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未時。


    陽光最是濃烈之際。


    然。


    王大營靶場兩側此時卻圍滿了滿臉好奇的士卒。


    隨著許奕等人緩緩行至靶場。


    原本嘈雜無序的靶場兩側瞬間安靜的落針可聞。


    許奕心中微微點頭,隨即微微側首看向身旁手提連弩的朱宗年。


    “此弩載失幾何?”許奕目光平靜地詢問道。


    朱宗年聞言快速舉起右手中的連弩迴答道:“迴王爺,此弩載失十支,以箭匣存失,一次上弦,則可陸發十失。”


    話音落罷。


    朱宗年微微一頓,隨即舉起左手中的連弩,主動介紹道:“此弩載失二十,以箭匣存失,一次上弦,可並發十失,十失過後,複位弩機,則可再發。”


    許奕聞言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隨即緩緩轉身邁步走向朱宗年。


    自連弩徹底消失後的數百年時光裏,並非沒有人想過複原連弩。


    期間更是不知多少人號稱自己成功地複原出可以用於戰場之上的連弩。


    當那些所謂的連弩被兵部試用過後,那做出連弩之人要麽被砍頭,要麽便被舉家流放。


    朝廷之所以這般做,無不是因那些自稱複原出可用於戰場之上連弩的發明者,盡皆誇誇其談之輩。


    前朝《奇物誌》曾對諸多連弩做出過總結。


    ‘其名連弩,其上刻直槽,相承函十失,其翼取最柔木為之。’


    ‘另安機木,隨手扳弦而上。’


    ‘發去一失,槽中又落一失,則又扳木上弦而發。’


    ‘其連弩,機巧雖工,然其力綿甚,所及二十餘步而已。’


    “此民家坊竊工具,非軍國器。”


    簡而言之,以往所出現的連弩,其形製皆相彷,做工雖機巧,但弓力卻綿軟無力。


    射出的箭失往往隻有二十餘步。


    此等連弩作為百姓家中亦或者工坊中防賊的工具還可以。


    至於上陣殺敵,則絕無可能。


    也正因此,許奕在聽完朱宗年介紹後,方才會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至於朱宗年手中的連弩,究竟是那貨真價實,還是誇誇其談,一試便知。


    若貨真價實,則朱宗年於其心中地位愈發高漲。


    若誇誇其談,其便再行敲打與收心之舉。


    ......


    ......


    “王爺。”


    王大營靶場之上。


    眼見許奕緩緩走來。


    朱宗年急忙丟掉手中的兩把連弩,隨即拱手行禮。


    “免禮。”許奕微微擺手,隨即低聲問道:“此連弩宗年有幾成信心?”


    朱宗年聞言緩緩起身,眼角餘光不由得掃過靶場兩側那數不清的士卒。


    略定了定神後,朱宗年拱手道:“迴王爺,臣對其有九成把握。”


    話音落罷。


    朱宗年快速取下腰背間的兩個箭壺。


    隨即自其內取出數支箭失。


    “王爺請看,此乃連弩之箭失,皆以鐵為失,失長八寸。”


    “經弩機擊發,每失皆可飛出八十餘步遠。”


    “其力與軍伍常用七鬥弓相彷。”


    尋常軍伍所用弓箭大半為六鬥至一石之間。


    其射程最高可至兩百步。


    但射程並不等於有效殺傷力,若是追求有效殺傷力,則敵我雙方相距百步內最為合適。


    若朱宗年所複原出的連弩當真有七鬥弓之力,有效殺傷力能達到八十餘步。


    那麽此連弩,則可稱之為當之無愧的軍國重器。


    許奕聞言微微點頭,隨即伸手拿起朱宗年手中箭失。


    尋常箭失通常由箭簇、木杆、尾羽三部分組成。


    其中尾羽起到的作用便在於保持箭失本身的平衡。


    因而箭失在遠距離飛行時,最離不開的便是尾羽。


    但連弩不同,連弩所使用的箭失往往無法配備尾羽。


    其之所以無法配備尾羽的根本原因便在於箭匣。


    不同於弓箭與尋常弩箭。


    連弩的所有箭失都需事先裝入箭匣之中。


    若為連弩箭失配備尾羽的話,則很容易造成卡殼現象,使得箭失無法自行複位。


    若箭失無法自行複位的話,連弩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在許奕看來,朱宗年采用以鐵為失的思路無疑是極其合理的。


    尋常箭失因無法配備尾羽,而整體重量過輕。


    重量過輕的箭失射出後自然頗顯無力。


    若遇到大風天氣,莫說二十餘步了,怕是十餘步的距離都很難達到。


    而以鐵為失則很好的解決了這一問題。


    許奕掂量了掂量手中的八寸箭失,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了然笑意。


    隨即抬頭看向身旁的朱宗年,輕笑著問道:“弩機裏裝有磁石一物?”


    “愕。”朱宗年聞言後表情不由得微微一滯。


    愣了幾息後,迴過神來的朱宗年苦笑著拱手行禮道:“果真什麽都瞞不過王爺的法眼。”


    許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隨即將箭失交予朱宗年,吩咐道:“開始吧。”


    如果說一開始許奕心中對連弩軍用一事始終半信半疑的話。


    那麽在親眼看過箭失後,其心中的遲疑瞬間化為了烏有。


    “是。”朱宗年雙手接過箭失,隨即滿臉鄭重地拱手行禮道。


    片刻後。


    兩把連弩的箭匣皆已歸位。


    而靶場之上,更是早早地便於五十步處、八十步處、一百步處分別立下了十餘個箭靶。


    朱宗年滿臉鄭重地手提十發弩緩緩行至既定位置。


    “準備好了便自行開始。”


    眼見朱宗年麵色緊張,許奕不由得出言寬慰道。


    “是。”朱宗年答應一聲後,猛地深唿吸數次。


    然,深唿吸過後的十餘息裏。


    朱宗年非但沒有抬手射箭,其甚至於連弩都未曾抬起。


    百餘息後。


    朱宗年額頭不由得冒出無數顆黃豆大小的汗珠。


    其持有連弩的手掌亦在不停地顫抖。


    見此情形,其身旁的朱宗廷心中不由得漸漸忐忑起來。


    但礙於許奕就在身旁,其此時此刻除了於心中幹著急外,別無他法。


    許奕微微側首看向緊張到滿頭大汗的朱宗年輕聲問道:“宗年未曾練過射箭?”


    話音落罷。


    朱宗年雙肩猛地垂落幾分,隨即木訥地點了點頭。


    “迴王爺,臣從未真正的聯係過射箭。”


    “且......且......且臣看不清遠處的靶子......”


    朱宗年滿臉欲哭無淚地轉過身來。


    其自幼便因喜好與天賦而苦苦鑽研各類奇巧之物,自然便沒了學習他物的精力。


    更何況,他一個朱家的公子哥,誌向又不在軍伍,自然也沒有苦練箭法的必要。


    至於看不清遠處的靶子......這對於朱宗年而言實在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罷了。


    畢竟其經常為了查詢一些資料,而埋頭於古籍之中數日之久。


    簡而言之,朱宗年不近視才是真的有鬼。


    許奕無奈地笑了笑,隨即伸手輕聲道:“把弩給我。”


    “是。”朱宗年聞言如蒙大赦般猛地鬆了口氣。


    隨即快速將手中十發弩雙手呈於許奕。


    與此同時其眼角餘光不由得自靶場兩側那數不清的士卒身上一閃而過。


    若不是那靶場兩側數不清的士卒,盡皆一言不發。


    朱宗年心中的壓力絕不會如此方才那般巨大。


    許奕伸手接過朱宗年手中的十發弩。


    掂量了掂量十發弩的重量後,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十發弩。


    其左眼緊閉,右眼微眯,視線穿過連弩機身望山,直達五十步外木靶。


    所謂‘望山’則為弩身之標尺,其作用類似於後世瞄準鏡。


    待唿吸平穩後。


    許奕緩緩扣動連弩弩機。


    隨著弩機被其輕輕鉤動。


    一支八寸之長,通體黝黑的無羽箭失以一種飛快的速度朝著五十步處的木靶飛去。


    那通體以鐵石打造的箭失頃刻間便沒入木靶之中。


    許奕並未急於去看戰果。


    隻見其唿吸依舊,手中連弩緩緩偏移至八十步處的木靶。


    幾息後。


    許奕再度扣動手中弩機,那無羽之箭於空中帶起一道虛影後,徑直地朝著八十步外木靶非去。


    “鐺!”的一聲。


    無羽之箭徑直地落於木靶之上。


    許奕微微調整唿吸,隨即緩緩挪移手中連弩。


    待唿吸平穩,心中默默計算好望山角度後。


    許奕毫不猶豫地再度扣動手中弩機。


    隨著其手指再度輕輕鉤動弩機,第三支無羽之箭再度於空中帶起一道虛影。


    “鐺”的一聲輕響後,無羽之箭再無動靜。


    三箭過後。


    許奕將手中連弩緩緩抬高。


    待連弩呈四十五度角時。


    許奕姿勢不變,連續扣動七次弩機。


    “嗖!嗖!嗖!”


    “嗖!嗖!嗖!嗖!”


    七支無羽之箭瞬間於半空中劃過道道虛影,最終落於百步開外。


    隨著許奕緩緩放下手中連弩。


    當即便有數名圍觀的士卒,以極其迅捷的速度衝入靶場之內。


    數十息後。


    兩名士卒立身於五十步處的木靶旁大聲道:“五十步!正中靶心,弩箭穿靶而過!”


    又二十餘息後。


    數名士卒立身於八十步處的木靶旁齊聲喊道:“八十步!正中靶心!弩箭入靶一寸!”


    複十餘息後。


    數名士卒立身於一百步處的木靶旁齊聲喊道:“一百步!正中靶心!弩箭入靶半寸!”


    複二十餘息後。


    此起彼伏的稟報聲陸續在百步開外傳來。


    “一百五十步偏東兩步,尋得弩箭兩支!”


    “一百二十五步偏西一步有餘,尋得弩箭一支。”


    “一百三十步偏東一步有餘,尋得弩箭一支。”


    “一百一十五步正中,尋得弩箭兩支。”


    “一百二十步偏西半步,尋得弩箭一支。”


    隨著最後一支弩箭被尋到,靶場兩側瞬間響起陣陣震耳欲聾的歡唿之聲。


    其中自然不乏大聲吹捧許奕箭術之人。


    位於許奕身旁不遠處的朱宗廷,在聞得士卒大力吹捧後。


    不由得以眼角餘光偷偷看向許奕。


    一看之下,朱宗廷瞬間心生欽佩之意。


    與此同時,那懸於其心頭一路的大石頭竟不知不覺地迴落了幾分。


    隻見那許奕立身於震耳欲聾的吹捧與歡唿聲中。


    其麵色依舊如往常那般古井不波。


    甚至於其眼神依舊是那般的清澈。


    ......


    ......


    靶場之上。


    許奕於震耳欲聾的歡唿聲中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與此同時,腦海中不斷地閃過方才士卒所匯報的數據。


    ‘五十步!正中靶心,弩箭穿靶而過!’


    ‘八十步!正中靶心!弩箭入靶一寸!’


    ‘一百步!正中靶心!弩箭入靶半寸!’


    這也就意味著其手中的連弩,在五十步左右的距離是具備破甲能力的!


    當然,其所破之甲並非指山文甲、明光鎧等重甲。


    而是指布甲、皮甲、木甲等輕甲,以及部分做工並不精良的鐵甲。


    除此之外,連弩在八十至一百步這一距離間同樣是具備殺敵能力的!


    須知,現如今的精銳軍伍,其披甲率大部分都不超過三成。


    有的甚至於連一成都不到。


    在這種情況下,朱宗年所研製出來的連弩,無疑於戰場之上的一大殺器!


    思及至此。


    許奕緩緩睜開雙眼,深邃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始終不曾離手的十發弩。


    數息後。


    許奕緩緩挪開視線,心中暗暗喃喃道:“此弩,軍國重器也!”


    當然,凡是有利便有弊。


    十發弩厲害歸厲害,但其所需耗費金錢同樣不容小覷。


    莫要忘了,那十發弩的箭失通體為鐵質。


    許奕緩緩轉身,將手中十發弩交予朱宗年,隨即輕輕拍了拍朱宗年的肩膀誇讚道:“此番宗年無異於立下一天大功勞。”


    朱宗年聞言臉上閃過一抹狂喜之色。


    隨即快速自地上拿起另一把連弩--二十連弩。


    “王爺,此弩一次可發十失,其射程與十發弩同等。”


    朱宗年將手中裝好箭匣的二十連弩恭敬地呈於許奕。


    許奕微微點頭,隨即伸手接過朱宗年呈上的二十連弩。


    隻見那二十連弩長短與十發弩同等,而弩頭則相對而言寬大了不少。


    二十連弩弩身之上共有十條凹槽,每條凹槽都略偏移存許。


    整體看去,其弩身微呈扇形。


    單單自弩身上便不難發現,此二十連弩追求的並非是精準,而是覆蓋!火力覆蓋!


    待靶場之上再無士卒身影後。


    許奕緩緩舉起手中二十連弩。


    待其呈四十五度角後,許奕輕輕扣動了弩機。


    隨著其手指微動,十發無羽之箭瞬間彈射而出。


    於半空中呈一扇形,最終於百米開外俯衝而下。


    四五息後,箭匣內剩餘的十支無羽之失快速落位。


    隨後再度被二十連弩送入半空。


    一切的一切都與許奕所推測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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