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韓興榮拜見太子殿下。”


    雨幕中的涼亭內。


    身著緋紅色官袍的東宮詹事府府丞韓興榮不待氣息喘勻便匆匆下拜。


    “免禮。”許雍不慌不忙地擺手示意,隨即漫不經心地開口問道:“事情辦的如何了?”


    韓興榮聞言頭顱瞬間低了下來,隨即低聲開口迴答道:“上官首輔並未見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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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待韓興榮話語說完。


    許雍便麵色微微一變,隨即沉聲打斷道:“泰山未見你?”


    “未見。”韓興榮低頭如實迴答道。


    話音方落。


    韓興榮便快速抬起頭補充道:“不過上官首輔讓三公子帶了一句話。”


    “什麽話?”許雍連忙追問道。


    韓興榮微微低頭隨即如實迴答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許雍聞言麵色再度微微一變,低聲喃喃幾句後,整個人猶如失去三魂七魄般轉身走進了雨幕之中。


    徒留下韓興榮呆站於涼亭內不知該如何是好。


    雨幕中。


    許雍失魂落魄地揮散了想要前來撐傘的小太監們。


    獨自一人孤零零地穿過雨幕,走進了那偌大的書房。


    隨即書房門緩緩關閉。


    許雍背靠著房門,身子順著書房門緩緩下滑。


    ‘真的要放棄季開嗎?’


    許雍癱坐於書房厚重的地毯上,心中不斷地喃喃自問。


    許奕彈劾季開的奏章抵達內閣的當晚,許雍便已然收到了消息。


    甚至於可以說,他比正德帝更早知道那封奏章的全部內容。


    可知道又能如何?


    難道他還能將許奕那封彈劾奏章壓下來不讓正德帝知曉?


    顯然,這是一件絕無可能的事情。


    雖說內閣六位大學士站在他這一方的足足有半數之多。


    可那又怎樣?


    隻要正德帝一日尚有喘息,他便不可能完全掌控內閣。


    事實也是如此。


    今日卯時,朝會尚未開始之際,那封奏章便已然呈至正德帝桉頭。


    朝會方一結束,六位內閣大學士便被叫至紫辰殿禦書房。


    其商議何事,許雍自然心知肚明。


    也正因此,在結果尚未明朗之際,許雍才會這般心神不寧。


    東宮太子府書房內。


    許雍背靠著書房門,癱坐於厚重的地毯上。


    腦海中不斷地重複著上官鹿令其三子傳來的消息。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很顯然,關於季開一事,禦書房內已然商議出了最終結果。


    ‘季開是保不住了,若要硬保說不定會將我也拖進泥潭之中。’


    許雍緩緩閉上雙眼,與心中暗暗自語道。


    不知過了多久。


    癱坐於地毯之上的許雍緩緩睜開了雙眼。


    一抹濃鬱到極致的殺意毫無征兆地自其雙眼之中迸發而出。


    ‘季開要死,你也要死。’


    許雍默默握緊雙拳,隨即緩緩自地毯之上起身。


    “啪~!”


    “啪~!”


    “啪~!”


    許雍邊邁步走向書桉邊用力拍響雙手。


    ‘冬冬冬。’


    僅僅隻是過去了幾息時間,書房外便傳來數聲輕盈的叩門聲。


    “殿下。”


    一小太監的聲音自書房外輕飄飄地傳入許雍耳中。


    “傳韓府丞即刻前來見我。”


    許雍麵無表情地吩咐道。


    話音落罷。


    許雍抬手抓起一杯清水,將其緩緩倒入硯台之中。


    放下茶盞後,再度伸手抓起一跟墨錠。


    幾息後。


    ‘吱~吱~吱~’的異響聲自硯台處緩緩傳出。


    許雍雖麵無表情,但此時那硯台的異響聲以及其握住墨錠的手背,早已將其內心的不平靜暴露的一覽無遺。


    好在,此時的書房內並無二人存在。


    待墨汁調好。


    許雍取出一張潔白如綢緞的宣紙將其緩緩平鋪於書桉之上。


    隨即緩緩入座,自筆架中取出一支細長狼毫筆。


    筆鋒微動下,一行行細小的字眼緩緩浮現於宣紙之上。


    百餘息後。


    許雍緩緩放下手中狼毫筆,自書桉一旁取出一把裁紙刀,緩緩將那字跡全部裁剪而出。


    當其將那寫有一行行小字的宣紙封入信封之中,方要輔以火泥之際。


    書房外忽然傳來兩道腳步聲。


    ‘冬冬冬。’


    書房門再度被人敲響。


    一小太監頓足於書房門前恭敬行禮道:“殿下,韓府丞已至。”


    “進。”許雍麵無表情地開口說道。


    話音落罷,書房門發出一道輕微的咯吱聲。


    渾身半濕的韓興榮輕輕推開書房門邁步走了進來。


    方一進入書房,書房門便被門外的小太監極有眼色地緩緩關閉。


    “臣韓興榮,拜見太子殿下。”


    韓興榮上前兩步,恭敬行禮道。


    “免了。”許雍頭也未抬地開口說道。


    話音落罷,書房內瞬間陷入一片詭異的沉默之中。


    直至,許雍將手中信件以火泥完全封好為止。


    許雍緩緩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看向書桉前垂手而立的韓興榮。


    “即刻將此信交於劉貴祥。”


    許雍緩緩將手中信件交予韓興榮。


    韓興榮雙手接過信件,拱手行禮道:“臣遵令!”


    “去吧。”許雍微微擺手道。


    那劉貴祥不是旁人,正是許雍於東宮外最受信任之人。


    其於許雍心中的地位,甚至要略高於此時正在燕地躲藏的季於野。


    待書房門再度關閉後。


    許雍如同被抽幹了全部精氣神般癱坐於太師椅上。


    雙目無神地望向房梁,心中不由得喃喃道:“季開,莫要逼孤趕盡殺絕,爾須知,孤在,鄭國公一脈方不會絕嗣。”


    事實上有劉貴祥在,許雍永遠不擔心季開。


    無論季開選擇‘體麵’也好,還是不‘體麵’也罷。


    劉貴祥都會送其走上最後一程。


    此舉看似自私自利到絕情,實則已然是此事最好的處理方式。


    一來,許奕彈劾奏章中所附帶的證據可謂是鐵證如山。


    在鐵證如山的證據下,其與鄭國公季開絕無絕地翻盤的可能性。


    二來,禦書房內已經定下了最終的決策,剩下的無非是在大朝堂上走一下必要的流程罷了。


    此番證據確鑿,且正德帝打定主意要殺鄭國公季開。


    如此形勢,試問當今天下何人膽敢阻攔?


    年邁的虎,依舊是虎!且年邁的虎更加的喜怒無常。


    即使他是皇太子又能如何?


    那位年邁的虎又不是沒殺過所謂的皇太子。


    此事其非但不能有一絲絲的阻攔。


    還必須再第一時間將自身幹係全部撇清。


    否則,己身絕難脫身。


    三來,無論許雍救不救,鄭國公季開都避免不了九族皆斬下場。


    其救,無非是再添些許亡魂。


    其不救,至少還能保住季開養於京師之外的私生子們,使其鄭國公一脈不至於真正絕嗣。


    待其登臨九五之際,鄭國公依舊是他季家的囊中之物。


    且,到了那時,鄭國公季家勢必會比現在還要強大與輝煌。


    思及至此。


    許雍心神皆憊地緩緩閉上了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


    當許雍再度緩緩睜開雙眼時。


    其目光中已然沒了疲倦之色。


    雙目中徒剩下一抹如何也化不去的冰冷。


    那冰冷神色中隱約可見壓製到極致的怒火。


    先是宋國公張永年。


    後是鄭國公季開。


    短短不足一年的時間裏,其便因許奕而折損了麾下兩員大將!


    且還是位高權重的大將!


    此事對整個局勢的影響將會是何其之大?


    “不行!此賊廝絕不可再留!”


    “此賊廝絕不可再留啊!”


    許雍緊握雙拳,心中不斷地怒吼道。


    一時間,那張微胖的臉龐竟不由自主地劇烈抖動起來。


    其不敢想象,若是繼續讓許奕存活於人世間,局勢將會對其何等的不利。


    “砰!”的一聲巨響。


    許雍直接拍桉而起,與此同時,其胸膛劇烈喘息的猶如方燒開水的水壺一般。


    ‘暗太子黨絕不能繼續動用!’許雍雙手按在書桉上,內心深處喃喃自語道。


    在其連續折損兩位國公後,所謂的暗太子黨已然開始風雨飄搖。


    若是繼續動用暗太子黨,無論最後是否功成,其都需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


    因此,不到萬不得已,暗太子黨絕不可輕易動用?


    “栽贓陷害?”許雍緊鎖著眉頭,低聲喃喃道。


    但很快。


    許雍便微微搖頭道:“此計不通。”


    其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計劃再一定程度上當真算得上是天衣無縫。


    然,即使這般依舊還是被許奕輕而易舉地化解,且反打了一頓。


    若是繼續以此計逼迫許奕。


    必然是得不償失。


    許雍雙手按在書桉上,眉頭愈發地緊皺起來。


    其一時間內竟尋不到該如何對付遠在兩千餘裏外的許奕。


    彈劾許奕欺壓百姓?


    據許雍所知,其自就藩以來從未與百姓過多的接觸過。


    唯一與百姓相關的還是那興建居養院,用以贍養孤寡老卒。


    如此行徑,談何欺壓百姓?


    談何許奕欺良霸女,有辱皇家風範?


    據許雍所知,其自就藩以來,除燕王妃外便從未與任何女子接觸過。


    如此行徑,談何欺良霸女,有辱皇家風範?


    彈劾許奕私擁重兵?


    此舉在前朝是一死罪,但在大周朝,邊王擁兵護關,這是自太祖皇帝開國以來便有的規矩。


    據許雍所知,許奕那位於沮陽城東的王大營內雖有兩萬一千兵馬。


    但其規格卻未曾超出大周律所規定的邊王兵馬總數。


    他除非得了失心瘋,否則絕不會以此彈劾許奕,博天下嗤笑。


    除此之外還能彈劾許奕什麽?


    彈劾其插手一地政事?


    據其所知,許奕自就藩以後,從未與燕地任何一位官吏有過密切的接觸。


    以此彈劾,純屬無稽之談。


    東宮太子府書房內。


    許雍緊鎖著眉頭不斷地思索著對策。


    不知過了多久。


    許雍再度緩緩癱坐於太師椅之上。


    口中低聲痛罵道:“此賊廝當真如魚鰍般難纏!”


    ......


    ......


    一夜時間,一晃而過。


    當東方天空微微泛起霞光之際。


    滿朝文武在數名太監的引領下,緩緩踏入金鑾殿。


    許雍一如既往地垂手立足於龍椅左下方。


    隨即時間的推移。


    一場看似波瀾壯闊實則早已不知商議過多少遍的大朝會緩緩落下了帷幕。


    許奕那封彈劾奏章不出意外地於朝堂之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鄭國公季開不出意外地當場被那明光甲士拿下。


    隨後,正德帝不出意外地暴怒命三司盡快會審。


    整個大朝會,許雍一直垂手立足於龍椅左下方,眼觀鼻鼻觀心地坐視這一切的發生。


    此後數日裏。


    許雍所謂的證人悄無聲息地抵達了長安城。


    然而,不待三司會審正式開始。


    鄭國公季開便於三司會審前夕,留下了一封布衣血書認罪。


    而其自身,則撞死於天牢囚房內。


    鄭國公季開雖死,但三司會審該如何進行還是如何進行。


    最終,鄭國公季開因勾結外敵,肆殺百姓等諸多罪名被判處抄家、滅九族!


    之後的數日裏。


    靖安司與刑部、戶部聯合出動。


    抄家的抄家,抓人的抓人。


    刑部天牢與京兆府大牢一時間人滿為患。


    如此情形至少也會持續至秋後。


    可憐那鄭國公季開,以一己之力富了國庫,肥了內帑。


    當鄭國公一事漸漸落下帷幕後。


    滿京師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人於暗地裏大鬆一口氣。


    ......


    ......


    東宮太子府書房內。


    一身寬鬆常服的許雍立身於窗台旁,靜靜地望著遠處星空。


    不知為何,今夜的星空格外的璀璨。


    在其身後。


    韓興榮拱手而立,正滔滔不絕地稟報著什麽。


    片刻後。


    許雍緩緩轉身平靜道:“此事孤知道了,將那信件放於書桉後便退下歇息吧。”


    “臣遵令。”韓興榮拱手深深一拜,隨即將是手中一尚未拆封的信件雙手放於書桉之上。


    隨後緩緩退出了書房。


    待韓興榮的身影徹底消失於書房後。


    許雍邁步走向書桉,於太師椅處緩緩入座。


    ‘硝石製冰?無非是施恩於百姓罷了。’


    ‘此乃那賊廝慣用的伎倆。’


    許雍端坐於太師椅處滿臉嗤笑地搖了搖頭。


    隨即伸手拿起韓興榮方才放於書桉之中的密信。


    ‘孤倒要看看你這賊廝又搞了什麽小動作。’


    許雍麵目陰冷地死死盯著手中信件。


    數十息過後,方才將其緩緩拆開信封,自其內取出一張略顯單薄的宣紙。


    隨即其雙目緩緩遊走於宣紙之上。


    其麵色突然愈發地陰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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