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淩麵色清冷。

    曲小白假裝沒有看見,把身子往裏挪了挪,“都折騰到快天亮了,趕緊過來睡吧。”

    楊淩一僵,轉身去收拾藥碗,曲小白瞥了他一眼,阻止道:“明天珞珞會收拾的,何用你親自收拾?先睡吧,你不困嗎?”

    “聞著藥味兒睡不著。”楊淩拿了藥碗徑直往外走。

    曲小白知道他這一去不會很快就迴來。

    初初恢複記憶,又丟了她和他在一起的那一段時光,他需要整理心情,她可以理解。所以,明知道他今晚不會再迴來睡,她也沒有阻攔。

    楊淩把碗送迴廚房,踱迴正屋,到屋門口的時候,他徘徊了一下,沒有立刻進去。他在想著今晚要去哪裏睡。

    物換星移,不但眼前的物.事變了,他還多了個枕邊人。讓他立馬接受這一切,實在是不能。

    更何況,他身上背著一身血債。

    楊樹屯也已經不是當初的楊樹屯,他記得曲小白為了他把周圍十裏的百姓全驅逐了。

    他何德何能,倒勞她如此狠辣。

    原來的家如今是他的便宜老嶽丈在住,自然不能迴去住了。

    去青君或者董朗的房間對付一晚?

    罷,丟不起那個人。

    他輕歎了一聲,一旋身,躍上了屋頂。

    簷上有清霜,挺涼。他坐在屋脊上,仰頭望向夜空。

    月如鉤,夜空澄澈如鏡。愈顯得房上清冷。

    一陣風吹過,冷風往脖領子裏灌,他這才注意到,身上隻穿了件單衣。衣裳上的絲絛還是那個女子給係的。

    他垂眸瞧著腰間青絛,其實還是有些迷茫。

    怎麽就多了個女人呢?

    辛青君和董朗迴來,看正屋裏的燈還亮著,正準備進屋去問安,忽然一粒石子打在了辛青君的肩上。

    辛青君不由抬眸望向石子打來的方向,隻見楊淩坐在屋脊上,石青色的衣裳在夜色裏竟然很顯眼。

    “小董,你先迴去休息吧。”

    辛青君吩咐了董朗一聲,飛身躍上了房頂。

    董朗也想上去,但他不敢。

    今晚的主上不同往昔,甚至從前的主上都不一樣了,他不敢上去觸黴頭。乖乖迴了屋。

    辛青君在楊淩身邊坐了,溫淡一笑,“怎麽,主上睡不著?”

    楊淩沒有迴答他,隻清冷地道:“你跟我說說這幾年發生的事吧。”

    這……這說一晚上也未必說得完呐。辛青君看看簷上清霜,縮了縮脖子,“要不,主上去我屋裏,這裏太冷,屬下有點兒受不住。”

    楊淩瞥他一眼,未置可否,但用行動做了迴答——飛身下了屋頂,朝他的屋子走去。

    曲小白的聽力出眾。兩個人在房頂上說話,她依稀是聽見了的。辛青君說去他的屋裏,房上便沒有了聲音,她知道他倆走了,索性連等都不用等,她掙紮著起身,把桌上的燈熄了,摸黑迴到床.上,鑽進了被窩裏,連頭腳都包得嚴嚴實實的。

    以前睡不著的時候,她就喜歡這個樣子,一會兒準睡著。

    辛青君沏了茶,斟給楊淩,兩個人對麵而坐,青君道:“其實說起來,之前的幾年,我們都沒有找到主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並不知曉。後來,主上主動召見我們,我們才得以見到主上。”

    楊淩並沒有打斷他,默默地聽著,眸子裏始終沉著冰霜一樣的冷。

    辛青君繼續道:“見到主上,是在一個叫白馬鎮的地方。那時候主上參軍上戰場打仗,執行一個追捕狄夷王子的任務,去到了白馬鎮。

    因為時間匆忙,主上沒有交代太多事情,因此,我們也無從知道那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後來,主上迴到戰場,小主母不知道從哪裏得知消息,主上會有危險,我和小主母連夜趕往戰場,果真見主上被人下了毒。

    小主母幫主上解了毒,因為五公主呂筱筱一直纏著主上,小主母就沒有馬上離開軍營,我們暫時在軍營裏住了下來。

    接下來,主上和慕小將軍慕南雲謀劃了一場夜襲,誰知道,主上遭遇了狄夷主帥阿羅丘。那阿羅丘力大無比,和主上對打,主上斷了他一臂,他傷了主上一掌,結果那一掌引發了主上舊疾,導致主上失去記憶。”

    辛青君沒敢說失智,隻說了失憶。眼前的主子眼中充滿戾氣,他曉得大概他是被仇恨衝昏了頭腦,他可不敢在這個時候觸他黴頭。

    楊淩冷冷瞥他一眼。

    他硬著頭皮,撇開眼不敢看楊淩,繼續道:“這些是我親曆的,至於我沒見主上的那三年多,小主母也大概講過。她說,你那個時候……失憶,住在楊興茂的家裏,她是在一年多以前嫁給你的,她爹娘養不起她,把她賣給了你當媳婦。

    楊興茂常常毒打你們,楊家的幾個媳婦也都不是省油的燈,常常毒打欺負她。後來有一次,楊家大媳婦攛掇楊興茂又把你們打了一頓,險些打死,當時楊興茂是以為已經打死了,就把你們扔到了荒郊野外。

    您頭部被撞,竟因禍得福,恢複了記憶,帶著小主母離開了楊家,到了這片荒野,在這裏蓋了房子。”

    這一段完全是硬著頭皮說的。畢竟這麽慘的經曆,他怕會惹怒了主子。

    誠然,因為是聽曲小白說的,所以裏麵多少是有些假,曲小白哪裏敢跟他說,是她帶了楊淩迴楊家大鬧了一場。

    楊淩冷冷瞧著辛青君,直瞧得辛青君頭皮發麻,“主……主上,怎麽?”

    “是她在說謊,還是你在說謊?”

    楊淩眸光淩厲。

    辛青君急忙撇清:“我幹嘛要說謊?都是聽小主母說的呀。”

    “那就是她在說謊。我倒是還有一些記憶,知道她是個如何心狠手辣的女子,她被楊家那幾個媳婦欺負?騙鬼呢。”

    “屬下也覺得這裏麵有些出入,但派人去查證過,確實有那麽一段,您失憶了,楊興茂一家常常毒打你們,而小主母的身家,確實也沒有假。”他瞧著楊淩,硬著頭皮:“主上您說小主母心狠手辣,其實不然,您可能對她有什麽誤會,她挺善良,還很聰慧。”

    “善良?善良的她驅逐了十裏方圓的鄉親?”

    “咳咳,主上,這一段兒她其實是為了您,後來她不是妥善安置了那些百姓了嘛。”

    楊淩冷笑:“看來,你被她洗腦洗得挺嚴重呀。”

    “洗腦?主上,您讓屬下怎麽說呢,您以前和小主母是很恩愛的,相信您也是了解她的為人,所以才那麽愛她的。”您說洗腦就洗腦吧,就算是被洗腦,也是您先被洗的好吧。

    “恩愛?”楊淩微微眯了眸子,沉吟了一瞬,語氣裏透著冷血:“那我可能是真的腦子壞了。”

    當初如膠似漆的是誰?這會子翻臉就不認賬啊。辛青君很想替小主母質問他一句,但他也想要命啊。橫豎這件事來日方長,倒也不急於現在就澄清。

    再者,小主母那麽聰明的人,說不定很快就又把他拿下了呢。

    楊淩一夜沒有迴屋,讓辛青君把所知道的事情事無巨細都說了一遍,包括呂筱筱呂吾之類的。

    辛青君並不是所有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比如和呂筱筱慕南雲之間的糾葛,他就算是查了,也沒能查出什麽有用的來,這裏麵差著情節呢。

    因為差著許多細節,楊淩一時也理不清其中的脈絡,隻能暫時擱置,容後查證。

    曲小白,真的個謎一樣的女人呐。

    謎一樣的曲小白,在被窩裏拱了許久,天亮才依稀睡去。

    董朗起了個大早,本來想去請平安脈,走到廊簷下,看見門緊閉著,沒敢敲門,一抬頭,卻見楊淩從外麵走迴來,衣衫還是昨天的衣衫,臉上還微微帶著倦容,很顯然,這是一夜沒睡啊。

    他急忙上前行禮,“主上,早。”

    “來請脈?”

    楊淩神色還是清冷的,董朗不由一怔,下意識答道:“啊,嗯。”他一大早腦子有點兒懵,倒忘了主上的醫術其實不在他之下,這個平安脈,完全不必他來請了。

    誰想,楊淩卻說:“等睡醒再說吧。”

    董朗不敢多言,答應了一聲。

    楊淩推門進去,順手又關了門。

    床.上的女子睡得像個蝦米,整個人都縮在被子裏,隻露了一綹青絲在外麵,垂到了床沿下。

    這什麽睡姿?

    這種女人,辛青君說他們以前很恩愛?

    果然以前是撞壞了腦子。

    楊淩先去洗漱了,然後走到書桌前坐了下來。

    當初為了方便照看他,曲小白把書桌就安排在了主屋,晚上睡覺的時候偶爾會用屏風遮擋,有時懶了幹脆就不遮,她的思想較之這個世界畢竟前衛,沒有那麽多的男女大防。

    平時她抄寫手劄都是在這張書桌上,董朗一般情況下都會與她對麵而坐,與她一起攻讀那些醫書手劄。

    那時候楊淩是坐在曲小白一側的。

    這些楊淩都有印象。

    他坐在曲小白常坐的位置上,這個位置一眼就能看見床鋪。

    曲小白昨晚忙活一晚,根本沒有機會打開屏風,楊淩一抬頭便能將她的睡姿一覽無遺。

    想到以前她就在這張椅子上坐著,很多個夜裏,都是把他哄睡了以後又起來,坐在這裏看書寫東西,他心裏閃過一些異樣的情緒。

    但那種情緒快得一閃而過,捕捉都無從捕捉。

    他順手抽了一本她寫的東西。

    本以為是手劄,打開之後,才曉得是一張疊起來的地形圖。

    小白山手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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