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朱宗堡惱羞成怒。


    其身周百姓無不畏懼其家族勢力,紛紛朝著左右兩側避讓。


    隨著百姓們紛紛避讓,原本擁擠不堪的告示前瞬間空出一大片空地。


    也正因此,今日負責巡視四處城門告示的古登元發現了此地異常。


    與此同時,原本聚精會神地看著告示的龐文澤亦不由被朱宗堡處的嘈雜聲所吸引。


    不待二人弄明原由,朱宗堡便氣勢洶洶地直奔那跪在地上強忍著腹中劇痛手腳並用收攏發酸饅頭的老翁而去。


    朱宗堡行至近前,猛地抬腿踏在老翁後背上,口中罵罵咧咧道:“狗東西,小爺今天說什麽都要打死你個狗東西。”


    說著,朱宗堡高高抬起右腿,咬牙切齒地便要朝著老翁後背用力踏去。


    這一腳下去,以老翁的年紀與麵色,必死無疑。


    穀登雲與龐文澤同時麵色一變。


    “住手!”二人同時怒吼道。


    怒吼的同時,二人奮力朝著朱宗堡與老翁所在衝去。


    二人雖不知發生了何事,但眼睜睜地看著一個老人死於自己麵前。


    且還是被一錦衣公子哥活生生的打死。


    但凡有點血性之人,恐怕都難以接受。


    然,人山人海的告示前,真正出言製止的卻僅僅隻有龐文澤與穀登雲二人。


    這......又何嚐不是一種可悲?


    然而龐文澤終究是距離過遠,即使其能衝破擁擠的人群。


    等其真正趕到之際,那老翁恐怕早已一命嗚唿了。


    就在朱宗堡右腳即將重重踏下之際。


    距離相對較近的穀登雲飛快扯下腰間佩刀,未曾有絲毫的猶豫,拿起佩刀便朝著朱宗堡的右腿擲去。


    “砰!”的一聲。


    穀登雲的佩刀在千鈞一發之際,猛地砸中朱宗堡即將落下的右腿。


    “啊!”朱宗堡吃痛之下發出一聲慘叫。


    巨力之下朱宗堡的右腳依舊落了下來,但好在落下的位置從腰杆變成了腹側。


    朱宗堡一腳落下,老翁卻毫發未傷,腳掌順著老翁那並不合身的寬厚麻衣落在了青石板地麵上。


    “好手法!”龐文澤邊朝著老翁所在趕去,邊大聲叫好道。


    穀登雲聞言連頭都未曾轉動一下,徑直地越過人群朝著老翁所在趕去。


    當穀登雲趕到之際,朱宗堡正抱著右腿蹲在地上瘋狂地哀嚎著。


    其身後仆從滿臉著急地看看朱宗堡,又看看穀登雲。


    並非他們不想為朱宗堡報仇,著實是他們這些做下人的惹不起穀登雲。


    隻要不是瞎子,便不難發現穀登雲身上的半甲與衣衫,與那些護衛告示的士卒如出一轍。


    這些士卒的背後可是燕王啊。


    平日裏讓他們欺負欺負老百姓,偶爾與其他世家紈絝打架鬥毆他們一個比一個衝得快、打的狠。


    但若是讓他們與燕王府的人作對,即使借給他們上百個熊心豹子膽他們都不敢。


    畢竟飯碗丟了可以再找,最窮不過要飯罷了。


    但若是命丟了,那便真的萬事皆休了。


    反觀那趴跪在地上的老翁,此時絲毫未曾意識到自己剛剛從鬼門關轉了個圈。


    依舊手腳並用地趴在地上撿著發酸發黴的饅頭與餅子。


    好似那些饅頭與餅子比他自身的命還要重要一般。


    穀登雲撿起佩刀冷冷地看了一眼哀嚎的朱宗堡。


    待其將腰刀重新懸掛好後,並未第一時間去攙扶老翁,反而是蹲在地上幫著老翁撿起散落一地的饅頭與餅子。


    十餘息後,十餘名燕王府士卒趕至。


    士卒們看了一眼老翁與散落一地的饅頭和餅子。


    重重歎息一聲後,便蹲在地上幫著將其撿起。


    非是他們沒有同情心,而是類似的一幕他們在宣平門當差時便已經看得足夠多了。


    當龐文澤帶著幾名護衛趕到時,穀登雲已然幫著老人將地上散落的饅頭與餅子全部撿了起來。


    “謝謝,謝謝,謝謝軍......軍爺。”老翁在穀登雲的攙扶下緩緩起身。


    穀登雲微微搖頭輕聲道:“小事。”


    話音落罷,穀登雲輕聲問道:“老人家,那人為何打你?”


    不待老翁開口迴答。


    原本蹲在地上痛苦哀嚎的朱宗堡漸漸緩過勁來。


    不曾抬頭便破口大罵道:“直娘賊的!誰丟的刀!活膩歪了是吧!”


    “好好好!今天小爺便讓你知道知道得罪朱家的下場。”


    說著,朱宗堡艱難起身,一仆從見狀討好地快速上前將其攙扶起來。


    怎料,站起身來的朱宗堡非但沒有絲毫感激之意。


    反而猛地一巴掌甩在那仆從臉上。


    “啪!”的一聲巨響後,朱宗堡滿臉怒意地嗬斥道:“早幹甚去了!迴府後看小爺怎麽收拾你!”


    話音落罷,朱宗堡不再理會滿臉委屈的仆從,抬頭看向老翁與穀登雲等人。


    一看之下朱宗堡麵露懼意,腳步不由得連連後退。


    仆從都能看出來的事情,他又豈會看不出來。


    畢竟他隻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又不是腦子有問題的傻子。


    “你方才罵誰活膩歪了?”穀登雲麵色一寒,厲聲問道。


    別人或許會懼怕所謂的上穀郡第一世家,但他穀登雲可不怕。


    更何況今日出巡前,許奕還曾特意叮囑,留意百姓們的反應,以及躲在百姓中的宵小。


    如此天賜良機,穀登雲又豈會輕易放過。


    話音落罷,穀登雲一手持刀鞘一手握住未曾出鞘的刀柄,大踏步地朝著朱宗堡走去。


    “沒......沒說誰。”眼見穀登雲來勢洶洶,朱宗堡愈發的畏懼,腳步更是連連後退。


    刹那間,圍觀的百姓紛紛避讓之際,難免陣陣唏噓。


    燕地百姓曾幾何時見過世家紈絝吃癟的情形?


    若無意外,這一幕用不了多久便會傳遍沮陽城大街小巷,成為無數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龐文澤雙手環抱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自身旁百姓的竊竊私語中,龐文澤已然知曉了朱宗堡的真實身份。


    而穀登雲一身戎裝,極其熟悉軍伍的龐文澤自然不難從戎裝上分辨出穀登雲的品級。


    ‘一個燕王府小小百戶,便有著與沮陽城第一世家的紈絝子弟對著幹的底氣。’龐文澤內心深處滋滋感慨道:‘可見這位新燕王打骨子裏便是一位強勢的主啊。’


    ‘不過如此也好,邊郡不是他處,邊郡不怕你強勢,就怕你軟弱。’龐文澤目光凝重地眺望居庸關所在的方向。


    出居庸關三百裏,便是匈奴部落的牧場。


    穀登雲止步於朱宗堡一步距離之外,猶如看死人一般的目光在朱宗堡身上來迴打量。


    “曾”的一聲,穀登雲腰間佩刀出鞘寸許。


    陽光照耀下,一道寒光自寸許刀身綻放而出。


    朱宗堡再難頂住穀登雲所帶來的巨大壓力。


    腿腳一軟,徑直地癱坐在了地上。


    “我......我真的沒有罵您。”


    “我......我罵的自己,對!我罵的自己。”


    “是我活膩歪了,對!是我活膩歪了。”


    “您大人有大量,就把我當個屁給放了吧。”


    朱宗堡癱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祈求道。


    哪怕身周唏噓聲愈發地響亮,朱宗堡都不曾扭頭看上一眼,更莫要說出言嗬斥威脅了。


    此時的朱宗堡一心隻想保命,哪裏還在乎什麽顏麵不顏麵的。


    穀登雲依舊保持著刀刃出鞘寸許的姿勢,沉聲喝問道:“為何對一位老者下死手?”


    “我......我......我......”朱宗堡我我我了半天,卻始終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若要真的探究個一二三來,那應當是‘習慣了。’


    當習慣成自然時,有時候連當事人都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做出那般反應。


    當然,當習慣成自然時,當事人自然也不會再去費盡心機思索自己為何要這般去做。


    就在朱宗堡滿口結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之際。


    圍觀的百姓們趁亂七嘴八舌地說起事情的起因。


    穀登雲細細傾聽片刻,最終自雜亂的信息中梳理出整個事件的起因與經過。


    “拿下。”穀登雲微微擺手,麵無表情地下令道。


    “遵令!”四名士卒抱拳應道,隨即快速走向朱宗堡。


    朱宗堡慌亂之中本能地掙紮起來。


    但一個被酒色掏空了身體的花花公子,又如何拗的過四名膀大腰圓的士卒。


    其中一名士卒抬起手臂,以掌做刀劈向朱宗堡脖頸。


    一擊過後朱宗堡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人群中,幾名朱宗堡的隨從麵麵相覷地對視一眼,隨即不約而同地朝著四處散去。


    穀登雲冷冷地看向其中一人慌亂逃離的背影,卻並未理會。


    有人前去通風報信,總好過自己派人前去通知。


    穀登雲冷冷地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綁的朱宗堡,並未過多的言語。


    徑直地轉身朝著被士卒攙扶起來的老翁走去。


    “謝......謝軍爺救命之恩。”老翁艱難抱拳行禮道。


    穀登雲望著老翁呈抱拳禮的雙手,目光微微一凝。


    “老人家入過軍伍?”穀登雲心平氣和地輕聲問道。


    尋常武夫的抱拳禮與軍伍之人的抱拳禮在手勢上有著細微的區別。


    若是不了解軍伍之人,自然無法輕易地分辨出兩種手勢的細微區別。


    但穀登雲身為軍中百戶,其對軍伍的了解自然非外人可比。


    老翁麵色微微一頓,隨即緩緩點頭道:“年輕的時候服徭役入過軍伍。”


    穀登雲聞言不由得轉身再度冷冷地看了一眼昏迷的朱宗堡。


    這一次,穀登雲的眼神中已然帶上了濃濃的殺意。


    老翁見狀連忙再度抱拳道:“小老兒謝過軍爺救命之恩,此事......此事並不能完全怪那年輕人,小老兒......小老兒也有錯。”


    穀登雲聞言心中歎息一聲,挪開了看向朱宗堡的目光,老翁何意,穀登雲又豈會看不出來。


    “這些先拿著用,用不了多久王爺便會興建居養院。”穀登雲自懷中掏出幾兩碎銀,不由分說地放入老翁手中。


    “這......這如何使得。”老翁望著手中的幾兩碎銀,滿臉著急地推辭道:“軍爺救了小老兒的命,小老兒尚且無以為報,又如何再厚顏手下軍爺的銀子。”


    “拿著。”穀登雲麵色一正,不容拒絕道:“好好養養身子骨,活著等王爺將居養院建好。”


    “我家王爺興建居養院,便是為了讓那些曾為國征戰,為國流血的老卒們能夠老有所養。”


    “你若不收,今日之事傳至我家王爺耳中,我家王爺定然會怪罪於我。”


    “難道說,我方救了你的命,你轉頭便要陷害於我?”


    老翁麵色一頓,看看手中的幾兩碎銀,隨即再看看滿臉嚴肅的穀登雲,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龐文澤的目光自老翁與穀登雲之間轉了轉,心中不由得暗暗稱奇。


    “收下吧,總不能人家剛救了你一命,你轉頭便使人家被責罰啊。”龐文澤上前緩緩開口說道。


    老翁掙紮片刻,隨即緩緩下跪道:“軍爺賜,不敢辭,小老兒暫且厚顏收下,待日後小老兒與一眾袍澤進入居養院後。”


    “小老兒定會拚盡全力償還今日之恩情。”


    穀登雲聞言並未推辭,邊將老翁攙扶起來邊滿臉認真道:“那我便等著你們報答於我。”


    龐文澤望著老翁視如生命的麻袋微微皺眉道:“這袋子裏的食物可是帶給你那些袍澤的?”


    老翁聞言麵色羞紅地點了點頭,隨即低聲說道:“是小老兒沒本事,隻能讓他們吃些殘羹剩飯。”


    穀登雲與龐文澤幾乎同時望向老翁麵帶饑色的臉龐。


    在二人的互相詢問下,老翁緩緩將自身的難言之隱一一說了出來。


    老翁名為吳守義,正德七年入燕王府左衛營,正德九年隨前燕王出征匈奴。


    也正是這一戰,前燕王不慎落入匈奴包圍之中。


    三大護衛營隨前燕王苦戰十餘日,遲遲未能等來援軍。


    那時候軍中所剩糧草已然不多,前燕王無奈之下隻得破釜沉舟行突圍之舉。


    那一戰具體如何吳守義所知並不清楚。


    吳守義隻記的當時自己隨著左衛營的袍澤們拚了命的想要衝出匈奴人的包圍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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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果衝著衝著,隊伍便被匈奴人打散了。


    吳守義甚至不清楚自己當時是怎麽迴的居庸關。


    其隻記的當時整個草原上到處都是跑散的袍澤。


    吳守義隨著潰軍沒命的跑,最後居然僥幸活了下來。


    然,前燕王卻永遠地留在了那片草原上。


    聽聞前燕王戰死的消息後,吳守義所在的曲再度重整旗鼓,誓死也要尋迴前燕王屍身。


    然而等他們再臨戰場之際。


    整個戰場已然成了一片鬼蜮。


    後來,隨著前燕王戰死,前燕王世子放棄親王爵舉家搬離燕地後。


    三大護衛營僅存的幾千兵馬散的散,充入其他軍伍的充入其他軍伍。


    吳守義因要照顧傷重的同鄉數十袍澤,便正式退出了軍伍。


    後來......


    隻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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