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明睜眼的時候,膝蓋針紮般地疼。

    她正維持一個跪的姿勢,身邊是室內仿佛很大,卻很安靜,等了好一會兒,隻隱約聽見燭花劈啪一聲。

    她飛快往上瞄了眼。

    金絲楠和沉香木被煙火熏染日久泛一層暗褐色澤,階梯狀的寬大神座往上延伸十幾層似小山一般,內裏安放了一個個雕龍繪鳳的朱底金漆神位。一排近百支如椽巨燭同時燃起,殿內亮如白晝,晃眼過去神位上“太宗”“世祖”之類的字眼看得極清晰。

    這是……太廟?

    裴月明升起一個很不好的念頭,她這是在跪太廟!

    嘖那位怎麽把自己折騰到跪太廟了?

    嘶,疼死了!

    膝蓋底下雖有蒲團,但該是跪得久了,大腿到足尖一陣陣氣血不暢的發麻發痹,觸地的膝蓋那塊針紮般刺痛著,密集尖銳得令人難以忍受。

    裴月明卻顧不上,因為後麵有人叫她。

    “殿下,殿下?”

    一個很獨特的尖細嗓音,有點類似被掐著雞脖子的感覺,裴月明很小幅度偏了偏頭,斜眼小心往後看。

    隻見一個三十年紀的藍袍太監,小心推開一條門縫閃了進來。他輕手輕腳快步上前,一跪就跪在了裴月明身側,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是六七塊綠豆糕,隱約有些白氣居然還是熱的。

    “殿下,您快用些墊墊肚!”

    近看這藍袍太監皮膚白得連須根都沒有,似男非女的尖細嗓門聽得裴月明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倒是焦急得很,一個勁兒把油紙包往她跟前遞。

    食物獨有的油香氣息往鼻子裏鑽,胃腸適時一陣蠕動,裴月明這才發現自己很餓,餓得前胸貼後背。

    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胃袋一陣陣收縮發疼,餓成這樣了,但她還是沒敢往油紙包裏伸手。

    因為她不知道“他”在這情況下會是什麽反應。

    她遲疑,瞄了藍袍太監一眼,希望他給點提示。

    藍袍太監見她不動,臉一垮,一副焦急又無計可施的樣子,“殿下,您……您早膳用得少,這都差不多一天沒進食了!”

    他心急,又不敢多勸,更不敢把綠豆糕再往前推,縮迴了手隻敢勸:“陛下也是一時氣得急了,迴頭過些時日,這事便揭過去了,您……”

    得了,她明白了。

    裴月明隻好移開視線,木著臉繼續對著神座跪著。

    太監消了音,綠豆糕包包重新揣迴懷裏,裴月明看不見他,但感覺他大約退了七八步就跪在她後麵。

    殿內多了個人,她很難不注意對方,但漸漸的,她也顧不上了。

    餓過了頭,胃袋頻頻收縮發痛,膝蓋越來越疼,腿腳也越來越麻,腰部以下冷一陣熱一陣,她開始有些跪不住了,隻得全神貫注咬牙硬頂。

    天啊,她這得跪到什麽時候啊!

    千萬不要告訴她是天亮,這才上半夜啊。

    好在沒慘成這樣。

    可能是一個時辰,也可能是兩個,反正是裴月明感覺真已經撐下去了,寂靜中殿外驟一陣腳步聲,身後那個應是貼身服侍的藍袍太監跳了起來,幾大步迎了出去。

    一陣急促的交談聲,殿門大開,另一個尖細嗓音恭聲:“三殿下,陛下說讓您迴宮。”

    謝天謝地,終於完了!

    裴月明差點喜極而泣,不過她還不知該怎麽反應,好在不用她想了,懷裏揣著綠豆糕那個貼身太監已抖開一件厚毛大鬥篷,將她緊緊裹住,和小太監一左一右將她攙扶起來。

    “這都子正了,陛下還未曾睡,”貼身太監小小聲帶著喜,“可見心裏是惦記著您的,您……”

    耳邊是太監獨有的尖細嗓門,四雙陌生的手箍著她的肩腋,裴月明渾身僵硬。

    她渾身難受想自己走,可她現在腰部以下麻癢又疼,根本走不動,隻能僵著身體就這麽被架著出了殿門。

    早春夜寒撲麵而來,天黑漆漆的,廡頂簷角和漢白玉欄杆零星殘雪,冷得裴月明縮了縮脖子,一條皮毛大圍脖立即圍在她的頸間。

    “快快,暖轎快上前來!”

    轎簾一掀,裴月明被塞進暖烘烘的轎子內,轎簾放下,緊接著暖轎就被抬了起來。

    又輕又快,穿過皇城長街,擦過禦花園,沿著長長的宮道快速前行。

    終於自己一個人了,裴月明疼得齜了齜牙,半晌小心撩起一點簾子瞄了眼。她沒敢多看,見前頭一轉彎拐進一個宮門,她忙放下微閉眼睛斜倚著。

    感覺暖轎被輕輕放下,接下來一陣兵荒馬亂。

    宮人太監的急促奔走聲,裴月明被攙扶下轎簇擁進了殿。殿內暖烘烘的,皇帝賜了禦醫已等在殿中,她一被扶坐下來,禦醫趕緊上前。

    褲腿被推上去,一番診看,一團涼涼的藥膏抹在兩邊膝蓋上,大力揉按著。裴月明疼得死去活來,淚花都出來了,但她沒敢慘叫,咬牙苦忍連椅搭都險些被撕成兩半。

    揉開淤青什麽的,簡直不知人類能忍的事。

    終於熬過去了,裴月明一頭一額的汗,禦醫告退,貼身太監趕緊過來,扶她入內殿要伺候她換衣。

    裴月明嚇得險些跳起,反射性退後一步,貼身太監一愣:“殿下,小的伺候您更衣?”

    她猶豫一下,搖了搖頭。

    裴月明拒絕換衣服,貼身太監以為她是疼的,沒有堅持,給她抹了汗,解下外袍伺候洗漱。

    由於她腿疼,全程都是被人攙扶著的,到了上廁所時,裴月明實在忍不住了,“……行了,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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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她發現她說話很管用。

    一出聲,噤若寒蟬,不管貼身不貼身,捧盆還是提燈的,所有宮人太監統統低瞼垂首,麵朝她小心翼翼地倒退了出內殿。包括那個欲言又止的貼身太監。

    裴月明眨了眨眼,這威嚇夠哈。

    好了,這屋裏終於就剩她一個人了,裴月明撐著起身,一瘸一拐入了浴室。

    閉著眼睛解決了生理問題,就這麽一會疼得她又一層汗,靠著屏風緩了一會,她才撐起去臉盆架子那邊洗手。

    水還溫著,就著溫水洗了洗,抽出疊放在架旁短案上的棉帕擦手。短案上支著一麵銅鏡,她抬頭,視線就投在打磨光滑的黃亮鏡麵上。

    十七八歲年紀,天庭飽滿膚色白皙,眉骨微微有些高,輪廓顯深邃,極俊美貴氣也極具侵略性的一張年輕男子麵龐,烏木般的濃黑劍眉微揚,他駐目間略帶幾分桀驁,唇角微微一動,仿佛挑起一抹不馴的諷笑。

    一看就不是好脾氣的人。

    裴月明忍疼,一瘸一拐出了浴間,挪到內殿的床前,她睡下,扯被子蓋住,長長出了一口氣。

    唉,希望一睜眼就迴去了。

    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

    意識漸漸昏沉,隱約聽見風聲唿唿,裴月明一驚,猛睜開眼。

    帳內昏黑,借著窗欞子上些微天光,隱隱約約能看見芙蓉花紋樣的杏色緞麵帳頂。

    她撐起身湊近看,還是淺杏芙蓉花沒錯。

    她迴來了。

    一抹臉,她鬆了一口氣,重新倒迴床上。

    這會膝蓋明明沒傷,可灼熱般的痛感卻仿佛猶在,裴月明忍不住揉了兩把。

    媽呀,快跪死她了。

    嗓子幹得冒煙,她伸手摸床頭小幾上的茶壺,咯一聲響驚動的外間守夜的丫鬟桃紅,桃紅趕緊挑燈,倒了一盞熱茶推門進來,扶裴月明起身伺候她喝茶。

    飲盡一盞茶,裴月明搖搖頭表示夠了,桃紅一抹她的額頭,果然一手汗,急道:“主子,您又魘著了?”

    這半月都第三迴了,“等天明稟了姨太太,給您請個大夫來瞧瞧!”

    裴月明擺擺手:“不用。”

    昨夜並不是夢,大夫來了沒用。

    裴月明是個穿越女,前世短命意外身亡了,一睜眼卻發現自己穿越到一個剛病逝的小姑娘身上,她挺慶幸的,雖然是古代,但好歹再活一迴了。

    本來一直無事的,但也不知是不是後遺症什麽的,半月前她發現自己又穿了。

    這次不是穿死人,也沒有跨越時空,距離還挺近的,就在同一個京城裏頭。征兆無,發生時間不定,持續長則半日短則個把時辰,不一,間隔也沒什麽規律可言。

    簡單通俗來說,她還是她,隻是偶爾和對方互換一下身體,然後又換迴來。

    至於她昨夜為什麽跪太廟,那是因為對方的身份太特殊了,特殊的高貴,當朝三皇子。

    想到這裏,裴月明忍不住捂額。雖然她才來京城不過短短一年,但沒辦法這位名聲實在太大了,連她這府裏的表姑娘都有所耳聞。

    暴躁,易怒,幼時頑劣長大跋扈,據聞是個恃寵而驕寵的主,動輒有刑責宮人之類的事跡傳出,反正兇戾名聲赫赫在外。

    這還不止,經過昨夜的裴月明可以很肯定地說一句,這位還毆打了太子,繼而頂撞皇父,所以才被罰跪太廟了。

    這叫什麽事啊?

    穿越大神能不能不這麽眷顧她?裴月明頭疼,餘光卻見桃紅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她忙抓住桃紅的手:“昨晚我做了什麽沒?”

    她是屏住唿吸問的,所謂互換,她穿過去,對方也穿過來,有“他”的身份和名聲在前,每一次裴月明都提心吊膽的。

    “……昨日主子倚在榻上寐過去了,婢子正要扶你迴床上休息,大姑娘那邊來了人,說請您去賞新得的曇花。”

    這是先前約好的,桃紅迴頭,見主子已醒了,於是便先應和了下來,說隨後就到。

    “婢子就侍候您過去了,那曇花開得正好,大姑娘很高興,您,您……”

    桃紅吞吞吐吐,裴月明心生不詳預感,“……你說。”她受得住。

    暖房養出的早春曇花實在難得,大姑娘辦了一個小賞花宴。由於桃紅主仆來得晚些,客人都到齊了,大姑娘便先問她這曇花如何?桃紅眼睜睜見自家主子眉角一挑,神色不屑又帶幾分嘲意,紅唇不緊不慢一掀。

    “……您說,白而不純,雪而不粹,此等次品不值一賞。”高傲不屑一顧,說罷拂袖而去。

    桃紅支支吾吾說完。

    裴月明登時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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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文大吉!寶寶們阿秀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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