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桃去後不久,陳安就來了。在門口敲過門,得曲小白允許,才進門,他站在屏風外,問道:“夫人,您找小的有事?”

    “也沒什麽事,就想問問昨晚朱長柏是怎麽處置的,我聽說他哥哥也來了,是麽?”曲小白問話之前,忽然就改了問題。

    她忽然就醒過味兒來,如果直白地問楊淩的去向,她怕會引起陳安的猜忌。

    陳安道:“朱長鬆也沒能使上什麽力氣,小的聽說,縣令老爺是按律處置的,沒有徇私枉法。”

    楊淩不讓說,是下了死令的,他可不敢違背。

    “哦。那律法是怎麽規定的啊?我一個鄉下婦人,不太清楚這個。”

    “小的也不太清楚,隻是看見半夜審完以後,衙役拖著快半死的朱長柏走了,聽說……審案過程中,郎君把他以前做的惡事也翻出來了,縣令老爺要迴去再審呢。”

    陳安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故意打太極,曲小白一時也分辨不出,拿捏出很隨意的口氣道:“你們郎君去縣裏是為這個事情嗎?”

    她心裏也思忖過,楊淩騎馬出去的,不是去村裏,就是去縣裏,斟酌一下眼下的事,他去縣裏辦這事的可能性倒最大。

    “郎君隻說去趟縣裏,不必等他迴來,具體什麽事情,卻沒有說。”

    “這樣啊,那你下去吧。”

    曲小白秉退陳安,心裏猜測楊淩是去辦這件事,反而安下心來,看看外麵天色也不早了,林裴和小丫鬟們都已經收工,張氏進來,問她掌不掌燈,她命張氏把燈掌了端到眼前,摸出《大涼朝野史》翻看。

    楊淩,卻並非如她猜想,去找縣令追蹤案情了。那件案子昨夜已經算了了,接下來的案情,和他已經沒什麽關係。

    縣城,福源居。

    這是家較高檔的酒樓,酒樓的二樓全是隔音很好的包廂,店夥帶著楊淩上了二樓天字居,唐木喬已經等在房中。

    楊淩擺擺手,吩咐店夥:“沒有叫你,不必上來。”

    店夥懂事,客人有這樣的要求,自然是有要事相談,點頭彎腰應是,退出了房間,把門給帶上了。

    楊淩隨手閂了門。

    唐木喬已經叫了幾樣酒菜點心,並一壇好酒,做了個請的手勢,“坐下吧,喝一杯。”

    楊淩走過去,在他對麵坐下,看向唐木喬的目光有些許複雜,“我到底該叫你唐木喬,還是該叫你施橋?”

    唐木喬悠然一笑,分了一杯酒給他,“你自然應該叫我師兄。”

    “也是。那我換種問法,你到底是施橋,還是唐木喬?”

    “施橋已死,我是唐木喬。”

    “明白了。”楊淩端起酒杯,深飲一大口,把空杯推到唐木喬麵前,唐木喬給他斟滿,推送給他。

    “師父臨死之前,可有什麽話交代?”楊淩看著杯子裏澄澈的液體,問。

    “沒有。”

    楊淩一怔,抬起眼來,望住唐木喬,眉目蹙得極深。

    唐木喬灌了一杯酒,像是要給自己壯膽似的,揭開蒙塵已久的那些往事,“師父中劍你也知道,你昏死過去以後,我欲帶你和師父一起逃離,畢竟當時刺客也沒什麽戰鬥力了,攔不住我們,但師父不肯,他說,所有的刺客,都必須死,於是,師父帶著我,把刺客盡數斬殺,但師父也……耗盡了最後一口氣,最後連一句遺言也沒能留。”

    唐木喬微微哽咽,看向楊淩的目光,也複雜得讓人辨不清顏色。

    楊淩咬住嘴唇。半晌,才艱難問出一句:“刺客是去殺我的?”

    唐木喬垂下眼瞼,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隻點點頭,答道:“是。”

    “我究竟是誰?師父為我建了子虛山莊,又培養了那麽一大批高手護著我,那些來刺殺我的刺客,個個武藝高強,而且人數那麽眾多,二師兄,到底什麽樣的身份,會引得那麽多的人拚死相護著我,那麽多的人拚死要殺了我?”

    楊淩眸色有些陰鬱。

    對於這些埋在心底裏許久的諸多疑問,他既想要知道答案,現在又怕知道答案。但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問出來。

    若無麵對這些的勇氣,還談什麽去愛一個女人。

    唐木喬望著他,“我說過,師父臨終前沒有留任何遺言,關於你的身世,我知道的並不多。”

    楊淩沒有懷疑他的話。

    他沒有阻止他暴露身份,在他在楊樹屯的日子裏,他也沒有去過多關注過他,這足以說明,他並不太清楚他的身世,也不太清楚師父的心思。

    楊淩忖了一瞬,道:“你知道多少,可以跟我說說嗎?”

    “我知道的真的不比你多。師父活著的時候,曾經告訴我,我活著的意義,就是保護你,無論什麽情況下,都不能讓你有事。就這些。”

    唐木喬的臉上浮現出木然的表情,楊淩心知,無論是誰,被安排了這樣的命運都不會太高興。唐木喬有這樣的表情也是可以理解。

    楊淩擎起酒杯,擱在唇邊抿了一口,吐出一口濁氣,道:“你如今是唐木喬,已經不是施橋,過去的身份和責任,便已經與你無關。從今日起,你是你,我是我,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再無瓜葛。”

    無論是怎樣的身份,也不該帶累無辜的人,這一點上,楊淩和他師父的想法是不一樣的。

    唐木喬仍舊是表情木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父的命令,我不會負的。”

    “師父因為我拚盡性命,還有那麽多同門師兄弟因為我而死,唐木喬,我不想再有任何人因為我而死。”楊淩神情亦是冷然,“我尚有幾個問題要問你,問完了,你就當不認識我,咱們從此割袍斷義。”

    “你我雖是師兄弟關係,但從小到大,師父給我灌輸的思想都是,你是主,我是仆,我在慕府也是仆,橫豎是仆,我還是遵從師命吧。也免落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名。你有什麽話就問,我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唐木喬甚是執拗,這與他在慕府的作風大相徑庭,楊淩一時也左右不了他的想法,便暫將這個問題略過,把心頭疑問先提了一下:“你昨天說,不讓我和我妻子在一起是什麽意思?”

    “你既然不知道我的身世,又怎麽篤定我會害了她?”楊淩凝著唐木喬的雙目,問道。

    “我雖不知你身世,但也知道你身負血海深仇,這個仇報起來不會那麽容易的。我偶爾聽師父提過一兩句,他說,你若想恢複身份,必得經曆一場血雨腥風,且還未必會成功。瞧得出來,你很愛她。她會拖垮你的複仇之心,而你,也會累及她的性命。”

    像是看透了楊淩心中所想,在楊淩開口之前,他就斷了他的退路:“不要想著你放棄仇恨就萬事大吉了,你的身份,就是一場爭戰禍端。如今你既已露出端倪,我相信,很快就會有人找上門來了,楊淩,你不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嗎?相信很快就會有人告訴你答案了。”

    “明知我不是傻子的事情暴露,會引來什麽樣的禍患,卻沒有阻止,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楊淩的語氣透著森冷。

    唐木喬卻隻是淡然地喝了一口酒,把酒杯“嗒”一聲擱在桌上,語氣透著頹意:“我並沒有逼你。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若你後悔了,也怪不著我吧?”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也不後悔這個選擇。如果能逼那些人現身,我求之不得。現在,我問你第二個問題,慕南雲接近我和我妻子,所為是何?”

    唐木喬臉上的頹喪愈甚,“說來慚愧,我至今未查出他所為何事。”

    他瞥了楊淩一眼,又很快避開楊淩那淩厲的目光,低頭喝了一口酒,才道:“慕南雲三年前到邊關來,師父三年前出的事,我一直覺得這其中有什麽關聯,於是混進慕府,但三年了也沒有查出任何蛛絲馬跡。”

    酒是壯膽的好東西,他又喝下一杯,繼續說道:“慕南雲在戰場上有勇有謀,算是個好戰將,私生活瞧著風流不羈,但實則很是清高孤傲,三年來沒有碰過任何一個女人。”

    “我倒是證得一件事,他三年前請命來戰場,是因為想要逃避他的未婚妻,當今五公主。”

    楊淩疑惑:“世上有哪個男子不想平步青雲做駙馬爺?他緣何要逃避?”

    唐木喬反問:“那你想不想做駙馬爺?”

    楊淩搖搖頭,“我一介尋常百姓,怎會起這樣的心思?”

    “那如果給你一次機會,讓你在你妻子和五公主之間選一位呢?”

    楊淩睨著唐木喬。

    他這算試探也好,算閑聊也罷,這樣一個問題,在他眼中連無稽之談都算不上。

    “以後,還是安心做你的唐管家吧。”楊淩淡淡丟下一句,站起身來,“我的問題問完了,唐木喬,再見。”

    他說完,頭也不迴地出了房間。

    唐木喬沒有去追。他深知眼下追上去也沒有什麽用,而時間會把所有人和事都安排好的。

    楊淩出了福源居,看看夜色,已經甚濃,他出來的時候沒有去和曲小白打招唿,當時是負氣之舉,現在想想,不由後悔,若是那丫頭多想……她身上還有傷呢,可別又像昨夜幹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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