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然我爸媽就得下來了,”沈亭言似不經意提起,“我在京市買了棟別墅,那邊用的設備比這一套還要好,下次帶你去看看。”


    薛笑一頓,小心髒又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沈亭言低垂眼簾,看向他:“等你以後電影上映了,我們也可以在那裏看。”


    薛笑垂下眼。


    眼梢染上了緋色,唇角微陷,他輕輕應道:“……嗯。”


    *


    這一晚,薛笑睡得很香甜。


    他做了一個很甜蜜的夢,第二天醒來時甚至有些恥於迴憶。


    可是一看時間,他才發現……竟然已經近十一點!


    鬧鍾響過了,他卻根本沒聽見!


    薛笑飛快換好衣服洗漱完,下樓時,一樓客廳裏攝製組的人都已經抵達,烏泱泱十幾個人同時抬頭朝他看來,薛笑頭皮一麻……


    副導還樂嗬道:“終於起床了。”


    沈亭言正在和一個年輕男子說話,見薛笑頂著亂糟糟的一頭黑發下來,忍俊不禁道:“今天不出工,急什麽?”


    薛笑尷尬地抓了抓頭發,訕訕道:“對不起,我睡太晚了。”


    他很少會睡過頭,也不知道這一覺怎麽就能睡那麽長,有些懊惱。


    沈亭言卻不在意道:“時間緊了我會叫你起床,沒叫你你睡著就是了。”


    副導他們的眼珠子在兩人之間來迴轉,心裏咂摸道:寵是真寵,沈亭言對誰這麽溫柔過啊!


    薛笑感受到攝製組意味深長的目光,不好意思接話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沈亭言身旁的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與沈亭言的長相有幾分相似,但眉眼輪廓要柔和許多,他見到薛笑時眼睛一亮,但一直禮貌地沒出聲。


    直到這會兒,他才主動自我介紹道:“笑笑你好,我是沈聆,亭言哥的堂弟。”


    薛笑恍然大悟。


    原來這就是沈亭言那位做編劇的堂弟。


    沈聆的發音語調有些怪。


    他有些吞字,但因為說得很慢,所以薛笑聽得很清楚。


    隨後,他就注意到沈聆的兩隻耳朵邊都戴著助聽器,微微一愣。


    沈聆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我有聽力障礙,就算戴著助聽器,有時候可能也聽不太清楚你們說的話,需要你們說得慢一點,希望你不要介意。”


    薛笑連連搖頭:“不會!”


    沈亭言起身道:“先吃飯吧,吃完飯再說。”


    沈家請的阿姨今天才現身,她做的早飯是湯麵,鮮美的雞湯打底,麵條軟而爽滑,青菜糯而微甜,荷包蛋還是糖心的!


    薛笑嘩啦啦一頓,連麵帶湯吃得幹幹淨淨,阿姨高興極了。


    之後,薛笑坐到了沈亭言身邊。


    錄製也正式開始。


    沈亭言對他說:“《千麵之家》和《眩暈》兩個故事的劇本也是沈聆寫的,我去當導師,他比我還興奮,短劇劇本寫了十七八個。”


    薛笑驚訝。


    沈聆笑了,對他說:“大部分劇本都是靈感來了隨手寫下的,很粗糙,根本沒法用。真正能用上的可能也就四五個吧。”


    “說實話,如果決賽和亭言哥配對的不是你,我是打算隻交出四個劇本讓亭言哥選的。但現在既然你來了,那麽有一份劇本”


    他拿出兩份打印好的劇本,遞給薛笑和沈亭言:“笑笑,這份劇本我是專門為你寫的。”


    薛笑受寵若驚。


    劇本的封麵是白底黑字,劇名為《凡音》。


    或許是同為創作者的直覺,薛笑在看到這個名字的第一瞬間,就想到了沈聆身上的助聽器。


    沈聆道:“也不能說是專門為你吧,應該說,這份劇本,我隻希望由你來做主角。”


    薛笑打開劇本。


    他快速瀏覽了一下,心中了然。


    這是一個聽力障礙者的故事。


    主角在小學時生了場大病,高燒數天後醒來,聽力驟然減退。


    父母不當迴事,開玩笑說他腦子被燒壞了,耳朵都背了,可那其實是實實在在的感音性耳聾。


    無法逆轉,必須及時吃藥保留住剩餘的聽力,有條件的家庭更是應該第一時間為孩子配戴助聽器。


    可惜,主角的父母並不是一對稱職的父母。


    貧窮並不是他們的問題,他們的問題在於,即使他們意識到自己的孩子是真的聽力出了問題,他們依舊不當迴事,還跟鄰裏吐槽說“這孩子小小年紀耳朵這麽背,老了不知道要怎麽辦”。


    於是主角在周圍人異樣的目光下艱難長大,在一切聲音都變得遙遠朦朧的世界中努力學習,想要跟上同齡人的步伐。


    他的聽力一路嚴重衰退,直到大學,在便利店打工的時候,他遇到了一個男人。


    在那個男人的陪伴下,他戴上了助聽器。


    他終於再一次清晰地聽到了凡音這個世界發出的聲響喧囂、浩大,令他沉醉、著迷。


    ……


    沈聆說:“除了天生耳聾患者,這個社會上其實還有很多後天耳聾的病人,他們當中有很多人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或者說,意識到了,也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去配助聽器。”


    “我和一些病人交流過,有些人過去覺得戴助聽器會引來周圍人異樣的目光,覺得戴上助聽器,自己就好像變成殘疾人了一樣。但實際上,不戴助聽器,雙耳殘餘的聽力也會越來越差,真到了很嚴重的地步,那就連戴助聽器的意義也沒了。”


    薛笑嚴肅地聽著。


    “所以我一直想寫一個故事,如果能讓多一點的聽力障礙者看到,能引起更多人對聽力障礙的重視,那也好啊。”


    “不過我一直沒想好要怎麽設定主角的性格,我不想把自己的性格套在主角身上,我的性格太溫吞了。”


    沈聆歎了口氣,道:“我想要的這個故事的主角是更積極的。他不尖利,但他有一股衝勁。他失去了感受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能力,但他依舊想要拚盡全力地擁抱這個世界。”


    他看向薛笑:“然後在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意識到我想要的就是這樣一個人啊!”


    薛笑怔忪。


    “笑笑,”沈聆握住他的手,笑道,“我們一起把這個故事拍出來吧!”


    薛笑沉下雙眼。


    他彎起唇,鄭重道:“嗯!”


    聽完沈聆對這個故事的解說,薛笑再去看這份劇本,心裏的感覺就奇妙多了。


    沈聆說自己的外在性格“溫吞”,但薛笑覺得,沈聆的內心其實也有銳利的一部分。


    不然這個故事傳達出來的情緒不會這麽炙熱滾燙。


    主角謝嘉屬於“臉皮很厚”的那一掛。


    他會臉紅,但他不會因為別人的取笑而自卑,懷疑自己。


    他的目標也很堅定,不會因為父母的悲觀和阻攔改變自己行進的道路。


    沈亭言道:“是你的性格。”


    薛笑有些不好意思。


    沈聆把自己的助聽器摘下來,給薛笑試戴了下。


    沈聆的右耳是中度聽力障礙,左耳則是重度。


    薛笑作為一個聽力正常的人,甫一戴上這兩隻助聽器,隻覺得湧向雙耳的聲響嘈雜尖銳。


    他眉頭微皺,聽得很難受,可為了更好地感受聽力障礙者的世界,他努力忍住,堅持聽了一會兒。


    很快,沈聆幫他把助聽器摘了下來。


    “你們正常聽力的人戴我們這種聽損很重的人佩戴的助聽器會難受是正常的,感覺什麽聲音都被放大了,是吧?”


    薛笑點點頭,道:“還有很重的嗡鳴聲。”


    “但其實我們就算是戴上了這樣的助聽器,也不見得能把所有聲音都聽清楚。它對我們隻能起到輔助作用,沒辦法把我們的聽力變得和正常人一樣。”


    沈聆還給他科普道:“另外,長期聽不清楚會讓我們對語言的辨識能力下降。”


    “如果一個聽力障礙者過了幾年、十幾年才戴上助聽器,那麽就算能聽到那些聲音了,他也會一時很難聽懂那些聲音,需要過一段時間才能適應。”


    “這也是語前聾患者容易變啞的原因。聽是學習的過程,聽不到聲音,他們就很難去學習。”


    “就算是像我這樣,從小就開始戴助聽器了,這麽多年下來,我對聲音的辨識能力還是會受到一些影響,說話也是,和你們正常人終究會有一些區別。”


    謝嘉無疑是薛笑目前為止接到過的最難的一個角色。


    他需要了解更多關於聽力障礙的常識,需要知道聽力障礙者在日常生活中會麵臨哪些問題。


    更需要能想象出聽力障礙者的世界。


    下午那會兒,沈亭言和沈聆在客廳裏商量明天的拍攝計劃,薛笑則來到了小院子裏。


    他閉上眼,靜靜聽周圍的聲音。


    身後別墅裏傳來低低的對話聲。


    風吹過,院子裏的薔薇花草微微搖晃,發出沙沙聲。


    如果這些聲音全都聽不到了,他會怎麽樣?


    薛笑睜開眼,心裏有些悵惘。


    ……


    “笑笑。”


    身後傳來男人低沉的嗓音。


    薛笑轉過身。


    “進來吧。”


    薛笑走過去,沈亭言揉了下他的腦袋,輕聲道:“先討論討論配角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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