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淩先前還真沒有想到這一層,他看見血流成河,隻顧著自責了。

    倒是曲小白給他提了個醒。

    隻是,雖然小白說的有道理,但他也的確是太過魯莽,當時隻想著瀉火,沒有想那麽多,到底他也有錯。他不會不認這個責。

    “你不讓我去認,我不去便是。但我如今是軍人,理當迴軍營去,就是不認這個責,也得迴去不是?”

    楊淩本就沒有力氣,加上理虧,語氣就極軟了。

    辛青君還真沒見過這麽示弱服軟兒的楊淩,一時竟不知怎麽應對,隻能是呆滯地攙扶著他。

    “我有製勝之道,你讓我隨你迴去,想來,慕老將軍隻會歡迎我,不會怪罪我一個女子去擾亂你們的軍營。”

    辛青君還在疑惑,小主母做生意的確是有一套,但這軍中之事,詭道機密,她一個十七八的小娘子能懂什麽?

    好吧,他偶爾還是會低看了小主母,畢竟,她年歲小,身板又弱小。

    楊淩心裏卻是明白,所謂的製勝之道,自然就是她腕子上的那隻鐲子。他雖然曉得有了這個作弊利器,想要知道阿羅丘的藏身之地,以及附近作戰地形,實在是再容易不過,但他畢竟擔憂這是戰場,小白沒有武功傍身,何如是小綿羊掉進了狼堆裏,且又是女子,終究不便利,所以,他到底是不願意她留下。

    想到這裏,他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心下疑惑得厲害,忙命辛青君:“青君,你先出去守著,我有話同你們主母說。”

    辛青君自然明白,這是讓他和兄弟們都躲遠一點,他要說的話,他們不能聽,立即應道:“好。”

    他放開楊淩,閃身出了洞穴,做了個手勢,影衛們看見手勢,都又往外退了三丈之地。

    他也閃身躲開,叫了一個影衛,命他去山裏打些野味,好填飽肚子。

    曲小白扶著楊淩,疑惑:“你是有什麽事問嗎?幹嘛要把人都支開?”

    楊淩手腳軟的厲害,想要坐下說,便將手搭在了曲小白的肩上,打算借一借力,誰知恰好碰到了曲小白的傷處,曲小白疼得白了臉色,卻是忍著沒有痛唿出聲。

    但楊淩自來敏.感,怎會瞧不出,立即問道:“怎麽了?”

    曲小白忙道:“沒什麽,昨晚過來的時候,不小心被一個士兵撞了一下,有些淤青罷了。”

    楊淩怎麽會相信,“我看看。”他去握她的衣袖,猛然間發現,她的手上纏著布條,腦子裏有如沸粥般疼,他依稀想起了在戰場上發瘋,要自斬手臂,是曲小白握住了劍阻止了他。

    心頭一疼,疾聲問道:“手傷得重嗎?這是怎麽包的?我給你重新包紮一下。”

    曲小白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他酸軟的手這一刻無比利落地拆解了她手上綁著的布條。

    幾乎是深可見骨的傷口,楊淩隻覺眼前一黑,喉頭卻緊得發不出聲音。

    曲小白嘟囔道:“剛上了藥,青君那裏沒有多餘的藥了,你非得要給我拆了,這下怎麽辦?”

    楊淩不知是如何才控製著自己沒有暴怒,伸手扯了包裹過來,想要撕一片下來,但雙手軟得厲害,根本沒能撕得動,他牙齒一咬布頭的另一端,和曲小白如出一轍的動作,費力將布條撕下,覆在曲小白受傷的手上,輕輕地、嚴整地纏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包住了大半個手掌,才把剩餘的布頭在手背上打了個結。

    狹小的山洞就像是充滿了易燃氣體的球體,一個小小的火星,都能點爆。曲小白被楊淩的目光盯得頭皮發緊,隻好顧左右而言其它,想要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咳咳,那個,這樣包確實好看多了哈。”

    楊淩卻是目光一轉,手抓向她的肩頭衣裳,曲小白預感不好,急忙護著衣裳,不許他看,楊淩眸色一黑,語氣不由發沉:“放開手,給我看看!”

    曲小白還要掙紮,“真的沒什麽,蹭破點皮,我又不嬌氣,哪裏就讓你這麽緊張了……”看著楊淩越來越黑的眸子,她到底放開了手,語氣也弱了三分:“真沒什麽的。”

    楊淩不甚溫柔地把她護著的那邊肩膀的衣裳扒開了,臉色不由徹底黑了。

    白皙的肩膀上,全是血道子,還有齒痕,藥粉胡亂地撒在上麵,沒有包紮過,更是讓傷口瞧著猙獰無比,楊淩一把握住了她的腕子,“你這是打算瞞著我?”語氣十分不好。

    曲小白腕子吃痛,疼得幾乎要流下淚來,楊淩瞧她情形不對勁,急忙翻起她的衣袖,卻隻見手臂上也是同樣的傷痕,他不由火冒三丈,“你這是怎麽弄的?”

    說是發火,其實更多的是心疼,這些傷口不算身,卻是密密麻麻布滿手臂,他再翻看另一條手臂,情況是一模一樣,痛得他幾乎要窒息了,“曲小白,你……”

    曲小白忙安撫他,“就是昨天晚上來的時候,路過了一個荊棘叢,不小心紮的,真沒什麽大……”

    “礙”字尚未出口,卻見楊淩眼眶裏懸著顆淚珠,滴了下來。

    曲小白徹底沒了聲息。

    楊淩自小沒有爹娘,寄養在別人家裏,不過一個師父護著,吃盡了苦頭,也養成了他石頭一樣的性子,就算是天塌下來砸到頭上,他也不會掉一滴眼淚的,可是現在,他為了她受的這麽一點兒傷竟落了淚,她慌得不知所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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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淩眼睛紅紅的,但也沒有再落淚,強忍了心頭的疼楚,道:“我方才正要問你,你是何時看了我在這裏出事?是否看見誰在我飲食裏下毒?”

    曲小白搖搖頭,“昨天入夜之後看見的,沒有看見誰在你飲食裏下毒,我看見的是你紅著眼睛,和呂筱筱被數萬敵軍圍困,我覺得不對勁,就趕緊過來了。”

    曲小白以為楊淩是真心要問這件事,卻不想,楊淩問這件事是真,要從她嘴裏確認另一件事也是真。

    “按腳程,你昨夜應該是到了汀州城了吧?那裏到影山,抄近路八百裏,中間要經過灌木林、荊棘叢、山巒、沼澤地,曲小白!”他確認了她的確是一夜之間就從汀州城跑到了影山,幾乎咬碎了一口牙齒,牙齦都隱隱滲出血絲,滿心的心疼,滿心的自責,想要責罵她不懂愛惜自己,到後來,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畢竟,若不是她來了,他隻有死路一條。

    “受了一身的傷也就罷了,為什麽還要縱容我咬你?”他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落在她肩頭齒痕上,很深的齒痕,現在還在冒著血珠,他輕輕擦掉了冒出來的血珠子,眼眶又濕了,語調也有些走調。

    曲小白忙扯出個沒心沒肺的笑,“我……我也是歡愉啊,就沒有覺得疼嘛。”聲音越發小了下去,算了,她也是不適合在楊淩麵前撒謊,他臉一黑,是她最害怕的模樣。

    雖然撒謊不能,但撒嬌總是她拿手的,她往楊淩懷裏輕輕一靠,一雙手臂環住他的腰身,柔聲安撫道:“好了,別生氣了。我來也來了,身上還疼得緊,你趕緊帶我迴軍營去上點藥好不好?”

    溫柔的聲音裏還帶著點委屈的聲調,讓楊淩更是自責不已。

    他很想要把她放在手心裏疼寵,把她寵成這世上最嬌氣的女子,卻不想,她跟著他,吃盡了苦頭,還時不時地就要受傷……自責之餘,又恨自己無能,不能給她安穩。

    見他不吭聲,曲小白把腔調放得更柔了一些:“我其實就是看見呂筱筱和你並肩作戰,氣不過才來的。我不管,我吃醋了,你必須哄我,不然我不原諒你!”

    “……”楊淩哭笑不得。她出去一趟,別的本事沒長,這故意打岔的本事倒是爐火純青了。

    他無奈地揉揉她蓬亂的一腦袋毛,柔聲道:“迴頭我給你賠罪。現在,先帶你迴去治傷。”

    她既然不想他繼續心疼自責下去,他也不能讓她憂心,自責就放在心裏吧。

    曲小白卻是一把拉住他,道:“你這個樣子連自保都不能,迴去讓呂筱筱把你給煮吃了怎麽辦?你先調息一下,我和青君去弄點吃的,等你恢複了氣力,咱們再迴去。”

    楊淩堅持道:“我不能看著你那一身傷不管,還是先迴去治傷!”

    曲小白也不肯讓步:“你這樣子能給我治傷嗎?身邊有影衛,派個影衛去把雲不閑給叫出來不就好了?哪裏用咱們迴山上治傷?”

    原本,曲小白也不想他立即就迴軍營去,畢竟他這身體,迴去也是被人魚肉的份兒,但她不想被他瞧出她受傷了,也就答應了他迴軍營去。現在既然被他發現了一身的傷,索性就不再急於迴去,先把身體調理一下再說。

    楊淩見她鼓著腮幫子,大圓眼睛裏滿是倦意,心疼一下子又冒了出來,便不再堅持,“好,暫不迴去。”

    “這還差不多。”曲小白甩給他一個勝利的得意眼神,走到洞口招唿了青君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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