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


    濟南府城郊,靠近千佛山有座殘破的山神廟,因為年久失修,顯得殘破不堪。廟外野草叢生,廟內神像傾倒,久無人煙,早巳成為蛇鼠之窩。


    這一晚連月亮都躲在烏雲之後,是黃曆中所謂的大兇之日,黑夜中竟有一盞燈籠自遠方越飄越近,才一盞茶的時間,便已到了山神廟門口。


    其實來的並不隻是一盞燈籠,還有提著燈籠的人,隻因為她身穿黑色夜行服,頭上罩子一頂覆住黑紗的大帽子,所以遠遠看去隻見燈籠,而未見其人。


    她在山神廟門口遲疑了一下,黑紗後麵那對比黑夜更漆黑的眸子,朝四周打量著,然後鼓足勇氣將燈籠斜插在山神廟門上,走進廟裏靜靜等待。


    她的耳朵豎起,全身處於警戒之中。


    突然一陣寒風吹向她,黑紗在措手不及之下被風掀開,露出一張美麗脫俗的臉,但黑衣女郎很快就伸出手將黑紗拉下。


    她輕輕撫了撫胸口,被風聲、蟲聲,還有不知名的雜遝聲嚇得花容失色。


    她原本應該躺在香軟的被窩裏酣睡著,怎麽反而在深夜時分跑到杳無人跡的山神廟裏自個找罪受?


    她咬住下唇,無語問蒼天,隻怪自己沉不住氣,在泰山頂和古振塘照過麵。


    原奉是個天衣無縫的計畫,卻因為一時大意而險相環生。她估錯了古振塘,原本以為他在打敗關長風之後,必定是意氣風發地昭告天下,迴到長白山過他武林第二高手的大癮,沒想到他反而消聲匿跡,跟關長風一樣消失在泰山之上。


    雖然在泰山上沒找到關長風的屍體,不過以玉皇頂的高度,還有他當時受傷的程度,關長風不可能有命在;可是古振塘卻還活著,而且看到了她。


    當三天前孟書告訴她關老爺已經下令各地暗樁探訪古振塘的消息後,她就開始緊張。雖然古振塘不一定能認出她來,但以關老爺的精明,一旦跟古振塘碰了麵,難保不會懷疑到她身上來;因此,她絕計不能冒險。


    地曾聽說過武林中有個殺人組織叫“烏鴉”,時常在山東一帶活動。該組織神秘莫測,像死神一樣,總能勾到事主想拘提的魂魄。她考慮了三天,決定隻有找“烏鴉”才能解決她的難題。於是她向父親編了個借口,沒有隨同關山一行人返迴天津,反而在濟南府待了下來。


    地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裏得知請“烏鴉”殺人的方法。隻要在大兇日之夜到濟南府城郊的山神廟,將一盞白色素麵燈籠斜掛在廟門口上,就會有人出麵聯絡。其實,她並不確定這個法子可行,可是她已沒有別的路可走,隻好勉強一試。


    又過了一刻鍾,就在她幾乎放棄希望,想轉身離去之際,突然聽見寒夜之中傳來幾聲淒切的鴉啼,她努力壓抑住從心中升起的恐慌,轉身麵對從廟門外傳來的輕微腳步聲。


    沒人。


    她悚然一驚,很快地轉迴身。


    一道全身盡墨的黑影,不知什麽時候悄立在她身前不到二尺的距離處。


    她努力壓抑住從心底深處升起的懼意,壓低聲音平靜地問:“你是烏鴉?”


    他寒電般的目光很快在她身上掃過一遍後,僵硬地點了點頭。


    “我要殺古振塘,你開出個價碼。”


    烏鴉的表情是深不可測的,事實上,他全身都裹在黑色披風下,除了露出那對閃閃發亮的精芒外,根本什麽都看不見。


    “你……不敢接?”她略顯緊張地問。


    烏鴉又沉默了一會兒後才開口道:“一萬兩。”


    黑衣女郎微微蹙了蹙眉,她早就料到古振塘的身價不低。她將夾在左腋下的銀盒捧在手中,掀開盒蓋,柔和的白光自盒內投射而出,教人眼前一亮。


    “這裏有十二顆上好的明珠,每一顆都大如雞蛋,我想應該值一萬兩以上吧。”


    “成交。”


    烏鴉突然向前一步,黑衣女郎還來不及看清他出手,手中的銀盒已不翼而飛。


    “我什麽時候才看得到古振塘的人頭?”黑衣女郎焦急地問。


    “下個大兇日,你再來這裏。”


    “我沒有別的要求,隻要求你在關家的人找到他之前殺了他。”


    黑衣人點了點頭,朝她拱拱手,退向廟內陰暗的角落,很快就消失蹤影。


    黑衣女子怔忡了片刻,才拿起掛在廟門口的燈籠,朝來時的黑暗盡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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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輪紅日再度從黃海上浮現,緩緩升上觀日峰頂。


    金色的陽光遍灑在泰山群峰,卻照不進茂密的林蔭深處。這裏自幹古以來便人跡稀少,是鳥獸、植物組成的原始世界。


    在陰森的參天古木群間,時而傳來淙淙的流水聲,順著水流的聲音走過去,在攀過峻峭的山岩、繞過蔥龍的林木後,可以發現一道高約二十來丈的巨型瀑布。水流夾著萬鈞的力道,從上衝刷而下,激起了霧茫茫的水花,轟隆隆的流水聲不絕於耳。


    這裏是隱藏在峭拔的泰山群峰間,一處像仙境般的世界,到處可見山猴在林木間玩耍,口渴時會到瀑布下的水潭找水喝。


    在激流的瀑布旁,是兩片陡峭的山壁,綠色的爬藤植物生長其間。站在瀑布下往上看,膽小的人會被矗立在眼前幾乎呈九十度角的山勢所嚇住,根本不敢想像要如何攀上瀑布去探源頭。


    然而凡人無法想像的,對猿猴卻無此困擾。隻見它們身手俐落地攀岩而行,卻不是朝著瀑布頂端前進,反而在瀑布攔腰處,竄人飛瀑中。


    這種景象要是讓普通人看到了,非得嚇一跳不可,這些猴子是不是在找死?難道不怕被力道幹鈞的水流街下?


    不過說也奇怪,那幾隻不怕死的猿猴像是突然消失在瀑布水幕中,不見蹤影。


    在泰山上晃蕩半月餘的古振塘想不通個中道理,不過他有一肚子的好奇心,再加上超凡絕俗的輕功,以及一顆不服輸的心。


    人不可能比不上猿猴,猴子能做的事,人當然也辦得到。


    古振塘施展壁虎功,學那猿猴攀壁而上,一直爬到瀑布攔腰處,他謹慎地朝水幕後觀望,發現似有一塊突起的山岩,他大著瞻子縱身一躍,竟然跳進一個黑暗的山洞內。


    他一直等到眼睛適應了洞內的光線,才舉步朝洞裹走去。他的耳中隻聽見轟隆隆的流水聲,卻不聞猿猴的啼叫聲。古振塘略覺奇怪,不由猜想或許這座山洞另有出口。


    他走了約莫有四、五丈的距離,來到一處岔口,分成左、右兩洞,他選擇右洞繼續前行,才走了百來步,眼前漸露光明。他加快腳步,發現自己站在一個斜坡之上,萵紫幹紅的不知名野花雜生蔥綠的草叢間,那幾隻失蹤的猿猴已竄入坡下的果樹間戲耍。


    古振塘聳聳肩,轉身迴到岔口,探訪左洞。


    左洞幽暗,古振塘取出身上的火石照路,走了約一百多步,洞內一下子開闊了起來,他發現自己身處一座約三、四丈見方的山洞。


    古振塘怔忡了一下,好奇地環視洞內。他發現洞裹有一張石床,上麵並沒有坐化的前輩遣骸,隻有積年累月的塵埃。他就著火光看了一遍山洞,發現裏麵別無長物,正想轉身走出,右壁有個奇異的線條吸引了他的目光。古振塘走上前研究,才發現洞壁上竟然刻劃著各種劍招。


    他好奇地駐足觀賞,鷹般敏銳的眼眸立刻被深奧神奇的劍招所吸引,一直到手中的火石點完,洞內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中,才折迴右洞外。


    他學著猿猴采摘山林間的果子充饑,撿了一些柴火迴到左洞,就著火光又開始研究石壁上的劍招,很快就進入忘我境界,忘記歲月的流轉,也忘記尋找好友關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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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風的傷勢痊愈之後,在恩師蕭暮雨的督促下,白日習劍術、輕功、點穴,夜晚則鑽研醫術、陣法,每天忙得焦頭爛額。


    在武藝方麵,他的進境驚人,可謂是聞一以知三。父親關山替他打下的基礎,使得他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領悟蕭暮雨所傳的武學。


    然而醫術和陣法,他卻是初學乍練,若不是師妹湘兒隨時指點,隻怕早巳捉襟見肘,窘態畢現。


    “師兄對經絡穴道已知之甚詳,學起針灸之術應該是事半功倍才對。”蕭湘笑嘻嘻地為他解釋經絡穴道的原理。


    “湘兒,你真聰慧,什麽都懂。”長風敬佩地說。


    “我自幼熟讀醫書,這些病症的原理早已熟記腦中。師兄,爹爹已教會你望聞問切的基本道理,針灸術應該也不會難倒你才對。你隻要知道這些經絡穴道與五髒六腑的關聯,應該很容易學會。”


    “湘兒,我覺得這些醫書比四書五經難懂多了,還有這些什麽穴歌的,比唐詩宋詞還難背。”


    “真的嗎?我從小就背這些穴歌長大,唐詩宋詞倒沒記得多少。不如這樣好了,我們來比賽,你背一首穴歌,我背一首唐詩宋詞,看誰厲害。”


    望著蕭湘一臉的頑皮慧黠,長風倒興起了防人之心。“我怎麽知道哪些詩詞是你沒念過的?”


    “從小爹隻教我醫書、老莊論孟、曆代史書,還有兵法,很少涉及詩詞的,除了他比較喜歡的陶潛和李白外,我涉獵的真的很少,我不會騙你的。”湘兒嘟著嘴嬌嗔地道。


    “我相信你就是。”長風微笑道,“不知道師父喜歡陶潛和李白的什麽詩?”


    “陶潛的不就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類的嘛,李白的則偏重氣勢磅礴那類,像是“俠客行” 、“將進酒”啦。其實蓮娃說我什麽琴棋書畫詩酒花樣樣精通,是瞎吹的啦。我懂的詩少之又少,除了詩經的關睢篇外,真的隻有陶潛和李白的幾首詩而已。”


    “這麽說其他六藝你也不行羅?”長風取笑道。


    “蓮娃的稱讚可沒錯得那麽離譜,無母琴藝卓絕,爹爹就是聽了娘的琴聲才登門求親的,所以從小他就督促我學琴。至於棋藝則是福伯教的,書畫方麵是爹的專長,我當然也行。而我們要“采菊東籬下” ,自然得學種菊花啦。所以除了詩和酒外,我也算是五藝卓絕。”蕭湘得意洋洋地說。


    “好,不愧是山東第一才女。”


    “師兄,你又在取笑我了。”


    “我哪有?”


    “你那副擠眉弄眼的樣子,分明就是在取笑人家。”


    長風啞然失笑,撫了撫自己揚起的濃眉笑道:“湘兒可謂是明察秋毫,師兄這些小動作都落人你的法眼了。”


    “師兄謬讚了。”蕭湘故作謙虛地福了一澧。


    長風被她逗得大笑,於是欣然同意蕭湘提議的比賽,不過他堅持要蕭湘先教穴歌,這樣他才能依穴歌的長短,決定該教她哪首詩詞。


    第一天蕭湘就教了他一首又臭又長的“定穴歌”,洋洋灑灑的一共一百句,背得他頭昏眼花,遂以白居易的“長恨歌”迴敬。


    不料蕭湘卻完全被“長恨歌”中淒美的境界所吸引,纏著他講述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情史,還非得問清楚什麽叫作“重色思傾國”不可。


    長風絞盡了腦汁才瞎掰出迴答:“因為唐明皇喜歡那些比最美麗的畫啦、風景啦都還美的女人,所以就派人找遍全國。”


    “噢,我懂了。”蕭湘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那楊貴妃一定長得很美,所以才會被唐明皂挑上,那唐明皇為了看她,所以就爬不起床,因此就沒去上早朝,對不對?”


    “對極了!”隻要蕭湘不問他那些難以啟齒的問題,長風一律都點頭如搗蒜。


    “那明明就是唐明皇太過懶惰,才會招來安祿山叛變,怎麽大軍反而怪罪在楊貴妃身上,實在太可惡了!”


    “什麽?一長風眨了眨眼,他讀“長恨歌”時,也跟所有的男人一樣,直覺認為楊貴妃是紅顏禍水,唐明皇絞死她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而不認為是唐明皇的錯。


    “本來嘛,唐明皇不該那麽懶惰,隻顧著看美麗的楊貴妃,而忘了做他皇帝該做的事。像師兄就長得很美啊,我也挺喜歡看師兄的,可是我並沒有因為看師兄就忘了我該做的事呀。”蕭湘一派天真地說。


    麵對蕭湘直率的稱讚,長風的心中興起莫名的輕顫,一張俊臉脹得通紅。雖然武林中人稱他為“儒劍玉侯”,就是讚他麵貌俊秀,然而他一向不在意外貌,自然對這稱號也不怎麽放在心上。如今被他所心儀的女孩這麽毫無掩飾的稱讚,他的心湖就像被人投入一顆石子般,興起一波波的漣漪,再難平靜,不由張著一對泛著異采的虎目直盯住那張嬌美、無邪的玉容。


    “師兄,你幹嘛又這麽瞧人家了?湘兒覺得很不好意思。”蕭湘偏過頭避開他灼熱的眼光,嬌羞地說。


    “什麽眼光?”長風沙啞地低喃道。


    “就是……”蕭湘絞扭著手絹呐呐地說:“你的眼睛好像會發出比太陽光還要灼熱的溫度,把人家的臉燙熱;還有……還有你臉上的樣子,像是……像是要把湘兒吞下去一樣。”


    長風聽她這麽一說,勉強控製住即將脫韁的情潮,他知道湘兒年紀還小,根本不懂得情為何物,他不能嚇壞她。


    “那是因為湘兒秀色可餐,比楊貴妃還美。”


    “真的?”蕭湘喜孜孜地問,不知為什麽,隻要這個師兄一讚她,她就覺得很開心。


    “當然是真的。”長風溫柔地說。


    “那湘兒是否比師兄那位壞心的未婚妻還好看呢?”


    長風聞言愣了一下,眼光從蕭湘那張絕美的容顏,看向她尚未發育完全的身體。他感到心跳狂亂,不明白還是少女的蕭湘,為何會比體態成熟的宋采薇更加吸引他。


    “師兄,是不是你那位未婚妻比我好看,所以……”蕭湘難過地說。


    “當然不是。”長風趕緊拉住她那雙白竹、柔嫩的手安慰道:“湘兒手如柔荑,膚如凝脂,端莊又秀麗,是師兄心中最美麗的女孩。”


    “真的呀,師兄。”蕭湘喜孜孜地投入他懷中,害羞地低喃道:“在我心中,師兄也是最美麗的。”


    長風的心神再度被她的話所打動,他低下頭凝望著那張紅撲撲的臉頰,如此嬌美動人,讓他忍不住輕抬起她柔嫩的下巴,迎向他的唇。


    蕭湘的眼睛瞪得跟雞蛋一樣圓,她可以看清師兄長而鬈曲的睫毛,感覺他溫熱的唿吸吹在她的臉上。她突然覺得眼皮困乏了起來,緩緩將那對明媚的大眼合上,然而她隻來得及感覺到長風溫潤的唇若有似無地輕刷過她,就被門外的一聲唿喝所驚醒。


    長風很快推開了她,蕭湘腳步不穩地朝後退了一步,要不是長風及時攬住她,隻怕已摔倒在地。


    蓮娃人還沒走到門口,就已開始大唿小叫地喊著:“小姐,關少爺,你們快來看啊!”


    “蓮娃,什麽事這麽大聲嚷嚷?”蕭湘紅著臉不敢看向長風,隻好將臉轉向迎麵進來的侍女嬌嗔道。


    “小姐,阿樂嫂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小子。”


    “什麽時候的事?”蕭湘驚訝地問。


    “就是剛才嘛!我們在廚房洗菜,然後阿樂嫂說她肚子有點疼,我跟福嬸才扶她進房躺了一下,她就說要生了,然後福嬸就差我去燒熱水,誰知我熱水才端進房,孩子就已經下地了。我還是第一次見人家生孩子這麽快的!”蓮娃說得咋舌不已。


    “沒想到這次這麽順利,阿樂嫂生第一胎時,痛得死去活來的,第二胎卻這麽快。蓮娃,快陪我去看阿樂嫂。”蕭湘低著頭離開長風身邊,拖著侍女蓮娃快步離開書房,她不敢迴頭去看長風,深怕會讓師兄瞧見她臉上渲染的一片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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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風和蕭湘都沒有再提及兩人那天若有似無的第一次接觸。蕭湘仍像以往一樣教他醫術,隻是臉上多了一抹嬌羞,總是不好意思抬頭和他正麵相對。


    長風心中雖然著急,但礙於蕭湘情賓未開,隻能藉著教授她各類情詩,希望能啟迪她那顆未曾有人挑逗過的少女芳心。


    他教她李白的“長幹行”、繁欽的“定情詩”,為她吟哦詩經中的戀愛情詩:“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蕭湘卻隻是安靜地瞅著他,既沒問他一些古怪的問題,也沒做出任何迴應。然而在她學會繁欽的“定情詩”後,卻繡了個香囊要他係在懷中。這細膩若含情意的舉動,令長風又驚又喜,他心中滿懷希望,深信總有一天必能打動佳人芳心。


    日子過得很快,已是七月的溽暑時分。長風穿著單薄的青衣,在庭院中演練劍法,午後的斜陽照在他矯若飛龍的身形上,讓正從長廊走過來的蕭湘看癡了。她雙手捧著一碗鎮熟解渴的酸梅湯,呆立了良久,直到長風發現而喚醒她。


    “湘兒,怎麽站在那襄發呆呢?”他將飛龍劍收入劍鞘中,走向她。


    “我端酸梅湯來給你。”蕭湘將碗遞給他,長風接過時,無意間輕碰了一下她的手指。


    蕭湘紅著臉,將手藏在身後。


    “湘兒,你是怎麽了?”長風輕啜了一口酸甜爽口的酸梅湯後問。


    “沒什麽,剛才師兄舞劍的身法好美。”蕭湘避重就輕地移開長風身邊,倚著廊柱看向庭院。


    “湘兒,你有什麽心事不能告訴師兄嗎?”長風走近她身邊問道。


    蕭湘沒有立即迴答,過了片刻才將目光轉向他。


    “爹從來沒教過我劍法,他說女孩子家舞刀弄劍的不好。”


    “你是因此而不高興嗎?”長風疑惑地問。


    “不是,爹雖沒教我劍法,卻傳了我輕功、內力和點穴,他說女孩子家要待在家中相夫教子,學那些已夠健身、防身。”


    “你不讚同?”


    “不是。”蕭湘咬了咬下唇,表情有些茫然,過了良久才鼓足勇氣說:“可是如果我武功很好,就可以伴著師兄暢遊天下。師兄,你那位未婚妻武功是不是很好?”


    “湘兒……”長風激動地喊著,輕輕歎了口氣,平撫住自己的心情後才再度開口:“采薇深得我師叔的真傳,在武功上,也算是女中翹楚啦。”


    蕭湘垂頭喪氣地低著頭,令長風感到心疼。


    “其實,不管你會不會武功都沒有關係,師兄還是會很樂意帶你遨遊天下的。”


    “真的嗎?師兄。”蕭湘的小臉上再度漾起笑意,長風忍不住跟著她微笑。


    “可是那位宋姑娘不會生氣嗎?還有你是不是仍喜歡她?”


    長風愣了一下,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下來,他歎了口氣道:“采薇從來沒喜歡過我,我對她也無男女之情,再加上這迴的事,我想……我想她不會高興再看見我的。”


    “可是你們訂親了呀,可以反悔嗎?”


    “我原本就有意成全她和孟書,經過泰山—事後,我更不可能娶她。”


    “那就是說訂了婚也可以反悔羅?”


    “湘兒,你問這個幹嘛?”


    “因為我也想反悔呀!”蕭湘幽怨地說,眼中似有瑩瑩淚光。“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替我訂了門親事,我根本沒見過那人,也不想嫁他。”


    “湘兒……”蕭湘的話像根大錘子般擊碎了長風的心和希望,然而她無邪雙眸中盈滿的情意,又像蠶絲般纏繞住他。


    長風沒料到蕭湘竟然已有婚約,在重貞節的社會觀念下,湘兒可以像他一樣反悔嗎?他知道湘兒就像一張純潔的白紙般,而顯然師父並沒有教她貞節烈女的事跡。她不清楚社會規範對女子的不公平,以為自己可以像他一樣舍棄一段婚約;但問題是,就算湘兒跟他一樣身為男兒,亦不能隨意背棄婚約。若不是宋采薇向他表明深愛孟書在先,又下手加害他於後,他是不可能違背誠信跟她解除婚約的。


    “師兄,我可以反悔嗎?”蕭湘怯怯地問。


    “湘兒,行不通的。”長風悲傷地搖搖頭,“你為什麽想反悔呢?”


    “因為……”蕭湘的淚開始滑落下來,“因為他不是你!”她掩住臉跑離,長風無力地伸出手,卻沒有喚住她。


    他用力捶了一下廊柱,感到後悔。他不該挑逗蕭湘的,若是早知她有婚約,他說什麽都不會追求她。然而沉淪的心可以挽迴嗎?早在醒後第一眼看見蕭湘,他就已經情難自禁了。


    現在他該怎麽辦呢?在蕭湘情賓初開的一片情已罩住他時,他能克製住自己不理睬她嗎?他要遵循社會規範,辜負蕭湘的一往情深,還是不顧一切地帶她離開?


    可是師父的救命之恩,他不能不還;授業之澤,他也不能不報。他麵對了生命中最大的抉擇,在恩與情的十字路口,陷入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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