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朗手裏捧了一碗藥,還冒著騰騰熱氣。若是尋常,說不得兩個人要迴避,但現在非常時候,沒那麽多講究了,兩個人一起走進房中,曲小白掙紮著從床榻上爬了起來,問道:“藥已經煎好了嗎?”

    “嗯,按照你給的方子,我和雲大夫又重新整合了一下,擬出了新的藥方,第一碗藥,裏麵加的藥量都是雙倍的,希望能一舉控製住顱內出血狀況,如果這碗藥喝下去能達到預期的效果的話,主上醒過來就有望。”

    董朗難掩心中的激動,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其實雲不閑比他還要激動些,打從藥方成了,他就一直發抖,煎藥的時候都在發抖,現在仍在發抖。

    “溫度正好,小主母喂給主上喝了吧。”

    董朗把藥遞給了曲小白,曲小白想了想,道:“之前不知道他是傷到了腦部,現在知道了,是不是就不能再移動頭部了啊?”

    雲不閑道:“小主母想的倒比我們想的周到,正是這樣,之前咱們喂藥的時候都是把人扶起來,卻不想那樣對主上的傷勢極不好。”

    董朗比較茫然:“可是,不扶起來怎麽喂藥嘛……雖然我也知道不能扶起來,可是主上躺著,又昏迷著,到底不方便啊。”

    曲小白端著藥碗,想起以前,楊淩戲弄她,非得讓她嘴對嘴喂藥,如今倒是派上用場了。

    “我有辦法喂他喝下去,你們都出去吧。”

    董朗和雲不閑麵麵相覷,但還是雙雙走了出去。小主母腦子靈有的是出人意料的辦法,誰知道呢。

    兩人出去,把門也帶上了,曲小白換了個坐姿,坐在床沿,手中端了藥碗,看著那濃黑的藥汁,幾乎要嘔出來,可是這藥得來不易,於她和楊淩來說,就是救命的稻草,半滴也浪費不得。

    她深吸了一口氣,喝了一小口在嘴裏,怕藥碗端不住,先把藥碗擱在桌上,才俯身貼上楊淩的嘴唇,把溫熱苦澀的藥汁喂進了他的嘴裏。

    藥汁太苦,還又腥又辣,也不知裏麵都加了些什麽樣的藥材,苦的她幾乎要掉眼淚了,可她還是忍著,半滴都沒有浪費。

    如此反複,喂完一碗藥幾乎用了兩刻鍾的時間。她快被藥味給熏死了。

    “嘔”,藥喂完了,她終於得了解脫,胃就開始受不住了,剛要衝出去吐,一個人影閃了進來,一顆蜜餞被投進她的嘴巴裏。

    酸酸甜甜,把嘴裏難聞的味道壓製下去大半。

    “就知道你會用這種辦法,也不知道提前跟我要顆蜜餞備著。這藥比尋常的草藥可苦多了!”

    “臭小子,你知道我要用這種辦法,怎麽不提前給我把蜜餞留下?”

    曲小白無語地看著董朗,真想一腳把他踢出二裏地去。

    “咳咳,我是出去後才想到的嘛!”

    曲小白把嘴裏的蜜餞嚼吧嚼吧,又伸出了手,“還要。”

    董朗又放了兩顆在她的掌心,溫聲道:“空腹不能吃太多甜東西,會胃酸的,我一會兒給你去燉個湯,好不好?”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楊淩剛喝了藥,需要人看著,你守著楊淩,我去找別人給我燉就是了。”

    董朗點頭:“也好,你這兩天瘦了一大圈,不能再這麽下去了,你若是倒下去,誰守護主上?我開個藥補的方子,你拿給廚房的人。”

    “嗯。”曲小白迴頭看向楊淩,喝完藥的他,暫時還看不出什麽變化,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曲小白覺得,他氣色似乎要好看些了。

    “去休息吧。”董朗溫聲道。

    這個暴躁小直男,這輩子大概也就在曲小白麵前一而再再而三地這般溫柔。

    曲小白忍不住翹起嘴角,皴裂的嘴唇被扯得生疼,她不得不又彎下嘴角,搖搖頭,“那辛苦你們兩位了,你們也要輪著休息,別把身體累垮了。”

    楊淩出事,最累的,也就他們三個了,沒黑沒白,沒日沒夜。

    曲小白拖著疲憊的身體,往自己房間走去,進屋之後,直接閂了門閂,歪倒在了床上。

    有時候,等待的過程才是最可怕的。

    就像現在,她不是因為身體和精神雙倍疲累才這樣倒下的,她隻是,受不住楊淩服藥之後等待藥物起效的過程。

    如果這最後的救命稻草不能起作用的話,那能用的,也就隻有最後一個辦法了——開顱手術。

    可是這個環境下,沒有抗生素,沒有各種藥物,沒有各種儀器,要想開顱成功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她這條錦鯉自打來到這個世界上,處處碰壁,處處又絕處逢生,看起來的確是條錦鯉,可是她不敢拿楊淩的生命和命運去賭。

    不敢……

    是真的不敢……

    她現在就像是一條離開水的錦鯉,莫說運氣,生機都是問題。

    挺沒出息的,為了個男人就這樣,可是這個男人,是她願意用後半生永離故土親人的代價來換的。為他,她甘願這樣沒有出息。

    如果這個人沒了,她的一切付出,將變成一場笑話一場虛無……

    對於這樣的結局,她不知道如何去接受。

    在董朗那裏要來的安神藥還在桌上放著,曲小白探手抓了過來,顫抖著打開紙包,是一顆黑色的藥丸子,她迫不及待地把藥丸子擱在了嘴裏,也顧不得苦,嚼一嚼吞了下去。

    然後,躺在了床上。

    安神藥可以助眠。

    董朗怕她再不睡會崩潰,所以給的是極好的安神藥,她吃下去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就覺得眼皮發沉,睜都睜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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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時,便陷入黑沉的睡鄉中了。

    疲累的身體、緊繃的神經,在藥力威猛的安神丸的催發下,讓曲小白整個人都癱軟下來,這一覺一直睡到天黑。

    在董朗一聲吼叫聲裏,她睜開了沉沉的雙眼。

    四周一片漆黑,房間裏沒有掌燈。曲小白昏昏沉沉,難受得厲害,但她不敢有什麽起床氣,坐在床上醒了幾秒鍾的神,掙紮著爬起來下地,趿了鞋子,去開了門,“小董。”

    董朗站在門外,房簷上掛著的八角風燈被風吹得一搖一擺,晃動的光落在他憔悴卻年輕的臉上,表情看起來很莫名。

    曲小白一顆心七上八下,手抓著門框,讓自己抖得篩糠似的身體不至於癱倒下去,“你說。”

    小董血紅的眼珠子在黑夜裏閃閃發亮,“小主母,脈象有變化了。”

    他的語氣裏似乎有驚喜,但曲小白隻恐是自己幻聽了,一雙眼巴巴地看著小董,“能不能說清楚一點?”

    董朗難掩心中的激動,一隻手按住起伏不定的心口位置,努力壓製著激動得不成調的聲音:“主上的脈象,有好轉了。”

    話音未落,就已經不見了曲小白的影子。

    “嘭”的一聲,楊淩房間的門被撞開,曲小白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滾進了房間,坐在床前矮凳上正給楊淩把脈的雲不閑嚇了一跳,幾乎從凳子上蹦了起來,“我的天啊,怎麽迴事?”

    曲小白跌跌撞撞爬到床前,一把握住了楊淩的手,“不是說已經好轉了嗎?怎麽還沒醒過來?”

    雲不閑無奈地看著後麵跟進來的董朗:話咋不說清楚呢?

    董朗尷尬地咳了一聲,“那個,小主母,隻是脈象開始有了生機,主上傷得畢竟那麽重,哪能一下子就醒過來啊?我和雲大夫兩人都把過脈了,主上至遲明天就能醒過來。”

    這時房門外也聚集了很多人,辛青君胡大和孟景凡也在其中,府裏留下來的人,基本上都以最快的速度匯集在了楊淩門前。

    董朗略嫌尷尬地麵對眾人解釋:“那個,老大,各位哥哥大叔,主上用了新藥,脈象看,身體已經有了生機,但一時半會兒應該還醒不了,各位先迴去睡個安穩覺,說不定明天就能醒了。”

    辛青君是這裏為首的人,當下吩咐道:“大家暫且先迴去吧。主上醒過來,會及時通知大家的。散了吧。”

    眾人小聲議論著什麽,都不大情願地散去了。不過,陷入黑暗裏兩天兩夜的孟府,似乎終於看見了一點兒曙光,大家心口上壓著的那快千斤巨石似乎也挪開了一點點,不那麽讓人窒息了。

    所以,他們迴去的時候,心情是和先前不一樣的。

    說不上很輕鬆,但也沒那麽沉重。介乎於輕鬆與沉重之間,挺七上八下的。

    辛青君胡大孟景凡三個人並沒有立即離開。

    三個人進屋,看著曲小白還趴在床沿上,握著楊淩的手時悲時喜悲喜不定,一時都百感交集。

    辛青君上前,將曲小白給攙扶了起來,把她按在床沿坐下,道:“地上涼,也不知道顧惜自己?”

    他語氣似兄長一般,溫和中透著慈愛。這些人中數他跟著曲小白時間最長,感情不一般自然是無可厚非的,但這間屋裏除了胡大和孟景凡,另外兩個人對曲小白的感情,那也是不一般的。

    雲不閑敬她如師長,董朗麽……不說也罷。少年人情竇初開,卻是不自知也不會有結果。

    “雲大夫,主上脈象如何?”辛青君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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