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營校場點兵台。


    許奕不動如山地端坐於太師椅之上。


    深邃的目光緩緩打量著四方觀禮台。


    不多時。


    大纛不徐不疾地抵至點兵台旁。


    “擂鼓!”


    “升纛!”


    許奕略作定神,隨即自太師椅起身沉聲下令道!


    “燕王有令!”


    “擂鼓!升纛!”


    聲音層層傳遞之際。


    隆隆戰鼓聲悄然炸響於校場之上。


    聞得軍令與戰鼓聲的一刹那。


    東方觀禮台上那數不清的白發老卒默默擦去眼角淚痕。


    隨即顫顫巍巍地與身周袍澤互相攙扶著自觀禮台起身。


    紅腫著雙眼神情肅然地凝視著那正緩緩升空的燕字大纛。


    曾幾何時。


    他們也曾聚於燕字大纛下。


    為身旁袍澤。


    為身後故土。


    為故土中的妻兒老小。


    而拋頭顱、灑熱血。


    現如今。


    燕字大纛依舊昂揚於天。


    而他們卻已然垂垂老矣。


    再不複當年之勇武。


    再難提起當年之兵刃。


    然。


    那一顆流著滾燙鮮血的心。


    卻始終不曾熄弱哪怕一絲一毫。


    ‘冬!’


    ‘冬!冬!’


    ‘冬!冬!冬!’


    隆隆戰鼓聲中。


    東方觀禮台上的萬千目光漸漸偏移至點兵台之上。


    方止住不久的淚水再度奪眶而出。


    若無新王,何來老卒?


    許是受東方觀禮台影響。


    原本稍顯喧鬧的西方觀禮台漸漸趨於平靜。


    數不清的稚童呆呆地仰頭望向那正緩緩升空的燕字大纛。


    其雖不明身周父母長者為何紛紛閉口不言,身軀更是止不住地顫栗。


    但當他們抬頭望向那正緩緩升空燕字大纛以及那立身於高台之上不動如山的黑色身影時。


    他們恍忽間好似看到了屍山血海。


    看到了一個又一個年輕的身影手持染血利刃。


    緊緊跟隨著那杆燕字大纛不斷地衝鋒、殺敵、衝鋒、殺敵。


    縈繞於耳旁經久不散的隆隆戰鼓聲以及隱約可聞的老卒哽咽聲。


    令他們一時間難以分辨那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


    或許。


    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


    唯獨隻有那發麻的頭皮以及遍布全身的雞皮疙瘩才是真。


    說時遲、那時快。


    不多時。


    燕字大纛徹底定格於半空中。


    風兒吹過偌大燕字大纛,瞬間傳來道道錚錚之聲。


    王大營點兵台之上。


    一身墨玉色藩王常服的許奕緩緩上前兩步。


    隨即麵朝燕字大纛深深拱手一拜。


    其身後數將。


    緊隨其後,無言重重抱拳,深深彎腰相拜。


    刹那間。


    東方觀禮台上萬千白發老卒強忍眼中熱淚。


    無言抱拳深深一拜。


    西方觀禮台。


    見此一幕。


    無論男女老少,皆是頭皮發麻,渾身上下遍布雞皮疙瘩。


    隨即或拱手、或抱拳、或跪地叩首。


    雖禮各不相同。


    但這一刻心卻格外地一致。


    南北兩座觀禮台上。


    來自於全國各地的權貴、世家大族、豪強鄉紳以及商賈們。


    見此一幕無不目露驚駭之色。


    其中尤以許錫林、許璟祈二人為最。


    ‘居養院、沮陽院。’


    ‘居養院!沮陽院!’


    ‘居養院!


    !沮陽院!


    !’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


    ‘原來這才是你大舉興建居養院,以及此番廣邀老卒與稚童的最終目的!


    !’


    許璟祈麵上難掩驚駭之色,心中更是如翻江倒海般驚不斷地掀起驚天駭浪。


    王大營校場點兵台。


    許奕緩緩起身,再度挺直了腰背。


    與此同時,戰鼓聲停。


    東方觀禮台上。


    萬千白發老卒終是難抑心中激奮。


    “若王有令!卒願以殘軀報王恩!”


    一肩夾拐杖,滿頭灰白發絲的老卒滿臉漲紅地高高舉起手下拐杖。


    此言一出。


    難抑心中激奮的萬千老卒好似溺水之人終遇救命稻草般。


    爭先恐後地宣泄著那近乎令人窒息般的激奮之情。


    “若王有令!卒願以殘軀報王恩!”


    “若王有令!卒願以殘軀報王恩!”


    “若王有令!卒願以殘軀報王恩!”


    “......”


    “......”


    西方觀禮台。


    方不過羊角之齡的嚴良喜見此一幕再難抑心中顫栗。


    “若王有令!小子願棄筆投戎!如叔父般為王抗纛!為王拋頭顱!灑熱血!”


    話音落罷。


    嚴良喜雖身仍顫栗不止,但心中卻格外地暢快!


    其言如雷,震於一眾稚童內心最深處。


    “若王有令!小子願棄筆投戎!如叔父般為王抗纛!為王拋頭顱!灑熱血!”


    “若王有令!小子願棄筆投戎!如叔父般為王抗纛!為王拋頭顱!灑熱血!”


    “若王有令!小子願棄筆投戎!如叔父般為王抗纛!為王拋頭顱!灑熱血!”


    刹那間,道道稚嫩但卻充斥朝氣與活力之聲與東方觀禮台上那道道蒼老但卻充斥著堅定與肅殺之聲正相唿應。


    直看的南北兩座觀禮台上的一眾權貴、世家大族、豪強鄉紳們無不頭皮發麻。


    王大營校場點兵台上。


    原本神情肅穆地靜待一眾老卒宣泄一空的許奕忽然聞得西方觀禮台所言。


    神情不由得微微一愣,心中更是充滿了莞爾之意。


    其怎不知,王大營中有那般多的扛纛士。


    片刻後。


    眼見一眾老卒心中激奮宣泄大半。


    許奕立身於校場點兵台之上,手掌微微下壓。


    不多時,滿是激奮之言的東西兩方觀禮台漸漸趨於平靜。


    “自盤古開天,三皇定國,五帝開疆。”


    “凡國遇大事,男必在祀與戎泯軀祭國。”


    “即燹骨成丘,溢血江河。”


    “亦不可辱國之土,喪國之疆。”


    “士披肝瀝膽,將寄身刀鋒。”


    “帥槊血滿袖,王利刃輝光。”


    “吾不分老幼尊卑,不分先後貴賤。”


    “必同心竭力。”


    “傾黃河之水,決東海之波。”


    “征胡虜之地,剿匈奴之穴。”


    “討欺汝之寇,伐蠻夷之戮。”


    “遂滄海橫流,而立身無愧。”


    “任屍覆邊野,唯精魂可依。”


    待四方觀禮台徹底歸於寂靜。


    許奕之言如平地起驚雷般炸響於王大營內。


    話音落罷。


    四方觀禮台下千名傳令兵皆麵色漲紅,直感口幹舌燥。


    身軀更是顫栗不止。


    東西兩方觀禮台上。


    一眾白發老卒、羊角稚童心中方消去大半的激奮瞬間重燃心頭。


    南北兩座觀禮台上。


    有人頭皮發麻。


    有人渾身上下遍布雞皮疙瘩。


    有人身軀顫栗不止。


    有人連連讚歎。


    有人瞠目結舌。


    有人心生無盡惋惜之意。


    更有人心生無盡窩火之意。


    其中尤以許錫林、許璟祈二人麵色最為複雜。


    ‘差一點點!’


    ‘隻差一點點!’


    ‘但凡許奕今日膽敢接那群老卒、稚童哪怕一言!’


    ‘吾便可狀告其大逆不道!心有不臣之意!’


    ‘可惜!著實可惜啊!’


    許錫林心中滿是可惜與惱火。


    而在其身旁。


    代王世子許璟祈則緩緩閉上雙眼。


    心中滿是無力地暗暗想道:‘如此相答。’


    ‘即撫老卒之心,又勵稚童之誌。’


    ‘且安朝堂之心,除後顧之憂患。’


    ‘燕王奕,多智近妖。’


    ‘祈,何時方可與之比肩?’


    一時間。


    四方觀禮台當真是滿是人間百態。


    王大營校場點兵台上。


    許奕不動聲色地將下方大半神色盡收眼底。


    老卒之言誠然令人心喜。


    但謹慎如許奕,又豈會看不出那令人心喜的背後所暗藏的巨大隱患。


    若非其應對得當。


    他日金鑾殿上必然滿是彈劾於其的奏章。


    若非其對居養院掌控之力遠超他人想象。


    心知方才之言隻不過是老卒們由衷而發。


    否則此時定會深感腹背受敵。


    “擂鼓!”


    “玄甲入校!”


    許奕略作定神,隨即沉聲下令道。


    “燕王有令!玄甲入校!”


    “燕王有令!玄甲入校!”


    “燕王有令!玄甲入校!”


    話音落罷,戰鼓聲再起。


    不多時。


    隆隆馬蹄聲自校場四方傳至。


    聞得馬蹄聲的一瞬間。


    四方觀禮台上數萬之眾無不神情一震。


    定神望去。


    隻見滾滾鐵甲洪流攜無盡肅殺之意自四麵八方奔湧而來。


    無需細察。


    便可見那馬背上的騎卒神情何等之一致。


    無需細看。


    便可見那奔湧而來的匹匹戰馬前行之步調何等之一致。


    “精銳!”


    刹那間,無需商議,數以萬計的觀禮者心中齊刷刷地冒出精銳二字。


    片刻後。


    六千鐵騎奔至校場點兵台左側。


    千名他營士卒引領著數千戰馬快速地朝著四方散去。


    徒留下五千內襯紅袍,外披黑甲的玄甲營士卒於點兵台左側列出一個又一個整齊劃一的軍陣。


    “稟燕王!”


    “玄甲營五千將士齊至!”


    “靜候王命!”


    一身漆黑甲胃,身披赤紅披風的屈寶田踏步出列,抱拳相稟。


    與一眾士卒有所不同的是。


    屈寶田等將領所著甲胃皆為十六個部分組成。


    即:鍛打鐵胃、肩吞、披膊、護臂、袍肚、胸甲、裙甲、脛甲。


    護項、笏頭帶、束甲絛、護心鏡、襯甲袍、前襠、後鶻尾、戰靴。


    而普通士卒所著甲胃則是由八個部分組成。


    即:披膊、袍肚、胸甲、裙甲、鐵胃、護項、束甲絛、笏頭帶。


    也正因此。


    此類甲胃亦被口口相傳為半甲。


    然而。


    能得半甲者。


    已然可配精銳二字。


    殊不知大周大半軍伍,莫說著半甲了,即使是皮甲、竹甲都沒幾件。


    而玄甲營士卒所著五千半甲。


    千甲來自於代王許啟。


    千甲來自於遼王許衍。


    餘者皆來自於中樞正德此番所賞。


    王大營觀禮台上。


    許錫林、許璟祈二人麵色各異地凝視著下方那一個又一個整齊劃一的軍陣。


    以及軍陣士卒身上那閃爍著幽冷寒光的半甲甲胃。


    二人雖麵色各異。


    但心中卻同是五味雜陳。


    “五千玄甲營精銳鐵軍。”


    “若是再算上燕王就藩時‘朝廷’所予。”


    “以及燕王所鑄。”


    “燕王當擁甲軍六千餘。”


    “如此算來。”


    “燕王麾下當著甲三成有餘啊。”


    許璟祈凝視著下方軍陣,口中不由得低聲喃喃道。


    “三成有餘的著甲率.......”


    “何其之恐怖啊。”


    許錫林聞言不由得有感而發。


    “是啊。”


    “如此看來,燕王殿下此番出征漠北定能收獲不菲。”


    許璟祈滿心無力,但麵上卻不漏聲色地迴答道。


    “唉。”


    數息後。


    許璟祈、許錫林二人相視長歎。


    不知不覺間。


    就藩尚不足一年的燕王奕。


    其明麵所擁甲胃數量已然遠超代、遼兩王。


    偏偏。


    其所擁甲胃中的三成出自於代、遼兩地。


    ......


    ......


    許璟祈、許錫林作何感想。


    許奕並不知曉。


    即使知曉了亦不會多做理會。


    其今日之所以命玄甲營著甲列陣。


    根本目的之一便在於秀一秀自身實力。


    進而威懾部分宵小,令一眾宵小明白,其擁有著隨時可掀桌子的實力。


    從而更順利地達成一部分既定計劃。


    至於自身所展現出來的這部分實力是否會遭到朝堂猜忌。


    於這一點上。


    許奕從未有過絲毫擔憂之情。


    歸根結底。


    無論是五千半甲也好,數萬戰馬也罷。


    皆為朝堂上下心知肚明之存在。


    至於布麵鐵甲與鐵浮屠......


    其若無失心瘋,定然不會此時展露於世人眼前。


    “先登入校!”


    王大營校場點兵台上。


    許奕麵朝屈寶田微微點頭,示意其原地待命。


    隨即再度沉聲下令道。


    “燕王有令!先登入校!”


    “燕王有令!先登入校!”


    “燕王有令!先登入校!”


    話音落罷。


    校場四方瞬間傳來隆隆腳步聲。


    八千先登營士卒踏著整齊劃一的步伐自校場四方徐徐而入。


    此營滿員萬人,且皆為騎兵。


    位於校場四方觀禮台下的千名傳令兵,皆是出自於此營之內。


    另有千名士卒於校場外駐守。


    故而此地僅出現八千人。


    然而此八千人雖身無存甲,胯下亦無戰馬。


    但其所表現出來的壓迫力卻絲毫不輸玄甲營。


    尤其是那整齊劃一的步伐。


    其聲直衝雲霄、其勢直撼大地,其力更是直抵人心。


    縱無鐵甲相著,亦無戰馬相伴。


    但卻無一人膽敢小覷於其。


    不多時。


    八千先登營士卒於校場中心相匯。


    結成規模更大、氣勢跟盛之軍陣後。


    隨即朝著點兵台徐徐前行。


    一時間。


    四方觀禮台一片死寂。


    天地間更是除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外,再無他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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