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近半。


    烈日高懸,萬物懨懨。


    上穀郡潘縣劉家灣碼頭內。


    隨著公孫賀滿是自豪之意地一席話徹底落罷。


    陳子元身軀不由得微微一頓,目光中更是隱隱浮現一抹驚詫之色。


    其雖貴為潁川陳氏一族少族長,但卻並非是那不識百姓疾苦之輩。


    也正因此。


    陳子元心中自是明白一日掙得銀錢四五錢於一戶尋常人家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麽。


    姑且按照一日掙得銀錢四錢來算,若是勤勤懇懇勞作一足月便可得銀一十二兩。


    十二兩銀錢於陳子元、陳子欽這等出身於名門望族的世家子弟而言或許僅僅隻是一頓飯錢。


    但於一戶尋常五口之家而言卻是足足近一年之久的溫飽。


    據正德二十九年十二月關中賑災實錄所記。


    ‘朝廷拜六皇子奕任京兆尹、關中賑災總指揮之職。’


    ‘主賑濟京師長安城外流民、關中各郡縣災民之事。’


    ‘六皇子奕奉旨賑濟京師流民,食米數為大口每日每人需食米三鬥。’


    ‘小口每日每人則需食米一鬥五升,如此方可確保流民性命無憂矣。’


    正德二十九年十二月關中賑災實錄中所言的大口即年滿十六者,小口則為十六歲以下者。


    若以正德二十九年十二月關中賑災實錄所載。


    大口每年最低需食米三石六鬥,小口則需食米一石八鬥。


    一戶尋常五口之家兩大三小,每年至少需食米十二石六鬥。


    若是太平年月時,一石米的售價往往在一兩銀子上下浮動。


    姑且按照平價一兩銀子一石米來計算。


    一戶尋常五口之家兩大三小,單單花費在米糧上的銀錢便至少需十二兩六錢之多。


    而現如今。


    修築新女祁城的燕地百姓隻要能吃苦耐勞且勤勤懇懇地勞作一個月的時間。


    便可掙得足以維持一戶尋常五口之家兩大三小近一年所需的口糧。


    哪怕想要吃的好一些,日子過的滋潤一些。


    十二兩銀錢亦足夠一戶尋常五口之家半年所需。


    甚至於另有些許閑錢購置少許的雞鴨鵝等牲畜。


    說時遲那時快。


    思及至此。


    陳子元目光中的驚詫之色不由得愈發濃鬱起來。


    “修築新女祁城的百姓中有人一日便可掙得銀錢四五錢?”


    “公孫班頭,此言可當真?”


    陳子元略作定神,隨即不由得連忙開口求證道。


    “這事還能有假?”


    “我家三個小子前段時日方托人捎來書信。”


    “據我家三個小子所言他們身旁便有人能夠一日掙得銀錢四五錢。”


    “我家三個小子不才,現如今一人一日僅僅掙得銀錢兩三錢左右。”


    “若不是有這身官衣在身,我這說啥也得去新女祁城闖蕩一番啊。”


    公孫賀聞言不由得一拍大腿,隨即麵色略顯鄭重地開口說道。


    言及自家三個小子時公孫賀雖言不才,但麵上驕傲之色卻是難掩。


    “如此多的銀錢。”


    “官府當真拿的出?”


    陳子元聞言神情不由得微微一頓,隨即略作定神再度出言相詢道。


    “若是放在以前。”


    “官府自然拿不出那麽多的銀錢。”


    “但是現在啊,現在可不一樣咯。”


    公孫賀聞言笑嗬嗬地開口迴答道。


    “如何不一樣了?”


    陳子元聞言不由得微微一頓,隨即連忙再度追問道。


    “現在啊。”


    “現在咱們有燕王殿下啊!”


    “有燕王殿下在!莫說修築一個新女祁城了!”


    “就算在燕地內再修築上十個八個新城都沒問題!”


    公孫賀聞言當即滿臉正色地微微側身向北俯身抱拳一拜。


    隨即滿臉驕傲與自豪之色地朗聲開口說道。


    “燕王殿下?”


    “燕王殿下方就藩一年有餘,哪兒來的這麽多銀錢?”


    “更逞論燕王殿下練兵養兵,出征漠北所需的糧草、輜重等哪一樣不需巨額的銀錢。”


    “即使燕王殿下腰纏萬貫,恐也無法同時支撐大軍漠北作戰以及修築新女祁城所需。”


    陳子元聞言不由得心中一動,隨即不徐不疾地開口說道。


    “貴人有所不知。”


    “燕王殿下雖無太多銀錢。”


    “但咱們上穀郡王家、漁陽郡曲家、謝家有的是銀錢啊。”


    “那王家在咱們上穀郡可是僅次於朱家、梵家的名門望族。”


    “而漁陽郡曲家、謝家則更了不得!無不是那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


    “若不是燕王殿下。”


    “王家、曲家、謝家他們現如今定然還在咱們燕地境內作威作福、為禍鄉鄰!”


    公孫賀聞言臉上不由得閃過一抹不悅之色,隨即不徐不疾地再度開口迴答道。


    “據陳某所知。”


    “抄家上穀郡王家、漁陽郡曲家、謝家所得的錢財大多皆充入了國庫。”


    “變賣上穀郡王家、漁陽郡曲家、謝家產業所得錢財大多亦充入了國庫。”


    “抄家上穀郡王家、漁陽郡曲家、謝家所得錢財真正留在燕地的已然不足四成。”


    “即使燕王殿下說動上穀郡郡守、漁陽郡郡守二人將所留錢財全部用於修築新女祁城。”


    “僅僅王家、曲家、謝家所留錢財恐亦不足以支撐修築新女祁城如此大的開支耗費等。”


    陳子元聞言佯裝沉吟數息,隨即不徐不疾地再度開口說道。


    “僅僅隻是王家、曲家、謝家所留錢財自然不足以支撐修築新女祁城所需開支耗費等。”


    “但貴客莫要忘了。”


    “咱們燕地可不僅僅隻有王家、曲家、謝家這麽三家名門望族。”


    “其他名門望族在燕王殿下的遊說下以及朱家、梵家、董家的帶頭下。”


    “現如今皆是無條件地支持修築新女祁城以及修建新官道。”


    “咱們燕地兩郡十七城內的名門望族們為此更是成立了燕商聯盟!”


    “燕王殿下未曾就藩咱們燕地之前。”


    “咱們燕地兩郡十七城的名門望族們何時這般和睦過?又何時這般心齊過?”


    公孫賀聞言麵上不由得再度閃過一抹不悅之色,隨即毫不客氣地朗聲反駁道。


    話音落罷。


    不待陳子元再行打探之舉。


    公孫賀便已然麵朝陳子元抱了抱拳。


    “諸位貴客。”


    “吾等還有公務在身,你我就此別過。”


    公孫賀麵朝陳子元一行人抱了抱拳,隨即翻身上馬就此揚長而去。


    待公孫賀一行人身影徹底消失於滾滾黃煙中後。


    陳子元眺望著公孫賀一行人離去的方向不由得苦笑一聲。


    “走吧。”


    “吾等亦該繼續啟程了。”


    陳子元不置可否地微微搖了搖頭,隨即轉身不徐不疾地下令道。


    “是,少族長!”


    三十六名潁川陳氏一族年輕子弟以及百餘名陳府護院聞言當即齊聲大應道。


    話音落罷。


    陳子元接過身旁護院遞來的韁繩,隨即翻身上馬徑直地朝著劉家灣碼頭外行去。


    而在其身後。


    三十六名潁川陳氏一族年輕子弟以及百餘名陳府護院則無不縱馬緊緊相遂。


    陳子元一行人方縱馬離了劉家灣碼頭,便不由得漸漸放緩了胯下馬匹速度。


    自劉家灣碼頭圍欄外向外望去。


    目之所及。


    赫然可見劉家灣碼頭外的官道兩側遍是金黃之色。


    數之不盡的沉甸甸穀子更是早早地便將稻杆壓彎了腰。


    “看來燕地今年注定是一豐收年啊。”


    陳子元端坐於馬背之上深吸一口清風送來的稻香氣息。


    隨即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略有些許意味深長地開口說道。


    聞及此言。


    緊隨陳子元而行的陳子欽不由得輕笑一身,隨即輕輕拍馬上前。


    “若是不明此間種種。”


    “誰又能想到就在數月前燕地竟險些爆發足以席卷全境的饑荒。”


    陳子欽行至近前略作定神,隨即不徐不疾地開口說道。


    “或許這便是燕地百姓如此敬重燕王殿下的核心緣故之一。”


    陳子元聞言不由得滿是感慨地輕歎一聲,隨即不徐不疾地開口說道。


    話音落罷。


    陳子元略作定神,隨即調轉馬頭望向身後三十六名族人以及百餘名護院。


    “自此地向北而行約七八裏之遙便可至劉家鎮。”


    “途中還請諸位皆好生控馬!且莫踐踏了莊稼!”


    陳子元滿臉嚴肅之色地沉聲開口說道。


    “是!少族長!”


    三十六名潁川陳氏一族年輕子弟以及百餘名護院聞言當即齊聲大應道。


    “出發!”


    陳子元聞言不由得微微點了點頭,隨即再度調轉馬頭大手一揮朗聲道。


    話音落罷。


    陳子元一馬當先不徐不疾地沿著官道再度向北而行。


    一兩刻鍾後。


    陳子元一行人漸漸放緩馬速,隨即不徐不疾地行至劉家鎮內。


    方一行至劉家鎮內放眼望去。


    目之所及。


    赫然可見劉家鎮極其幹淨的街道上卻少有行人身影。


    縱使偶然得見一兩道行人身影亦無不行色極其匆匆。


    且細觀之下赫然可見沿途所遇行人皆是朝著一個方向行去。


    見此情形。


    陳子元不由得眉頭微皺一瞬,隨即調轉馬頭望向身後眾人。


    “子欽隨吾跟上前方之人。”


    “祿叔帶五六人暗中跟隨。”


    “餘者駐馬原地等吾歸來。”


    陳子元略作定神,隨即沉聲出言吩咐道。


    “是!少族長!”


    三十六名潁川陳氏一族年輕子弟以及百餘名護院聞言當即朗聲應道。


    話音落罷。


    陳子元、陳子欽二人一前一後朝著前方不徐不疾地縱馬行去。


    而在陳子元、陳子欽二人身後四五十步外。


    一身著陳府護院衣衫的方臉中年漢子帶著六人不遠不近地緩緩相隨。


    近一刻鍾後。


    陳子元、陳子欽二人遠遠地跟著前方之人穿過兩條鮮見人影的街道。


    方一穿過兩條鮮見人影的街道。


    道道嘈雜聲便自遠處徐徐傳來。


    陳子元、陳子欽二人默默對視一眼,隨即默契地縱馬朝著嘈雜聲傳來的方向奔去。


    不多時。


    陳子元、陳子欽二人便順著嘈雜之聲行至一處人頭接踵之地。


    見此情形。


    陳子元、陳子欽二人不由得緩緩頓住胯下快馬。


    隨即腳踏馬鐙自馬背之上緩緩站起身來舉目前望。


    目之所及。


    赫然可見前方重重人影最中心處矗立著一高約三尺、寬約丈許的木台。


    而在那高約三尺、寬約丈許的高台之上則赫然有著十餘道身著皂衣的身影。


    就在陳子元、陳子欽二人腳踏馬鐙舉目前望之際。


    道道略顯尖銳且刺耳的銅鑼聲忽然自前方徐徐傳來。


    足足過了近半刻鍾之久。


    道道略顯尖銳且刺耳的銅鑼聲方才徹底壓住嘈雜人聲。


    “肅靜!”


    待嘈雜人聲漸漸消散殆盡後。


    中心木台之上一身著皂衣的中年男子大步行至邊緣處隨即朗聲開口說道。


    話音落罷。


    僅存的些許嘈雜人聲瞬間消散一空。


    “咱們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


    “此地的規矩大家夥應該都清楚了吧?”


    身著皂衣的中年男子朗聲出言相詢道。


    “清楚!”


    “銅鑼響!人閉嘴!”


    台下千餘名百姓聞言當即朗聲迴答道。


    “很好!”


    “既如此!吾便不過多廢話了!”


    “來來來!把第一批牛牽過來!”


    身著皂衣的中年男子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朝著身後眾衙役朗聲吩咐道。


    “是!胡班頭!”


    十餘名衙役聞言當即抱拳朗聲應道。


    話音落罷。


    十餘名衙役當即在千餘名百姓炙熱的目光中轉身大步走下木台。


    近一刻鍾後。


    十餘名衙役牽著五頭足足有著千餘斤重的黃牛再度走上木台。


    “諸位父老鄉親們!”


    “這些牛自何處來?”


    待十餘名衙役將五頭足足有著千斤重的黃牛全部牽上木台後。


    胡班頭當即指著五頭足足有著千斤重的黃牛朗聲問道。


    “自漠北來!”


    千餘名劉家鎮百姓聞言當即齊聲迴答道。


    “這些牛是誰給咱們的!”


    胡班頭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再度朗聲問道。


    “燕王殿下!”


    千餘名劉家灣百姓聞言當即再度齊聲迴答道,其聲較之方才明顯高出足足數倍。


    “誰若是不好好待這些牛該怎麽辦?!”


    胡班頭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再度朗聲問道。


    “逐出劉家鎮!消除族譜名!”


    千餘名劉家灣百姓聞言當即再度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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