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過半。


    陰雲蔽月,華燈漸黯。


    長安城懷遠坊荀府清林院書房內。


    荀老太爺手持一雙象牙筷不徐不疾地夾起一塊肥美牛腩。


    隨即緩緩將其送入口中細細咀嚼。


    待近乎於燉至入口即化的肥美牛腩漸漸消失於口齒之間後。


    荀老太爺不由得再度端起身前酒盞,隨即仰頭將其內禦賜老酒一飲而盡。


    “昨夜自曹尚書府邸流傳出來的消息可為真?”


    荀老太爺微眯雙眼細細品味一番仍殘留於口齒之間的酒香。


    隨即緩緩放下手中酒盞再度望向端坐於身前客座之上的荀銘訓。


    “迴父親問。”


    “昨夜自曹尚書府邸流傳出來的消息已然得到證實。”


    手提酒壇自客座之上緩緩起身正欲再度為荀老太爺斟酒的荀銘訓聞言不由得微微一頓。


    隨即不徐不疾地如實迴答道。


    ‘哦?’


    “此間內情如何?”


    荀老太爺聞言目光不由得微微一凝,隨即不徐不疾地再度開口問道。


    “迴父親問。”


    “據燕王殿下所呈捷報奏章所言。”


    “燕王殿下率軍全殲了匈奴屍逐王所率大軍後。”


    “當即便連夜提審了匈奴屍逐王。”


    “自那屍逐王口中得知匈奴渾邪王堅昆、新日王兀吐司親率近四萬聯軍不日將至的消息後。”


    “燕王殿下顧不得繼續清理戰場,當即便下令大軍於次日卯時準時開拔。”


    “務必搶在匈奴渾邪王堅昆、新日王兀吐司所率近四萬聯軍前麵提前占據有利地形。”


    “並盡可能地於匈奴渾邪王堅昆、新日王兀吐司所率聯軍必經之路上多設陷阱、伏兵等。”


    “然。”


    “戰場形勢瞬息萬變。”


    “就在燕王殿下率軍提前占據有利地形,尚未來得及於必經之路上設下陷阱、伏兵之際。”


    “渾邪王、新日王所率近四萬匈奴聯軍已然行至燕王殿下安營紮寨之地三十餘裏外。”


    “後據軍中斥候所探得知匈奴大營守備稀疏,且匈奴士卒明顯有著輕敵姿態的消息後。”


    “燕王殿下當即親率大軍趁夜發動襲營。”


    “此戰。”


    “燕王殿下率軍一舉擊潰匈奴渾邪王堅昆、新日王兀吐司所率近四萬匈奴聯軍。”


    “斬敵近萬人之巨,俘敵數量更是多達萬兩千餘人之巨。”


    “且被俘敵軍中更是有著新日王兀吐司以及大量匈奴將官的存在。”


    荀銘訓為荀老太爺再度斟酒一盞,隨即不徐不疾地將所知消息娓娓道來。


    待聞及許奕親率大軍一舉擊潰渾邪王、新日王所率足足近四萬匈奴聯軍。


    且於此戰中斬敵近萬之巨,俘敵數量更是多達萬兩千人之巨。


    被俘敵軍將士中更是有著新日王兀吐司以及大量匈奴將官的存在這一消息後。


    端坐於上首太師椅之上的荀老太爺不由得瞬間低垂了眼瞼。


    足足過了近半刻鍾之久。


    荀老太爺方才再度緩緩抬起眼瞼。


    “當浮一大白。”


    “當浮一大白啊。”


    荀老太爺麵色略有些許漲紅之色地連連讚歎道。


    話音落罷。


    荀老太爺當即緩緩端起身前酒盞,隨即仰頭將其內所盛禦賜老酒一飲而盡。


    “滿上。”


    荀老太爺意猶未盡地放下手中酒盞,隨即望向端坐於身前客座之上的荀銘訓。


    “是,父親。”


    荀銘訓聞言當即起身提壇再度為荀老太爺斟酒一盞。


    “得此消息。”


    “老夫心安矣。”


    “得此消息。”


    “老夫心安矣。”


    荀老太爺麵帶些許漲紅之色地端起身前酒盞連連笑歎道。


    聞及此言。


    方放下手中酒壇正欲再度落座的荀銘訓不由得身軀微微一僵。


    “今日朝堂之上可曾再起國本之爭?”


    荀老太爺仰頭將盞中禦賜老酒一飲而盡,隨即緩緩放下酒盞再度望向荀銘訓。


    其雖看似是在相詢,但目光深處卻滿滿的皆是篤定之色。


    “迴父親問。”


    “今日朝堂之上因燕王殿下此番所呈漠北捷報奏章共起兩次國本之爭。”


    荀銘訓再度起身為荀老太爺斟酒一盞,隨即不徐不疾地開口迴答道。


    ‘哦?’


    “細細道來。”


    荀老太爺聞言若有所思地沉吟數息,隨即不徐不疾地再度開口問道。


    “迴父親問。”


    “第一次國本之爭為賜珠之爭。”


    “此次國本之爭看似太子皆占據上風。”


    “然而最終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第二次國本之爭為拜將之爭。”


    “此次國本之爭則是雙方互有勝負。”


    荀銘訓聞言麵帶些許唏噓之色地端起身前酒盞。


    仰頭將其內所盛禦賜老酒一飲而盡後滿是感慨地徐徐開口說道。


    “最終結果如何?”


    “莫要賣弄關子。”


    荀老太爺聞言眉頭微微一皺,隨即不由得開口催促道。


    “迴父親問。”


    “賜珠之爭的最終結果為朝廷特許燕王殿下以三珠親王之身,享五珠親王之俸祿、食邑等。”


    “此外朝廷另賜燕王殿下永業田千頃、鹽額萬石。”


    “而拜將之爭的最終結果則為朝廷拜燕王殿下為撫軍大將軍。”


    “特許燕王殿下自漠北戰場之上見機行事。”


    “且燕王殿下所率兵馬不受司馬大將軍轄製。”


    荀銘訓聞言不由得微微一頓,隨即麵朝荀老太爺微微俯首迴答道。


    ‘以三珠親王之身,享五珠親王之俸祿、食邑......’


    ‘拜撫軍大將軍且所率兵馬不受李光利所轄製......’


    荀老太爺聞言不由得瞬間低垂了眼瞼,心中更是不斷地暗暗思付道。


    足足過了近一刻鍾之久。


    荀老太爺方才緩緩抬起眼瞼,隨即再度望向端坐於身前客座之上的荀銘訓。


    “你可知陛下緣何特許燕王殿下以三珠親王之身,享五珠親王之俸祿、食邑等?”


    “你可知陛下緣何拜燕王殿下為撫軍大將軍,並特許其部不受李光利所轄製?”


    荀老太爺臉上漸顯嚴肅之色地沉聲開口問道。


    “迴父親問。”


    “以兒拙見。”


    “陛下此舉當是以燕王殿下敲打太子殿下。”


    荀銘訓聞言不由得微微一頓,隨即壓低聲音輕聲開口迴答道。


    “陛下此舉固然有著以燕王殿下敲打太子之意。”


    “然敲打一事於此事中所占原由卻不足一成矣。”


    荀老太爺聞言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隨即緩緩抬頭望向窗外漆黑夜色。


    聞及此言。


    荀銘訓不由得微微一愣,隨即若有所思地緩緩低垂了眼瞼。


    足足過了近一刻鍾之久。


    荀銘訓方才麵帶困惑之色地緩緩抬起眼瞼,隨即自客座之上站起身來。


    “兒訓愚鈍。”


    “還望父親明示。”


    荀銘訓麵帶困惑之色地麵朝端坐於太師椅之上眺望窗外夜色的荀老太爺深深俯身拱手行禮道。


    “忌憚。”


    荀老太爺聞言緩緩收迴望向窗外漆黑夜色的目光,隨即不徐不疾地沉聲開口說道。


    “忌憚?”


    “陛下忌憚燕王殿下?”


    荀銘訓聞言不由得瞳孔微張,隨即滿臉不敢置信之色地連忙追問道。


    “且先行看看這些。”


    荀老太爺微微點了點頭,隨即自袖擺中取出數封書信遞予荀銘訓。


    “是,父親。”


    荀銘訓聞言當即再度麵朝荀老太爺俯身拱手行之一禮。


    隨即緩緩直起身來雙手自荀老太爺手中接過數封書信。


    荀銘訓接過書信遂再度緩緩落座於書案一側客座之上。


    隨著第一封書信緩緩展開以及一行行字跡徐徐映入眼瞼之中。


    荀銘訓瞳孔不由得再度微張,緊握著書信的雙手更是止不住地顫抖。


    “燕王大營全軍大比武時曾出現數千人馬具裝的重甲騎兵!”


    “而燕王殿下誓師出征漠北時便有千名人馬具裝的重甲騎兵隨軍出征!”


    荀銘訓瞳孔微張滿臉不敢置信之色地望向端坐於上首太師椅之上的荀老太爺。


    若是尋常騎兵荀銘訓定然絕不會如此反應。


    但奈何書信中所言的騎兵為人馬具裝的重甲騎兵。


    且人馬具裝的重甲騎兵數量更是足足有著數千人之多。


    姑且不提打造數千副重裝人甲、馬甲所需耗費的銀兩數額究竟是何等一天文數字。


    單單數千名人馬具裝的重甲騎兵所需的馬匹以及每日操練的損耗便是一天文數字。


    據荀銘訓所知一名人馬具裝的重甲騎兵至少亦需配備三匹上等戰馬方可!


    而三匹上等戰馬中一匹用以載人、一匹用以馱載甲胄、一匹用以備用等!


    數千人馬具裝的重甲騎兵便意味著至少需為其配備足足上萬匹上等戰馬!


    單單這上萬匹上等戰馬每日裏所消耗的糧食、草料等物便是一天文數字!


    而重甲騎兵非身強體壯者不可任也。


    數千名重甲騎兵每日裏所需的糧食以及日常操練所需的損耗等無疑又是一天文數字。


    而據荀銘訓所知。


    現如今朝廷所擁有的重甲騎兵數量亦隻不過區區數千之數而已。


    其著實不敢相信許奕竟能以一地之力養出數千名人馬具裝的重甲騎兵!


    “父......父親.......”


    “此......此信.......此信所言......”


    荀銘訓滿臉不敢置信之色地望著荀老太爺結結巴巴道。


    “此信所言並非虛言。”


    “燕王殿下麾下三大護衛營中有一營營號為玄甲營。”


    “而玄甲營滿編兵員則為實打實的五千人。”


    “燕王殿下之所以能夠自漠北戰場之上屢屢立下赫赫戰功。”


    “其背後恐少不了玄甲營重甲騎兵的功勞。”


    荀老太爺聞言麵色極其嚴肅地沉聲迴答道。


    話音落罷。


    荀老太爺微微擺手示意荀銘訓繼續向下看。


    “是,父親。”


    荀銘訓見狀當即微微俯首迴應一聲,隨即凝神再度向下望去。


    足足過了近一刻鍾之久。


    荀銘訓方才堪堪將那數封書信全部閱完。


    ‘組建燕商聯盟。’


    ‘修築全新官道。’


    ‘重建新女祁城。’


    ‘於燕地內深受百姓愛戴。’


    ‘數之不盡的燕地百姓家中供奉著燕王殿下生祠。’


    荀銘訓眼瞼微微低垂若有所思地低聲喃喃自語道。


    足足過了近一兩刻鍾之久。


    荀銘訓方才再度緩緩抬起眼瞼,隨即自客座之上站起身來。


    “多謝父親解惑。”


    荀銘訓略作定神,隨即再度麵朝荀老太爺深深俯身拱手行之一禮。


    “燕王殿下自二十九年冬走出宗正寺伊始至今。”


    “僅僅隻用了數月時間便平息了困擾朝廷近一年之久的關中大災。”


    “就藩燕地後更是僅僅隻用了一年時間便練出一支真正的精銳之師。”


    “且這支精銳之師自漠北戰場之上所立戰功更是令陛下亦心生忌憚。”


    “燕王殿下雖僅僅坐擁燕地兩郡十七城之地。”


    “麾下兵馬數量亦不過區區兩萬一千人之數。”


    “但倘若有朝一日燕王殿下有需。”


    “其隻需振臂一唿!燕地兩郡十七城景從為其賣命者便不知凡幾!”


    “陛下破格為其賜珠三顆也好。”


    “特許其以三珠親王之身,享五珠親王之俸祿、食邑也罷。”


    “甚至於就連拜其為撫軍大將軍,特許其部兵馬不受李光利所轄製等等舉動。”


    “皆因心存忌憚!”


    “忌憚燕王殿下手中所掌兵馬!”


    “忌憚燕王殿下於燕地兩郡十七城內所擁有的莫大聲望!”


    “忌憚朝中一眾老臣、中原一眾名門望族對燕王殿下的簇擁!”


    “故而需以隆恩等方式竭力穩住燕王殿下。”


    “從而以家國大義等名頭令燕王殿下刀鋒向外。”


    “進而不斷地為朝廷鏟除外敵,亦或者被外敵所鏟除。”


    “現如今我潁川荀氏一族既已決定冒險追隨燕王殿下。”


    “便且莫因燕王殿下一時之得失而行那反複無常之舉!”


    “吾兒切記切記。”


    荀老太爺滿臉嚴肅之色地凝視著荀銘訓雙眼。


    隨即近乎於一字一句地沉聲開口說道。


    “還請父親寬心!”


    “父親今日所言。”


    “兒必銘記於心!”


    “我潁川荀氏一族既已決定冒險追隨燕王殿下以博那從龍之功!”


    “便絕不會因燕王殿下一時之得失而行那反複無常之舉!”


    荀銘訓聞言當即滿臉鄭重之色地麵朝荀老太爺再度深深俯身拱手行之一禮。


    隨即連忙沉聲開口鄭重保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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