉人的肉香和酒香,一個個的侍衛都伸長了脖子,有的連哈喇子都流了下來。

    有幾個大膽些的,就湊了過來,不要臉地問道:“那個,兄弟們,大家都是大涼朝的兵,也算是有同袍之誼了,能不能,給我們也吃塊肉,喝口酒?”

    守衛裏今天當值的頭領也是個影衛,說話比徐飛還要陰損些,立即道:“喲,說誰呢?誰跟你們同袍?我們上戰場拚命的時候,怎麽沒聽見你們說同袍呢?我們戍邊軍和狄夷兵抗衡了數月,死傷無數,你們在京都吃香的喝辣的睡軟.玉溫香的時候,怎麽不說是同袍呢?哦,有酒有肉的時候就是同袍了?你當我們都是傻子嗎?”

    “滾滾滾!”

    侍衛們昨夜就被下了刀劍,此時都是赤手空拳,麵對那些配著大刀長劍的守衛兵,都不敢造次,一問不得的情況之下,隻好都退了迴去。

    饞麽?真饞。

    怎麽辦?忍著。

    誰讓他們不是戍邊軍?誰讓京中手握兵權的那些大人,在戍邊軍最危難的時候未出一兵一卒?

    在來南平之前,他們對此沒有任何想法,他們想的就是哪個樓裏又來了漂亮妞兒,哪個賭坊的玩意兒比較新,但來了之後,大多數人才醒悟,戍邊軍是在怎樣惡劣的環境裏守衛邊境的。

    若是沒有戍邊軍,他們這些京都人,又如何過得上紙醉金迷的日子呢?

    憐憫嗎?是有點兒。

    悔嗎?和他們有半分幹係?他們就是個小兵,一不掌權二不掌兵的。

    守衛們一番吃喝,身體都冒汗了,吃喝完之後,便把砂鍋和海碗都收走了,半滴酒半塊肉也沒有給宮廷侍衛們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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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棚裏的肉香酒香一直到晚上都沒有散去,來自.宮廷的侍衛們,呆在在冰冷的工棚裏,就越發煎熬了。

    但是沒辦法,他們群龍無首,連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隻能憋屈地待在這冰冷的工棚裏。一百多個侍衛,十之八.九都起了思鄉情,隻盼著上司們能大.發慈悲,趕緊下令撤退。

    誠然,現在已經不是他們想不想退的問題了,而是楊淩讓不讓他們走的問題。而愚蠢的他們還沒有意識到,他們是被楊淩扣住了。

    想迴京?過了年再說吧。

    曲家,容與一直到傍晚才悠悠轉醒,醒過來之後,隻覺得頭疼得厲害,鼻音也更重了,嗓子疼得幹裂了一般,頌玉倒了一杯溫水,裏麵加了蜂蜜,調和之後,端著到床前,把容與扶進自己懷裏,聲音放得輕柔:“大人,先喝杯水潤潤喉。”

    容與就著她的手,把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一下去,還是覺得幹,嘶啞著嗓子道:“再給我倒一杯。”

    頌玉又去倒了一杯水,給容與喝了下去,容與這才覺得嗓子好些了,但頭還是疼得緊,頌玉埋怨道:“這裏的鬼天氣,可太折磨人了,大人,奴婢看著您受這份罪,真想替您受了。”

    小丫鬟說話實在是可人疼,容與心裏十分熨帖,連帶得病也覺得好了幾分。

    深宮寂寞,不但妃嬪寂寞,太監寂寞,宮女也寂寞,容與又早過了婚配的年紀,容貴妃寵信她,不許她出宮,且瞧那意思,是不打算再讓她出宮了,她就被迫早早自梳。如今已經二十有六,日日汲汲營營的生活背後,難免就有點畸形的心思。

    譬如,喜好麵容姣好長袖善舞的小丫頭。

    當然,長相俊俏心思玲.瓏的小廝她也挺喜歡。還挺不挑食,並不限男女。

    這些糜爛風氣並非從她而起,皇宮之中,頭一個,就是當今的皇上。皇上至中年以後,大權旁落,心思也就越發地灰頹,天天隻流連於宮闈之內,凡有些姿色的,都逃不過他的魔爪,這個“凡”字,包括了宮中所有的活人。

    不拘是妃嬪、宮女、侍衛、宦侍,隻要能入得了他的眼的,便都上得了他的龍床。

    由皇帝而下,朝中大臣、京都的世家公子、甚至連那些世家的女兒,都好這種不正之風。

    所以,容與也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麽不好,反而是每每有種掌權者威風八麵高高在上的快.感。

    頌玉得她的心,她便多疼愛她幾分。在她看來,這種疼愛不過是掌權者對愛寵的施恩罷了。她是掌權者,頌玉就是她手中的玩.物而已。

    容與喝了蜂蜜水,感覺能坐起來了,頌玉吩咐梅兒去把章醫女叫來把脈,章醫女兩天也沒能治好容與的風寒,反倒是越治越重,這讓她嚇破了膽,過來的時候戰戰兢兢的。

    容與在後宮掌權,手段狠辣那也是出了名的,由不得章醫女不害怕。

    進屋之後,章醫女行了跪禮,然後才起身給容與把脈。

    容與麵色蠟黃,嘴唇沒有血色,一雙眼睛無神地瞟了章醫女一眼,道:“你覺得,我的病如何?”

    章醫女探手在她額頭試了試,道:“大人已經退了熱,脈象也比睡覺之前好了些,等會大人先用點飯,用完之後再喝藥。”

    她沒敢說喝了藥就會好。立這樣的軍令狀無疑是給自己挖坑。

    “章醫女,你在宮裏也算是做了幾年醫女了,你說,風寒難治嗎?”

    容與的語氣陡然陰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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