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這個問題,陳景恪就已經猜到他說的是什麽了。


    中醫裏麵有兩劑特殊的藥方,一劑是傷寒論裏的《桂枝湯》,一劑是出自宋朝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的《二陳湯》。


    桂枝湯對幾乎所有原因造成的發熱都有療效,這不是中醫吹牛,而是用現代藥物學進行驗證過的。


    除此之外還能治療妊娠嘔吐、多形紅斑、凍瘡、蕁麻疹等屬營衛不和者。


    所以桂枝湯又有千古第一名方之稱。


    然而因為二陳湯的出現,桂枝湯千古第一名方的地位被動搖了。


    二陳湯最早是用來治療痰濁的,後經過一代代醫學家研究發掘,發現它擁有近乎無限拓展的能力。


    到了後來發展成,隻需要簡單的增加藥味就能治療幾乎所有的內科疾病。


    所以後來就有了桂枝湯是虛假的千古第一名方,二陳湯才是真正的千古第一名方之說。


    陳景恪製作中成藥的時候,自然不會放過這兩種最常用也最有效的名方。


    隻不過桂枝湯使用更簡單一些,隻要對症就可以開。


    二陳湯很多時候要增加一些藥味才行,需要辨證用藥。


    考慮到方便,他把二陳湯本身製作成了成藥二陳丸,當做配伍之藥使用。


    需要用到二陳湯的時候,就直接開二陳丸和相應的藥味做配伍就可以了。


    薑子安大概率是被那一長串的配伍給嚇到了。


    一問之下果不其然,他問的就是這件事情。


    當即就把二陳湯的藥方、藥理主治功能,以及各種配伍的應用都講了一遍。


    末了說道:“了解這種藥就先從濕痰作為起點,想一想都有哪些病會引起濕痰症狀,然後再針對這種病增加藥味……”


    “等你把濕痰研究通了,對這個藥有了足夠的認識,再去鑽研理氣和中……”


    薑子安激動的道:“二陳湯真乃天下第一良方也,創出此方者當為我醫家大賢也。”


    他說的‘當為’不是‘應當是’,而是‘可以成為’的意思,可見他對這個藥方的讚譽是多高。


    之後他就坐迴自己的位置繼續琢磨二陳湯,雖然他精善耳目口鼻症,可並不代表不會治療別的病。


    中醫大多都是全能,然後偏向某一方麵。他因為家傳原因,在耳目口鼻方麵更有研究而已。


    二陳湯雖然是治療內科方麵的方劑,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麽研究門檻。


    另一邊陳景恪也被《耳目精要》深深的吸引住了。


    古代紙張寶貴,寫書都講究言簡意賅微言大義。


    醫書也差不多,要用最少的字把意思表達出來。


    這麽做的後果就是,很多地方會產生歧義。


    比如著名的青蒿湯,這個算是被比較知名的錯誤了。


    中國的蒿類植物有很多種,其中就有青蒿和黃蒿。


    約莫在隋唐之前兩種植物的名字是顛倒的,後來不知道為啥黃蒿改名叫青蒿,青蒿改名叫黃蒿。


    但是醫書卻沒有跟著更新,依然叫青蒿湯。關鍵那時候醫書講究微言大義,連個簡圖都沒有。


    於是一個誤會就這麽產生了,治療瘧疾的青蒿湯變成了無用的廢方。


    後人按照古方製取青蒿湯,根本就治不了瘧疾。


    很多醫家對這個藥方提出質疑,慢慢的青蒿湯無用就成了共識。


    出於對先賢的尊重,後人並沒有把這個藥方從古書裏刪掉,而是保留了下來。


    隻是沒有人再去提它了。


    後來屠幼幼先生的團隊為了尋找治療瘧疾的藥物,從古醫書中把青蒿湯翻了出來。


    然後把全國所有的蒿類植物都檢測了一遍,才在黃蒿裏發現了青蒿素。


    然後在反向去調查推測,才破解了這個千年謎團。


    出烏龍的藥方不隻是青蒿素一個,而是有很多。


    連最不容易出歧義的藥方都出了這麽多問題,醫理方麵的問題就更多了。


    多到了沒有人幫忙解讀,大多數人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甚至會出現,兩本醫書的記載解讀出來後意思是相悖的,亦或是牛頭不對馬嘴。


    但如果分開看,又會覺得都有道理,在這種情況下讓人怎麽辦?


    這也是陳景恪看了那麽多醫書,對醫理依然一知半解的原因,就連教他的老師也比他強不了多少。


    但《耳目精要》不一樣,這不是給外人看的醫書,而是傳家的寶貝。


    所以寫這本書的人根本就沒有想著節約成本,甚至因為害怕後人讀不懂其中的意思,不厭其煩的對每一個可能產生歧義的名詞,都進行反複解釋。


    這麽做雖然讓這本書的厚度增加了幾倍,變得羅裏吧嗦。


    可優點也同樣明顯,知識點很細,相當於是把知識點揉碎了送到嘴邊。


    看書的人能清楚的接收到寫書人想要表達的意思,基本上不會產生歧義。


    這本書雖然名為耳目精要,實際上介紹的不隻是五官科的疾病,而是從整體開始做係統的介紹。


    先讓人對整個身體有了基本了解,然後再著重介紹五官方麵的疾病。


    包括患病的原因,治療的方向,具體藥方,不同症狀的辨證用藥等等。


    身體是一個整體,很多時候五官方麵的疾病,其實並不是五官自己出了問題。


    很可能是五髒六腑等方麵出了問題,隻是症狀體現在了五官方麵。


    想根治這種病,就要把五髒六腑那邊調理好。


    所以,這本書表麵是治療五官科的醫書,實際上是一本內科醫書。


    凡是會造成五官出問題的疾病,都在他的治療範圍內。


    而陳景恪最需要的,恰恰就是這種最基礎的醫理知識。


    就像是在全真教時候的楊過,表麵看背了一肚子的武功秘籍,可是卻沒有人告訴他最基礎的‘練法’。


    不懂練法背再多秘籍也沒用,連門都進不去,一點內力都練不出來。


    他背了一肚子的醫書,醫理方麵的死知識也背了很多,可缺的恰恰就是解讀的方法。


    顯得羅裏吧嗦的《耳目精要》,恰好完美的幫他解決了這個問題。


    之前關於關於醫理方麵的種種疑惑,都在這一刻得到了解答,這讓他如何能不高興。


    越看他就越興奮,有時候看到高興處,甚至會激動的擊桉叫好。


    蒙安、馮保、依荷等人見此就知道陳景恪獲益匪淺,對他和太醫署的人交換醫術再無一絲芥蒂。


    畢竟自家三郎的醫術已經高到這種程度了,能讓他再進一步的,顯然對方拿出來的也都是好東西。


    既然是好東西,那交換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陳景恪這麽高興是因為最基礎的醫理知識。


    嗯,這麽說也不對,醫理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最核心的知識。


    百分之九十九的醫生都隻會照方抓藥,能掌握醫理的鳳毛麟角。


    否則古中醫理論也不會接近失傳。


    但陳景恪不是普通醫生啊,他是創造了種種奇跡的名醫,誰都想不到他竟然對醫理一知半解。


    就連薑子安都想不到這一點,看到陳景恪這麽激動,他心裏既驕傲又感慨。


    驕傲的是,自家家傳的醫術獲得了讚賞。


    感慨的是,陳景恪醫術都已經高明到這種程度了,有一點收獲都高興成這個樣子。


    這種學術態度實在太虔誠了,值得他學習。


    ……


    並不是說看一遍《耳目精要》,他就能融會貫通成為神醫什麽的,這是不可能的。


    學術講究的就是一個厚積薄發,現在隻是找到鑰匙,有了‘發’的契機。


    真正想要融會貫通,還需要他把《耳目精要》裏的基礎理論參透,然後再把之前學過的醫理知識進行梳理。


    等完成這一切,他才算是完成醫理奠基,以後就可以根據實際情況自己研究藥方,而不是隻能照方抓藥。


    不過不管怎麽說,終於拿到了‘鑰匙’他都非常激動,如饑似渴的研究裏麵的醫理知識,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程度。


    還好有了太醫署的醫官們幫他坐堂,讓他有了足夠的時間去研究。


    醫官們也發現了他的異常,知道他必然是有大收獲,也不禁為他感到高興。


    所以接下來幾天他們也沒有打擾陳景恪,主動攬下了所有的病人,讓他能專心去研究。


    對此陳景恪也非常感激,找了個機會把桂枝湯和二陳湯的詳細配方,以及各種辯證用法寫了下來,丟給他們研究。


    眾禦醫頓時就覺得一切都值了。


    事實上就算陳景恪不給他們好處,他們也不會說什麽。


    因為最近一段時間,太醫署、尚藥局等醫療機構,正在聯手解讀《金貴要略》。


    比起這部醫家巨著,別的東西都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不過不管怎麽說,對雙方而言這都是一次成功的合作。


    ……


    時間不知不覺的流逝,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三十日,也就是歲除。


    陳景恪哪有心思過年,讓蒙安他們自行去購置年貨,順便給每一位過來坐鎮的禦醫都準備了一份禮物。


    並且在他的強製要求下,除夕和春節前三天,大家都不用過來坐診,好好在家裏過年。


    眾人也半推半就的答應了下來。


    實際上過年這幾天病人數量明顯減少,每天也就十來個。


    而且都是附近的住戶,病也不重,基本都是頭疼腦熱拉肚子之類的。


    他隻是看一眼,讓去買成藥迴家吃就行了。


    甚至蒙安和馮保自己就能開藥。


    他們跟著陳景恪這麽多年,就算對醫術不感興趣,耳濡目染之下一些簡單的疾病還是能看得出來的,照方抓藥也能做到。


    所以就算沒有禦醫過來坐堂,他也不忙。


    不過真正出乎他意料的還在後麵,中午的時候一位內侍過來傳旨,李世民讓他去參加明天的大朝會。


    陳景恪驚訝的道:“啥,聖人讓我去參加大朝會?這……我就是一個普通的醫師,怎麽有資格參加這種活動?”


    那侍者摸了摸袖子裏的金葉子,笑道:“醫師說笑了,你可是長安名醫,禦醫都要跟隨你學習醫術呢。”


    誇了一句之後,他才說出原因:“朝廷每年都會邀請部分名流和古稀老人參加大朝會。”


    “憑陳醫師的醫術和名氣,被邀請參加也是符合規矩的。”


    陳景恪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多謝相告,明日我一定準時到。”


    然後那侍者留下一張類似請柬的東西離開了,這是明天出入皇城的憑證。


    蒙安、馮保等人紛紛圍了上來,一個個比他還要激動。


    “三郎剛才那個人是宮裏的內侍嗎?”


    “哇……三郎你要去參加大朝會了嗎。”


    “那可是大朝會啊……”


    看著激動的眾人,陳景恪完全能理解。


    和平時入宮給皇帝看病不一樣,今天日子特殊,能被邀請那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這就相當於是前世國慶節那天,你家有至親受邀登上城門樓,整個家族都會跟著一起高興。


    在安撫了一番眾人後,陳景恪就出門準備去一趟張準上家。


    雖然有請柬能通過皇城大門,但進去之後呢?


    站在哪個位置,需要注意些什麽,具體流程是什麽樣的……他可一竅不通。


    萬一要是出了差錯,會不會受罰且不去說,至少這個臉是鐵定要丟的,所以有必要去找人打聽一下。


    路過延壽坊的時候,他又習慣性的往東南角那裏看去。


    宅院已經翻修一新,隻有零星的工匠在做細節上的完善。


    那個古池果然被高牆圍了起來,成為了這家主人的私產。


    站在外麵遠遠看去,都能感受到它的富麗堂皇。


    而且門口還停放著一輛豪華的車輦,有禁衛把守,想來應該是這家的主人來驗收了。


    陳景恪心中酸酸的吐槽:惡臭的權貴,將來通通掛路燈上。


    又瞅了幾眼,他才轉頭準備離去。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遠處有清脆的聲音喊道:“醫師?陳醫師?”


    陳景恪疑惑不已,誰在喊我?這聲音怎麽有些耳熟?


    轉頭看去,發現豪宅門口正有一個少女在朝他揮手。


    再仔細一看,不是晉陽公主李明達還有誰。


    見到真的是他,李明達也很高興,朝他揮手道:“醫師醫師,我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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