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子秀美的臉龐充滿著堅定之色,聲音雖然輕柔婉轉,卻帶著一股武家之女的毅然。


    她的反應倒是頗為出乎阿福預料,以至於阿福端詳了她半天以後,都很審慎地沒有輕易開口。


    兩個女人就這樣相互注視著彼此。


    然而櫻子對成為家光側室一事所表現出的抗拒、以及她的堅定拒絕,反倒引發了阿福往下探究的興趣。


    “少主前陣子剛完成了甲胃正式穿戴儀式,這也意味著他很快就將繼任為三代將軍。這些事情你是知道的,對嗎?”


    “是,我知道。”


    “那為什麽還要拒絕呢?你已隨侍在少主身邊多年,忠誠之心早就倍受認同,更是深得少主歡心,為什麽不索性做個尊貴的側室呢?”


    “因為我一直隻將自己當成少主的臣子,從未奢想過能與少主產生男女之情。能繼續以女中身份隨侍在少主身邊,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幸福了。”


    “足夠幸福?櫻子,你真的懂得什麽是真正的幸福嗎?”


    阿福像是聽到了極為有趣的玩笑似地,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接著興味盎然地探身向前,伸手捏住並抬起了櫻子的下頷。


    “我之前和你說過吧?生在這個時代的女人,若想要出人頭地、獲得不受父兄掌控的人生,就隻有入奧奉公這條路可走。”


    “但奧裏實在有太多才女和美人了,年華老去卻還沒有升職的女子,慢慢地就會被調到其它職位,你認為自己還能繼續隨侍在少主身邊多久?”


    “可是一旦成為側室,以少主和你相處多年的感情,你就能在相當長的時間裏獨得少主寵愛。”


    “若你有幸生下世子或公主,與少主的羈絆就會更加堅固,一生也會擁享數不盡的榮華富貴。”


    她邊勸說、邊觀察著櫻子的表情變化,但對方很顯然並沒隨著她的勸導而產生任何動搖。


    “但是阿福大人,成為側室就意味著從此就要充當專屬於少主的籠中鳥,隻能在自己的部屋裏等待和期盼著少主的到來,我並不想要過上這種生活。”


    “無論身為女中或者側室,隻要是為少主盡忠,就算成為籠中鳥那又如何呢?”


    阿福鬆開了握住櫻子下頷的手,從表情到語氣都逐漸趨向於柔和,又再向櫻子施展了攻心術。


    “其實你不過是換了個方式繼續為少主盡忠而已,並且是眼下最為少主需要的盡忠方式。”


    “何況,既然小姓都能慨然為主君以身暖床,身為武家之女更絕無推脫之理!”


    身為直屬上司,又籍著多年相處,阿福對櫻子自然是非常了解的。


    於是她索性拋開利益誘導,而將勸說重心全部轉往忠義這項武家基礎的價值觀上。


    果然如她所料,櫻子一度堅決不肯從命的眼神裏,似乎逐漸產生了一絲不易被察覺的猶疑。


    “好了,你先迴去吧。我知道這對你來說非常突然,需要時間慢慢調整和適應。我們就將這件事往後延上一段時間,改天再好好談一次。”


    察覺到這點的阿福並沒窮追猛打,而是留給她更廣泛的思索與選擇的時間,這也算是阿福對櫻子品行的讚賞與肯定了。


    然而在阿福將櫻子的想法轉述給家光之後,他非但沒半點失望與惱怒,反倒爽朗地笑了起來。


    “是嗎?櫻子她這麽說了呀,還真是很像她平時的作風啊。”家光興致高昂地望向阿福,“關於說服她的任務,我就正式交給你了哈,阿福。”


    在每個人均各懷心思的形勢裏,時光卻並未因此放緩它流逝的步伐。


    同年七月,家光迎來了他人生裏最為重要的時刻,亦即三代將軍繼任儀式的到來。


    這天的西丸外殿,正勝與信綱分別捧著衣冠、笏板與令牌,無比謹慎地服侍家光換上了參加繼任儀式的著裝。


    家光戴著垂纓冠,身著黑五紋直衣、再搭配上直衣與袴連接起來的裃,透著一股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氣度。


    在正勝為他的雙腳穿上足袋後,信綱也剛巧在他腰畔掛好令牌,當完成了這一係列的穿戴儀式後,兩人均不約而同地對著家光俯身拜倒。


    “少主,不……將軍大人,請盡快前往本丸大殿,大名和重臣們已在那裏等候多時。”正勝額頭牢牢抵在榻榻米上,恭聲向家光發出提醒。


    抵達本丸後,家光正色舉著象牙製的笏板,在諸位大名的俯身拜倒下,緩步進入了本丸大殿。


    家光在飾以金箔的一整麵牆前坐下,他身後是純金打造的巨大三葉葵家徽,正無聲地朝著諸位大名昭示德川家的威嚴。


    跪坐在座墊上後,家光環視了伏地施禮的大名和重臣一遍,繼而沉聲發出指令:“抬起頭來。”


    隨著他一聲令下,虔誠伏地的大名和重臣紛紛整齊地直起身體,在家光的注視下低垂了眉眼。


    沒有片刻遲疑,家光嚴肅注視著座下的一眾大名們,以英氣十足的強大氣場,莊嚴地向他們發出了留名青史的繼位宣言。


    “我是與生俱來的將軍!”從第一句話開始,他就向這些大名強調了身份有別的尊卑之分。


    “我的祖父家康、父親秀忠,都曾托庇在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帳下效力,和諸位一樣也曾同列為官,但我不同。”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目光分別在各位大名身上停留,這種無言的威懾更加重了大名們的壓力。


    在他鋒銳冰冷的視線下,被掃到的大名無一不將頭深深埋低,以表達對他的忠順與服從。


    從登場尹始便將氛圍與人心牢牢攥在手裏的家光,接下來對大名們采取的強硬姿態,在德川幕府史上可謂史無前例、就連家康與秀忠都未曾做到過。


    “我以後對諸位就隻會以臣下之禮相待,有不滿的就盡管迴領地去,用弓箭鐵炮來和我決戰!”


    這句話猶如炸響的春雷,轟得在場諸大名們耳畔轟隆作響。


    但沒有一位大名覺得這是狂妄之辭,更沒有一位大名膽敢麵露不滿甚至不耐煩之色。


    這些在政事裏摸爬滾打多年的大名,當然清楚家光勇於一人發出群挑天下之令的背後,所倚仗的是占據壓倒性優勢的幕府軍力與財勢。


    他們全都繃緊了神經,隻擔心會由於一個不慎,將招致剛繼位的家光誤會。


    而大名們的心理流向,全被家光看在眼裏,於是他霍然直起身體,氣宇軒昂地朝前邁出兩步。


    在揮動笏板指向諸位大名的那一刻,時年二十歲的家光氣場全開,對著這些大名發出了厲喝。


    “你們意下如何?是臣服或者宣戰,還不快在此刻示意!”


    家光這睥睨一切的霸氣,與他君臨天下的風範相映成輝,完全對在場的所有大名形成了威懾!


    而與家光私交甚篤的政宗,更是率先發出臣服之語——


    “能輔左將軍大人治理天下,實乃我等之幸!日後若有任何差遣,我尹達政宗必定義不容辭!”


    政宗的話在大名群體裏,無異於一石激起千層浪。


    隨著他的率先表態,其它大名競相將身體俯得更低,以示對家光的臣服之意。


    家光三代將軍的威嚴自此確立!


    他穿過一眾匍匐在地的大名,但凡他經過之處,俯身跪地的大名們都紛紛調整跪姿,挪到他經過的方向再次拜倒施禮。


    家光就這樣在諸位大名的絕對服從裏緩步而行,他穿著足袋的腳在榻榻米上發出細微聲響。


    然後他稍微彎下腰,經過掛在大殿入口屋簷下的竹簾,在接近庭院的廊道處突然停下步伐。


    隻見身著華服的阿福從庭院一端朝他走了過來。


    她穿著象征身份與地位的絢麗打掛,感慨萬千地在家光麵前停下腳步,萬般思緒在此刻一齊湧上心頭,接著她便麵朝家光跪了下去。


    當阿福跪下的那一刻,垂下眼簾的家光嘴唇微啟地望著她,他心裏也裝了很多想說的話,卻又不曉得該從何說起。


    阿福目光閃爍地仰頭迎向家光的視線,真心誠意地對著家光伏身拜倒。


    庭院裏枝葉隨風輕曳,家光放下握著笏板的手,站在廊道上低頭注視著向他行跪拜禮的阿福。


    兩人內心都裝著千言萬語,卻又一切盡在不言中。


    無論對家光或阿福而言,這光輝的時刻都預示著一切仿佛苦盡甘來。


    但對剛正式踏上將軍之路的家光來說,全新的試煉與考驗,才從他繼位的這一天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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