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禦所大人讓小姓過來傳話,讓你去西丸禦殿一趟?”信綱難掩驚愕表情,“莫非他要找你談大納言大人蟄居之事?”


    “我也是這麽推算的,應該是想解決大納言大人蟄居之事沒錯了。”


    春日局澹澹應了一聲,從她部屋大廳往庭院看,一排鮮紅奔放的山茶開得正當絢爛。


    “那春日大人可得提前準備好應對才行。”信綱思忖著,“大禦所大人如今身體每況愈下,他想拉大納言大人一把的願望應該會更強烈。”


    “畢竟是他最疼愛的次子啊。”春日局視線仍停留在山茶那層層疊疊綻開的花瓣上,“不過就算他再怎樣拜托,我也不會鬆口的。”


    “是,就算為了將軍大人,春日大人也得緊守住立場才行。”信綱加強了語氣,“畢竟沒有比眼下更適合繼續鉗製和削弱大納言大人勢力的時候了。”


    阿福將目光從山茶花上移向信綱。


    兩人視線產生交匯的刹那,她方才顯露出猶如母虎在山石俯臥般的蓄勢待發。


    “確實如此。一迴想起將軍大人過去所受的苦、還有光綱和直貞為此作出的犧牲,為了守護好現今這來之不易的一切,大納言大人必須得要倒下才行。”


    “隻有他徹底倒下去,將軍大人才能免除後顧之憂,這點對我們來說是再明確不過了。”


    “所以信綱你不用太擔心,我會抱著這樣的決心去見大禦所大人。無論他使用怎樣的話術和攻勢,我的立場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最後一段話音未落,春日局就霍然站了起來。


    在垂下眼簾掃了信綱一眼後,春日局就成竹在胸地朝著廊道走去,她的華麗打掛隨即發出在地麵輕曳的細微聲響。


    信綱在身後崇敬地目送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


    兩人之間的默契已然超越了語言桎梏,隻需她眉眼輕掃,信綱就能立即明白她要動身前往西丸禦殿去見秀忠了。


    他毫不懷疑她在秀忠麵前的應對能力,更不會為此去擔心什麽——


    縱使對方是幕府當下地位最崇高的大禦所,恐怕也勉強不了春日局違心去做她不願意的事。


    更何況她早就提前預判好會麵主題、並擬定萬全之策,再應召前往西丸禦殿去拜見對方呢?


    抵達西丸禦殿後,春日局輕車熟路地一路走向外殿,沿途所遇的禦番與小姓皆畢恭畢敬向她行上九十度彎腰的鞠躬禮。


    這是春日局在江戶城裏最為熟悉的區域。


    她曾在這裏隨侍了曾經是少主的家光多年,數度在冥思苦想後逐一破解了阿江與精心醞釀的多個陷害家光的陰謀。


    秀忠早早就在外殿等候她的到來。


    他頭上纏著降溫的白綢,一身白色裏衣再披上一件琥珀色羽織,憔神悴力地倚在扶幾上。


    隻需一眼,春日局立刻就看穿他在強撐起精神來進行這次會麵,便以關切詢問病情的口吻,拉開了這場會麵的開場白。


    “聽聞大禦所大人近來貴體抱恙,將軍大人和我均為之憂心不已,還望大人保重身體、別為政事太過操勞為好。”


    從春日局此番殷切關懷的問候裏,秀忠隻注意到了“別為政事太過操勞為好”這一段話。


    他嘴角掠過一絲無奈的笑意,或許隻有這段話才代表了她的心聲吧?


    “阿福,不……春日局,既然你看出我身體狀況不佳,那我也不需要說什麽寒喧客套話了。”


    “這次將你請來西丸,主要是想要拜托你幫我這個飽受病痛折磨的老男人了卻一樁心事。”


    “呃,大人可是如今幕府最崇高的大長輩,提起大禦所大人之名,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又怎麽會需要我這一介女流來代為了卻心事呢?”


    好厲害的女人!她顯然在籍著這句輕描澹寫的恭維,巧妙卻明確地事先就將可商榷的大門給關死,那就可以斷定,她已經預判到這次被召來西丸的用意了。


    ——秀忠在心裏暗忖著。


    盡管他向來以謀略和治理手段見長,但在政事方麵的心眼上,他自覺還不一定能治得住她。


    “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春日局,無謂再這樣我拋你擋地打太極了。老實說,光瞧我現在這臉色和狀態,你也能看出我病情很不樂觀吧?”


    “不……春日我還是篤信隻要心態維持得好,對於病情的好轉和康複是大有幫助的。大禦所大人眼下所最該做的,就是拋下一切煩憂隻管好好休養就行。”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就請務必幫我了卻掉這樁心事吧!這樣我就能拋下煩憂好好休養了!”


    預感到春日局一定又會以妥貼周全的理由加以推辭,秀忠搶在她開口之前直接切入主題。


    “拜托你!幫忠長向將軍求求情,讓將軍能對這嫡親弟弟迴心轉意、頒下寬赦的旨令好嗎?”


    此刻秀忠全然拋開大禦所的身份與姿態,僅以一名擔心次子的普通父親立場發出懇求。


    他言辭與神態的謙遜與低調,連春日局也大感訝異。


    但即使春日局心底泛起一絲感動漣漪,她的立場也沒為此產生任何鬆動,此刻更是羊裝為難地側著頭,客氣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秀忠的請求。


    “這可是將軍大人下達的旨令,我區區一介女流又怎麽有資格對此說三道四?大禦所大人就別再為難我了。”


    “不,我沒有為難你。現在最能說服將軍寬赦忠長的就隻有你了,真的拜托你!將軍他向來不是都很重視和聽取你的建議麽?”


    “都是一些不足為信的風言風語,大禦所大人是何等人物,怎麽能夠把無稽流言給當了真?”


    “春日局!你能不能別再和我打太極了,我被激得心急火燎地直犯頭暈啊!”


    “大禦所大人怎麽會想到讓一介女流幹預政事呢?要知道女子幹政可是禍亂朝綱的前兆啊!”


    秀忠忽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直到笑出來以後,他才驚覺到自己在不留神間舉止失當了。


    他會特地將春日局請到西丸,就是想委托她幫忠長解除蟄居處罰,孰料卻不經意顯露了心跡。


    但經過這幾番暗中交涉,秀忠也察覺到無論再怎樣軟硬兼施,春日局亦斷然不會施以援手了。


    他索性將憋在心裏的話,衝著她當麵倒了出來。


    “都知道女子幹政會禍亂朝綱,可你不早就幹預政事了?”


    “大禦所大人就別再開我玩笑了。不過若談及政事,天下誰人不知在將軍身後還有另一股力量在代為指引江山呢?”


    “代為指引江山?你是在暗指我嗎?不,若說到代為指引江山,恐怕不會有人比春日局你更堪以匹配得上這個評價了。”


    兩人均刻意將鋒芒斂起,卻已在短短幾句交談裏交手了好幾迴,春日局居然和秀忠打了個平分秋色。


    “今天和大禦所大人聊得很愉快,可惜我在大奧還有要事等著處理,就不打攪了。改天我會帶著禮物再來看你。”


    春日局挑了適當時機直起身體,恭順地朝秀忠行了個鞠躬禮,便準備從這場交涉裏脫身而出。


    眼見她全程都在打著太極加以推辭,當前又占據主導權地要告退,秀忠又氣又急地站了起來。


    他還來不及出言挽留,春日局就翩然向廊道走了過去,從她穩實的步伐來看,秀忠知道這個極難對付的女人他是留不住了。


    這也就表示,即使他屈尊將她請到西丸外殿真切懇求,她也不會在家光麵前代為勸諫幾句。


    但最可怕及最讓他擔憂的,是她在見到家光時,反而會力陳忠長的各種劣跡以說服家光加重刑罰,這種事情春日局可是完全能做得出來!


    一旦顧慮至此,秀忠心裏就頓時塞滿了後悔、懊惱、無奈和激憤。


    他恨自己在病情折騰下急暈了頭、更恨春日局的偏差立場。


    “春日局!等等,春日局!”


    秀忠急著想追上去,但在急火攻心之下突然覺得眼前一陣發黑,爾後腳下隨之一軟,他整個身體就不聽使喚地朝著榻榻米地板栽了下去。


    “大禦所……?大禦所大人!大禦所大人,你這是怎麽了?醒醒啊,大禦所大人!”


    重重栽倒在地的秀忠,隨後被春日局急切地扶了起來。


    當她焦急的唿喚在耳畔響了幾遍以後,他便再也什麽都聽不到、亦什麽都看不到了。


    失去所有意識的秀忠,就這樣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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