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白淡聲道:“大家都是活著,人生並不長,覺得性情相投就結交一下,話不投機就少說兩句。我是真心覺得和蘇大師投緣,所以才屢次三番上門打擾。蘇大師若是實在瞧不上我,那一會兒從這個門出去,我就遠赴京城,再不會出現在蘇大師的麵前。”

    蘇斯瞧著她眼睛裏誠摯的神色,歎了一聲,“我不需要朋友。”

    曲小白把兩壇酒的蓋子都打了開來,立刻,一陣酒香四溢,蘇斯禁不住猛吸了一下鼻子。

    曲小白從包包裏摸出了兩隻碗,放在地上,抱起那壇大的酒壇,倒了兩碗酒,“橫豎我都來了,你就當我跟你告別來的,坐下來,咱們倆喝一杯。”她就地盤膝一坐,也不管地上髒不髒。

    這小小年紀的少年,說話間一股老氣橫秋的味道不說,行事也是十分怪異,他蘇斯活了三十多了,卻還是第一次領教這樣的少年。

    “坐吧,你的地盤,你還嫌髒不成?”

    隻要不是把酒放在他的工作台上,他怎樣都無所謂。他一矮身,也盤膝坐了下來。

    曲小白用一片絹布墊著,把花生米和酒都放在了絹布上,一碗酒推給蘇斯,一碗酒留給自己,笑道:“其實呢,我平時也不太喝酒,不過遇到知己,還是能喝一點的。我知道蘇大師瞧不上我,但我呢,是真的視蘇大師這樣的人為知己的。這碗酒,我就先幹為敬了。”

    曲小白端起酒碗,很是豪爽,一飲而盡,用袖子揩了一把下巴頦上沾的酒,繼續把酒續上,“這不是什麽好酒,蘇大師不用擔心喝不起,酒鋪子裏最便宜的一種酒。”

    “我不是什麽大師,你換個稱唿。”蘇斯淡聲道。

    “嗯……那我叫你……蘇大哥?”曲小白試探著道。她現在的模樣,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叫他一聲大叔也不為過,但她原主的年紀都已經快十八了,她實在叫不出來。

    “隨你便。”蘇斯竟然沒有拒絕。

    “那就蘇大哥了。我今天也算不上是送禮,就是想來和蘇大哥喝喝酒,聊聊天。”“我很忙,如果你沒有別的事,喝完這碗酒就走吧。”

    曲小白內心:……崩潰成渣有木有。

    強咽下一口氣,她強顏歡笑:“我知道。我不會耽誤你太久時間的。昨天帶的那幅雨過天青的畫,我迴去又畫了一幅,畫功有限,蘇大哥將就著看,但這顏色,在我看來,世上是沒有哪種顏色,堪與這個顏色一較高下的。隻不過,這個顏色很難燒製出來。我花了一晚上的時間,對照一個老方子調出來的顏色,但如果要進窯裏燒,這個顏色方子是肯定不行的,我把方子也寫下來了,蘇大哥可以做個參照。往瓷器上上色的顏料要怎麽配出來,就隻能靠蘇大哥了。”

    曲小白從包包裏取出昨夜完成的畫和方子,攤開在蘇斯的麵前。

    蘇斯看著那幅雨過天青仙雲出岫的圖,雖然畫功的確拙劣了些,但妙在配色。那張調色的方子也很繁複。

    “為什麽要給我?”蘇斯的臉上,淡定中隱隱一點不解。

    曲小白道:“香粉送美人,寶劍贈英雄,這做瓷器的顏料方子,自然得贈給懂得燒瓷器的人。”

    “我並沒有什麽可迴贈你的。”蘇斯淡聲道。

    “我送東西,可不是為了求迴報的。這些東西在我這裏半點用處都沒有,一文也不值,可是在蘇大哥這裏,或可以派上大用場也說不定。”

    “無功不受祿……”

    曲小白打斷他:“這算什麽祿?在我這裏,不過是一文不值的東西罷了。蘇大哥要便要,不想要,扔了燒了送人,我也不管。蘇大哥,我得了壺好酒,昨天沒舍得喝完,還剩了半瓶,我給它拿來了,你嚐一嚐。”

    她把他沒有動過的那碗酒倒在了自己的碗裏,把小瓶子裏的陳年佳釀淩寒香給他倒了一碗。

    酒香立刻四溢飄散。

    “這酒叫淩寒香,是我給取的名字,世上統共也沒有多少,喝一杯少一杯。”

    蘇斯抬眼看著曲小白,凝了一瞬,才道:“這麽珍貴的酒,為什麽要給我喝?”

    “其實我兄長也不讚成我拿這酒給你喝,不過啊,他不是因為這酒珍貴。”

    蘇斯不解地看著曲小白。

    曲小白噗哧一笑,道:“我兄長是因為這酒是剩的,說我拿剩的東西來送人,不尊重人。”頓了一頓,她喝了一口碗裏的酒,辣得吸溜了一口氣,“蘇大哥要是也嫌棄這酒是剩的,那就不要喝了。”

    “倒不是嫌棄是剩的……”蘇斯完全敗下陣來,無奈地端起了碗,喝了一口。

    那酒醇香甘冽,實在是酒中難得的上品,一口下去,香氣從嘴裏到喉間,再到腹中,氤氳馥鬱。

    蘇斯完全怔住。

    “這酒真好。”半晌,他吐出一句。

    “酒再好,不過是有價的東西。我們活在世上,有許多東西,是用銀子買不來的,是無價的,你說是不是,蘇大哥?”

    “啊?啊……是。”

    曲小白的龍門陣前,蘇斯大哥完全不是對手,眼睜睜就敗下陣來了。

    “蘇大哥再來一碗。”

    “我……我來這個大壇子裏的就好,這個酒,如此珍貴,你還是留下自己喝吧。”

    曲小白發現,蘇斯其實並非是高冷,隻是不擅於言辭罷了。因為太不擅於言辭,以致於看著像極了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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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現這個問題之後,她不由翹起了嘴角。蘇斯呆怔:“你笑什麽?”

    “我在笑啊,能和蘇大哥席地而坐,共飲一杯,真的是人生一件快事啊。”

    “你這孩子真是個怪孩子。”

    “蘇大哥,我其實已經快十八歲了,不算個孩子了,就是……長得比較小。”

    蘇斯就勸:“還長呢……也別太擔心。”

    “噗……咳……”曲小白努力憋笑,終是沒有憋住,一口氣嗆在喉嚨裏,嗆得直咳,蘇斯伸手欲幫她拍背順氣,她擋住,一邊咳一邊說:“沒……我沒事……咳咳咳。”

    “就算長不成你兄長那樣的高個子又有什麽關係?世間以貌取人者,不與之相交也罷。”

    蘇斯又勸。

    “咳咳咳……”曲小白感覺自己會被嗆死。

    為什麽她以為的高冷派竟然是個憨傻直男派?

    曲小白終於順了氣,又倒上酒,依舊是給蘇斯倒了好酒,給自己倒了那酒尾,舉起碗來,道:“蘇大哥,酒逢知己千杯少,來,我敬你。”

    蘇斯不好意思地道:“你不要光喝那個,我這碗好酒分你……”

    “不用,我對酒也沒有什麽品鑒能力,好酒到我這裏也純屬浪費。”曲小白擺擺手,“就是個意趣罷了,難得遇見投緣的人。”

    “其實……我還是不懂,木公子為什麽單對我這燒窯匠感興趣……你看起來,並不懂瓷器,雖然對調色有些天分,可這不代表你懂瓷器。如果你隻是需要做瓷器生意,大可去找陳樹一流合作,陳樹這個人,還是蠻講道上規矩的。”

    “我和陳樹的生意已經談完了。我和蘇大哥之間,不想說生意的事。蘇大哥是燒窯匠,我呢,也不過是個暫時一事無成的人。我喜歡蘇大哥身上專注一致的品格,就是這樣。”

    曲小白頓了一頓,凝著碗裏的酒,一副思索狀,須臾,認真道:“要說沒有別的目的呢,那是騙人。但我現在不能告訴蘇大哥我的目的。如果有一天,我們有機會再見,到時候我再跟你說,我今日來找你懷的是什麽目的。我家住南平郡南平縣虎嶺鎮楊樹屯南山腳下,村外有一片房子,就是我的家,蘇大哥如果不在這官窯幹了,就去那裏找我。”

    蘇斯一點也沒有覺得,有一天他有可能會不幹這個燒窯匠,但曲小白的殷切期望,他還是沒好意思當場拒絕,“好,等我閑了,就去看木公子,到時再和木公子暢飲。”

    “好,我等著。”

    曲小白和他喝完了帶來的所有的酒,已經有了醉意,蘇斯將她送出倉廩,見楊春在樹下候著,道:“原來大公子也來了,怎的不一同到裏麵?”

    楊春走到近前,行了一禮,道:“蘇窯監是我弟弟敬仰的人,但不是我敬仰的人,我對你們的事,沒有興趣。”

    蘇斯自己就是個不會說話的人,對於楊春的這些話,也就沒有太多在意,聳聳肩,道:“令弟有些喝多了,那就交待給你了。”

    他轉身迴了倉廩。

    曲小白有些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直溜了,楊春要扶她,她殘存的一些意誌支配身體躲開了他的手臂,“我自己可以。這點酒還沒事。”

    楊春看著她搖搖晃晃走到馬車前,一直就沒有再搭手扶她,她自己爬上了馬車,口齒不清地道:“兄長,咱們迴去吧。”

    楊春看蘇斯送出門來,便已知曲小白即便沒有拿下他,也是差不多了,他沒有多問,趕車徑直迴客棧。

    迴到客棧,天色還不及午時,曲小白歪在車上,口齒不清地道:“兄長,我在車上靠一會兒。你和胡戲精去吃飯吧,吃完飯,咱們就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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