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薇和她那些阿姨、舅舅坐在院埕裏時搭起的遮棚下閑聊,除了偶爾迴答他們一些關心的詢問外,她總是沉默的想著心事,並不真的對那些瑣碎的人事有興趣。


    他已經知道她迴來,昨晚為什麽沒有出現?難道他真的已經完全不在意了嗎?不,從他昨天看見她的反應推論,他應該還是和以前一樣,絲毫沒有把她淡忘,他之所以沒有來找她,是還無法坦然的麵對她吧?


    其實她這次迴來,主要也想證實他對她究竟還有沒有影響?這個她曾經苦苦愛戀著的中年男子,即使她現在已經和一個愛她的男人訂婚,她的心裏依舊有他的存在。


    “建生,你來了。”


    她聽見有人招唿他的聲音,眼神突然明亮起來,急切的追尋他那熟悉的眼神。


    他們的眼光熱烈的交融在一起,然後,他迅速的移視線,一一的和她那些舅舅、阿姨談話。


    她的眼光一直沒離開過他的身上,五年的時間不算短,她已經從一個任性無知的少女,蛻變為成熟懂事的女人,而他除了兩鬢平添一抹霜外,並沒有什麽改變,仍是那充滿憂鬱的目光,神情間仍是帶著淡淡的溫柔。


    他除了婉轉致意之外,也詳細的詢問一些死者生前的健康狀況以示關心,他的眼光總是有意無意的掠過她,幾次交會後,她能從他迅速遊走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絲尷尬。


    “我診所還忙,出殯那天我會再來的。”他起身告辭,克製著不去看她的衝動。


    翠薇目送他的背影離去,心裏泛起一股騷動不寧的感覺,她必須和他單獨的談一談,訴說這五年來所發生的一切,她得將五年前的那段做個交代,才能安心的做雲龍的新娘。


    ※※※


    傅雲看見他從外麵進來,胸上憂鬱的神色濃得化不開,深遂的眼眸黯然無光,眉心被兩道眉毛聚攏出一條深溝。


    她微微的感到一絲心痛,究竟是什麽事讓他如此痛苦?令他一夜之間憔悴如斯?


    他不願意說,她們也都不敢問,看他如常的工作,隻是整天難得露出笑容,也比平常沉默很多,她的心都跟著打結似的難過。


    到了晚間休息的時候,他又一頭躲進書房裏去,她終於忍不住的跟進去問他:


    “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有什麽事說出來嘛!不要問在心裏,會闖出病來的。”她滿胸關切焦慮的神情。


    他靠坐在書桌後麵的高背皮椅裏,眼神慵懶疲憊的睨視著她,緩緩露出一個嘲弄的微笑。


    “你是怕我會精神錯亂嗎?放心吧!我早就習慣了這樣種身心的煎熬。”


    “到底有什麽事在困擾你?不能跟我說嗎?”她不放棄的追問。


    他眼神複雜到凝視了她片刻,才淡然的反問:


    “為什麽想知道?”


    她坦然的迴答:“因為關心你。”


    他哂笑的自我調侃:“我何其有幸能得到你的關心。”


    “我們己經是朋友了,不是嗎?”她機靈的笑道。


    他點點頭,似乎滿意於她的答案,接著卻無奈的歎氣道:


    “真要說的話,還不知從何說起呢!


    傅雲念頭一轉,立刻向他提議:


    “從昨天來的那個黑衣女子談起如何?”


    建生不得不佩服她那敏銳的心思和善體人意的聰慧。


    “還是從她的母親談起吧!”


    往事曆曆,猶在眼前,暗戀的苦,想愛而不敢愛的痛,他全都毫不隱瞞的向她傾述。


    傅雲聽著他的故事聽得動容,多麽深情的男人啊!雖然一輩子都得不到自己所愛,卻依然一往情深,任何女人聽了都會感動。


    “其實如果你還愛著她的話,就應該把握這次機會,愛情是不分年齡的,你根本不用顧慮大多。”她熱心的建議,刻意不去理會內心那種酸澀的感覺。


    建生無奈的長歎,搖頭苦笑的迴道:


    “這是你們年輕人所無法理解的,如果愛比不愛更難也更痛苦的話,即使能夠相愛也失去意義了。”


    “什麽是愛的意義?”她眼神專注的凝望著他。


    “她知道愛的意義?”她眼神專注的凝望著他。


    她知道愛的意義是一種見仁見智的看法,她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隻是想了解他的想法。


    “愛的意義就是兩情相悅,不能得到快樂的愛是沒有意義的。”他以一種滄桑的語調道。


    “你們兩個躲在書房裏做什麽?不想吃晚飯了是不是?”歐巴桑在書房外拍門喊道。


    傅雲笑了起來,與他對望著調皮的說道:


    “再不出去,恐怕歐巴桑要誤會了。”


    “誤會什麽?”他故意裝傻的笑著反問。


    “誤會我們在做不可告人之事。”她大膽的開著玩笑,然後像隻輕巧的蝴蝶般翮然走向門口。


    ※※※


    翠薇特地挑了診所晚上關門之前的時間來找他,在不能確定他是否會在老地方出現的情況下,她隻有化被動為主動,在這裏已經夜蘭人靜的時候與他長談一番。


    傅雲看見仍是一身黑衣的翠薇走進來,識趣的示意美嬙離開,她自己也匆匆的上樓去,留下他們兩個單獨相處。


    “不介意我穿這樣到你這裏來吧?”她含笑的凝視著他問。


    他緩緩的搖搖頭,出神的撰望了她片刻,才覺醒般的開口道:


    “我們到樓上去坐吧?


    她點點頭,便便帶領她往二樓走。


    “我泡杯茶給你吧?


    “不用麻煩了,我不渴。


    “那我們到書房去談吧!”他過去打開書房的門,開亮房裏的燈。


    翠薇走了進去,這是她第一次到他的家裏來,迴想五年前的往事,還真是點不可思議,她愛他愛得那樣狂烈愛得那樣心痛但和他卻未親密的相處過,這能算得上是愛情嗎?


    “我放點音樂好嗎?”他禮貌的詢問。


    她輕輕的點了點頭,專注的測覽他的書房的擺設。”


    他有最高級的音響設備,多得不勝枚數的老式唱片、錄音帶、cd整齊排列在一個大樹櫃裏,還有很多的書,一組舒適的西洋下典式沙發。


    輕柔的樂曲演奏旋律在書房的空間低迴,她在沙發坐下來,等著他走到她的身邊,兩人先是靜靜的相互凝望,讓往事在彼此的眼底掠過。


    “宇傑現在在做什麽?”她先開口問道。


    “他在台北一家建設公司工作。”他在她右手邊的一張沙發坐下來。


    “有女朋友嗎?”她笑著問。


    當初宇傑瘋狂般的想盡辦法追隸她,不論她怎樣拒絕都不氣餒,後來因為雲龍的出現才讓他打退堂鼓,雖然他一直不知道當時她真正喜歡的是他父親,但她對他總有一份歉意在。


    建生幽默的反問:“你想可能會沒有嗎?”


    “他找到完全符合他的理想條件的女孩子了嗎?”她忍俊不禁的迴道。


    ※※※


    宇傑當初之所會對她那麽著迷,是因為她的條件完全符合他心目中的理想——長頭發。大眼睛、高豔的身材,打從他們無意相識開始,他就剃頭擔子一頭熱的對她采取死纏爛打的招術,抱定有誌者事竟成的決定,直到人品、家世皆優秀的雲龍出現,才能讓他甘敗下風。


    “誰知道?”建生莞爾迴道。


    她語氣停頓了一下,然後才充滿感情的輕聲問道:


    “你呢?你過得好不好?”


    他平淡的迴答:“當醫生的人日子都過得差不多,沒什麽好或壞。”


    她直截了當的問她:“還是沒找到感情的寄托嗎?”


    “沒有。”他簡單的迴道。


    “為什麽不找個對象呢?”她刻意追問。


    他考慮了一下才迴答:“因為沒遇到適的人選。”


    “隻是因為這樣?”她仿佛有所懷疑的反問。


    他點了點頭,輕易的把話題轉移到她的身上:


    “談談你自己吧?”


    她索性直接問道:“你想知道什麽?”


    他沉默了半晌,才遲疑的問道:


    “你和那位甘先生還有來往嗎?”


    “我們訂婚了。”她主動告訴他。


    她感覺他的眼神一黯,臉上的神情卻帶著一種落寞和欣慰。


    “恭喜你們,婚期訂在什麽時候?”


    “因為遇上我外公過世,可能會趕在百日之內。”


    “你們是很相配的一對,稱得上是金童玉女,我祝福你們白頭偕老。”他由衷的說道。


    “你就隻有這句話嗎?”她的語氣帶頭一絲質問。


    他的神情流露些許尷尬。“不然我還能說什麽呢?”


    “即使到現在,你都沒有勇氣爭取你自己所愛嗎?”她的眼神帶頭一股無奈。


    “我不能?”他痛苦的搖著頭。


    “還是同樣的原因?”


    她了解他受製於禮教的束縛有多深,要想擺脫並不容易。


    他凝重的點點頭,卻又跟著搖頭。


    “其實我到現在,都還法確定對你是什麽樣的感情,你跟你母親實在太像了,像得我無法不迷惑。”


    她露出一個迷惘的笑容道:“你知道嗎?我也有和你一樣的感覺,那時候我是那麽渴望得到你的愛,愛你的愛得心痛,可是現在迴想起來,卻也有些分不清楚我所渴望得到的,究竟是真的愛情?或是父愛的代替品?”


    “你和甘雲龍的感情如何?”


    “很好。”她含羞的笑著。


    他不假思索的反問道:“怎麽個好法?”


    從她紅得像蘋果的臉色,他才警覺到自己話中的語病。


    “我們有很親密的關係。”她坦白說道,並沒有逃避問題。


    “你愛他嗎?”


    “跟他在一起我覺得很快樂。”


    “那就對了,這才是真正的愛。”他讚同的點頭。


    “我希望你也能找到一個可以帶給你快樂和滿足的女人。”她真摯的對他道。


    “希望如此。”他平靜的迴道。


    聽著樓下傳來關門的聲音,傅雲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


    她一直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中都是他和翠薇的人曩,他們會舊情複燃嗎?


    她對自己心中那壓製不了的妒意相當困擾,她很清楚自己的身分和立場,她哪有什麽資格吃醋呢?可是她就是覺得很不是滋味。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是一個如此小心眼的女人,和孟峰夫妻這麽多年,她倒沒有這樣強烈的占有欲,好像恨不得祈禱上蒼讓他們永遠別再見麵。


    她究竟是怎麽了?她早已過了那種愛作夢、愛幻想的年紀,何況她才剛由矢取的婚姻中跳脫出來,又怎麽會這快就讓感情迷失,猶如脫韁的野馬,怎麽也控製不住。


    她的反應失常得讓她驚慌,她不願意自己變成一個多疑善妒的女人,她該怎麽隱藏自己的感情?或者她該如何抗拒的吸引力?


    ※※※


    傅天下樓要出去吃早餐,建生從門口叫住她:


    “傅雲,等一下。”


    他正站在一台跑步機上快步走著,穿著吊肩式運動衫的上身全被汗水濕透了,結實突起的胸肌上滿布汗珠。


    “有事嗎?”她仿佛有些不太樂意見到他。


    他跳下跑步機朝她走來,眼神炯炯的凝望著她道:


    “一起去吃早餐吧?”


    她明顯流露出猶豫不決的表情,不知道該如何拒絕他,她不能再讓自己耽溺下去。


    “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他困惑的問道。


    她不自在的掩飾著:“不,沒有,要就走吧”


    她覺得若要執意拒絕的話,就太過矯情了。


    建生迴房間換了一套外出服,然後和傅雲一起走出診所。


    “去那家漢堡店嗎?”他先問她。


    她草草的點點頭,心神不寧的走著。


    “你昨晚好像沒睡好?”他開始凝望著她。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圈泛著淡咖啡色,眉宇間籠罩一股輕愁。


    “沒有,我很好。”她逃避著他的眼光,假裝若無其事的迴道。


    “何必瞞我?我看得出來你有心事。”


    “沒有,我沒什麽心事,你別亂猜。”她堅決否認。


    “你又不把我當成朋友了?”他半開玩笑的問道。


    她默然無語的垂頭看著路麵。


    “真的不願意說嗎?”他再次問。


    她淡漠的表示:“沒什麽好說的。”


    由於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也隻好放棄追問的沉默下來。


    到了漢堡店,他們點了東西然後坐下來,他總不時的對她投來探索的眼光,她便轉移他的注意力的問道:


    “你們昨晚談得還好吧?”


    她不希望自己顯露出太關心的模樣,可是她真的非常想知道結果。


    “還好。”他卻隻是散漫應著。


    “什麽叫還好?你們會重修舊好嗎?”她無比認真的仔細盤問。


    他哂笑的注視著她。“你想可能嗎?”


    “怎麽問我呢?要不要全在你們啊!”她藏不住語氣中的酸澀。


    “如果我真愛她的話,五年前她早就屬於我的了。”他優閑的告訴她道。


    他的話使她的裏舒暢些,她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她還愛你嗎?”


    “感情是一種很微妙的心裏作用,也許我們從未真正愛過對方,其實我們所愛的可能隻是自己心中的缺憾。”他語意深遠的說道。


    “看來你還真的從未真正戀愛過。”他用他前日說過的話消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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