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去了趟目付柱赫在屋敷町的府邸,在那裏見到了他的夫人幸子。”


    “從少主的表情來看,想必這一趟很有收獲了。”


    “幸子果然也是一隻蟲獸。她是一隻紅蜻蜓,而且她也答應過要和我們合作了。”


    “什麽?蟲獸答應和我們合作?!”


    看著美惠的驚詫神色,竹千代似乎早有預料地笑了笑,然後朝她溫和地點了點頭。


    “少主,你確定她不會反手捅我們一刀麽?在我們馭夢師關於蟲獸的記載裏,幾乎從未有過它們和人類合作的先例。”


    “那隻蟲獸……不,幸子她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蟲獸。很多時候,她給我的感覺更近似於人類。”


    竹千代輕輕歎了口氣,接著把昨天造訪西島家的所見所聞,逐一與美惠進行了分享。


    美惠專注聆聽著,神色漸漸發生了微妙變化。


    顯然幸子在西島家五年來所曆經的改變,連她也覺得甚為意外。


    “紅蜻蜓不隻斷食兩年沒有吃人。而且她的丈夫有著賦能之血,對蟲獸來說是夢寐以求的美味。她每天與丈夫朝夕相處,居然還能克製得住欲望?”


    “所以我才說她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蟲獸。幸子她和人類共處了太久、而且心裏還牢牢地紮根了對人類的情意,於是慢慢地也變得有了人性。”


    竹千代低下頭,解開包住某物品的包袱布,露出一個精致的小木匣,接著將小木匣打開,朝美惠遞了過去。


    【注·包袱布:在江戶時期,包袱布作為包裝用具被廣泛使用,商販用包袱布盛放貨物走街串巷,還規定了贈送禮物及各種禮儀場合下的包裹方式,誕生了日本獨特的“包裹文化”。】


    美惠先從小木匣裏拿出一把六櫛梳,眼裏掠過若有所思之色。


    “這是紅蜻蜓幸子的梳子?”


    “嗯,她還給了我一條夫君的毛巾,說是以防萬一,還是準備得細致周全一些的好。”


    “現在我們手頭有的貼身物品,包括金環胡蜂的檜扇、紅蜻蜓的梳子、還有目付西島柱赫的手帕,但還少了一隻蟲獸的日常用品。”


    “你說的是那隻蝗蟲?我也想到了這點。”


    竹千代從印籠裏掏出一塊手帕,往前探過身子,將它輕輕拋到美惠手間的小木匣裏。


    【注·印籠:是古代日本男性在和服上佩戴的一種有收納功能的物件,搭配根付(懸掛隨身物品的卡子)和緒締(珠子)懸掛在和服的腰帶上。】


    “之前讓信綱再去了趟葭原,指名叫蝗蟲新造七穗作陪,並從她手裏取得了一塊手帕。”


    “少主準備得真是悉心周全,這樣當事人、還有三隻蟲獸的貼身物品,我們都取得了。你準備什麽時候開戰?”


    “在開戰前,我得召集四人眾,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他們才行。在這個計劃進行過程中,他們全被瞞在鼓裏,不曉得他們知道真相後,又會是怎樣的一種反應?”


    “這樣啊。”


    美惠小心翼翼合上小木匣,再用那雙眼尾上翹的桃花眼,仔細地端詳了竹千代一番。


    她依然如看不見底的深淵,讓他無法輕易看穿或判斷出她此刻的所思所想。


    但有一點他非常確認,那就是她現在望向他的視線,交織著好幾種複雜思緒,而此前他從來沒被她用這樣的眼神注視過。


    “怎麽了?總覺得你現在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抱歉。我隻是覺得訝異。”


    “訝異?”


    “少主蘇醒過來以後,一共來星相閣找過我三次,每一次你的變化都很大。”


    春風從格子窗湧入室內,拂動她那一頭烏黑順滑的長發,她忽而若有所思地綻開笑顏。


    那是一種蠱惑人心的笑容,仿佛暗夜裏盛放的一朵曼陀羅花,明明知道美麗花色下暗藏著毒性,卻依舊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剛才發生了什麽好笑的事情麽?”


    “對不起。隻是我不由得想,今天的少主和第一次到這裏找我的你,反差感實在太大了。”


    “反差感?”


    “似乎每隔一段時間不見,你的謀略與能量就又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突破到了新的階段,或者少主本身就是個可怕的人也不一定。”


    “我?可怕?”


    竹千代將右手食指反過來指向自己,一臉難以置信地追問。


    他可從沒想過這個詞,還能出現在和自己有關的評價上。


    從他身為廢材文青的前身、到這具身體敏感寡言的原主,無論怎麽看都與“可怕”這個詞毫不搭邊。


    “你怎麽會用‘可怕’來形容我?要說可怕,我還覺得讓人摸不透心思的你可怕呢。”


    “少主,聽過這樣一句話麽——‘屠龍勇士,終成惡龍’?”


    “屠龍勇士,終成惡龍?這是什麽意思?你是在說我嗎?”


    “我可沒這樣說過。隻是……你身體裏沉睡的力量,也許遠遠超出了你的想象。”


    即使竹千代佯裝生氣地戚起眉頭,美惠依舊麵不改色地凝視著他,似乎早就料定他不會作出任何為難她的舉動一樣。


    她在洞察男子心跡、甚至在操控男子情緒的段位上,確實遠非同齡的櫻子、或這個時代的其它少女所能比擬。


    “可能是我多慮了,還希望到時少主不要被那股力量反噬了才好。”


    “行了,我沒空再和你開玩笑了,接下來我會召集四人眾到外殿開會,現在就先撤了。”


    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竹千代起身快步走出了她的辦公間。


    縱然他步伐飛快,然而卻不由自主地被她剛才那番話給烙在了心頭。


    被力量反噬……嗎?美惠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還有她莫名其妙甩出的那句“屠龍勇士,終成惡龍”,聽了實在讓他不爽。


    竹千代相信自己會穿越到這裏是具有使命和意義的,他才不會變成什麽惡龍!


    罷了!當前最重要的事就是針對金環胡蜂和蝗蟲布好戰略,再確保能夠發揮出每位團隊成員的所長,這些才是迫在眉睫的事。


    竹千代晃了晃腦袋,阻止自己再繼續為美惠這句突如其來的點評而煩惱分神。


    迴到少主禦殿後,他迅即在外殿召集了四人眾。


    這一次竹千代沒讓櫻子準備茶點,畢竟他們接下來要談的是非常嚴峻、甚至可說是極其危險的事。


    要怎麽向夥伴們吐露實情、讓他們相信自己的說法,並安排好各自負責的事項?


    組織和實施,是竹千代前身最不擅長的事情之一,當他在廣告公司任職撰文指導時,每次按總監要求去組織團隊開會,都會感到吃力無比。


    即使是指導文案新人,在對方向他的指導意見提出不同看法後,他也會陷入左右為難當中,然後就隻會生悶氣、決定從此再也不教對方了而已。


    這樣的他,要在五名夥伴麵前揭露一個他們此前從未接觸、甚至壓根就沒聽聞過的事實,還得在短時間內取得他們的相信和配合。


    隻要想到這裏,他就隱隱有些頭大。


    還好他在召集四人眾前的思考中,忽而想到了前身相當喜愛的美劇《權利的遊戲》裏的龍媽。


    一個本身沒有任何魔法和武藝加持的少女,卻能憑著抑揚頓挫的演講征服了無數將士。


    那麽對此感到為難的他,最適合的做法,難道不是將龍媽那套演講模板搬到這次會議裏嗎?


    這又是一次突破自我的機會!


    篤定主意的竹千代,借著幾趟唿吸去緩和心緒後,就對著下座的五位夥伴開口發言了——


    “我想這陣子正勝應該也瞧出了些端倪,知道我在秘密籌劃著些什麽。”


    “謝謝你,正勝。隻要我不說,你也沒去追問,讓我更能集中精力去做該做的事。”


    “信綱和直貞、還有櫻子心裏也很困惑吧:為什麽我要特地去趟葭原,和大見世‘夢無間’的夕舞太夫會麵?又為什麽讓信綱再跑了趟葭原,去拿新照七穗的貼身物品?”


    “今天把大家召集在外殿,是因為終於到揭開迷底的時候了。這陣子我心裏藏了太多事,總算可以和大家好好說個明白了。”


    四位夥伴當中,隻有一臉懵逼的光綱張大了嘴巴,還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少主到底在說什麽?怎麽我都聽不明白?”他目光逐一掠過其它三人,“喂,少主剛剛點了你們名字對吧?那也就是說,在四人中隻有我被瞞在鼓裏?”


    “你們居然還帶少主去了葭原?要被禦台大人和國鬆丸大人知道了該如何是好?”


    “隻有我由始至終什麽也不知道?這也太不公平了吧?再怎麽說我也是四人眾的一員啊!”


    向來樂天開朗的光綱,氣嘟嘟地鼓起了腮幫,雙手交叉置於胸前,還狠狠瞪了信綱和直貞他們一眼。


    看著對方氣唿唿的樣子,信綱和直貞麵麵相覷,一時都不曉得該怎麽和他解釋才好。


    感覺光綱鬧了小情緒,竹千代居然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明裏暗裏地將他誇獎了一番。


    “哈哈哈,光綱生氣了。這麽開朗大度的光綱也有生氣的時候呀,還真是挺可愛的。”


    “可愛?我嗎?”


    光綱難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知所措地摸了摸後腦勺。


    “抱歉,光綱,不是刻意瞞著你的,上次行動我連正勝也沒告訴。因為有些事情在我還沒確定之前,不希望讓所有夥伴都去為我擔心。”


    竹千代這一招隨即便發揮了效果。


    在誇讚之後再將解釋補充進去,終究撫平了光綱的小情緒,這家夥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這種類型的少年更不會記仇。


    在搞定他以後,竹千代總算可以正式進入會談主題。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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