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岔路(一)

    在謝周小的時候,他的母親房夫人就告訴過他,你還有一個哥哥叫謝儻,比你大四歲,一直在英國生活。

    謝周就問,那為什麽他不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呢?

    房夫人沉默了一會兒,她揉了揉謝周的頭,告訴他,因為他才是你爸爸的孩子。

    謝周有些聽不懂自己母親的話,他坐在自己的玩具車裏麵有點不知所措。

    但是房夫人也沒有多說,她笑笑讓謝周自己繼續去玩去了。

    當時謝周也還小,並沒把自己母親那些奇怪的話放心上,轉頭就騎著玩具車在草坪風馳電掣撒野。

    藍天白雲,才是他放進自己記憶裏的寶藏。

    不過他還是記住了自己有一個哥哥,叫謝儻。

    一直到謝周十歲,稍微明些事理的時候,他才明白,這個哥哥的意思,不是媽媽的孩子的意思。

    明白這個道理,不是因為其它,而是他十歲那年,一直在他眼裏關係融洽的父母爆發了一次巨大的爭吵。

    也不能算是爭吵,說是房夫人單獨的苦苦哀求差不多。

    在謝周眼裏一直從容穩重的父親,第一次很大聲說話。

    他的聲音大極了,嚇得家裏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妮妮死了,我去看看她都不行嗎?”他的父親用顫抖的聲音說。

    謝周感覺,他似乎難過極了,每一個字的下一秒似乎都可能流下眼淚。

    而他的母親房夫人則跪在地上低低哭泣,“庭國,我知道我這輩子對不起佩妮,但是她已經走了,你再去……也沒有任何作用了啊!”

    她抬起頭,臉上全是淚痕,這些眼淚把她的妝容劃得支離破碎,“求求你想想我和謝周!他也是你的孩子啊!……他,他還這麽小,你一去了,我們母子倆哪裏能安全?”

    謝周躲在房門後麵,他悄悄看著。

    他不清楚父親和母親在爭吵什麽,為什麽母親看起來這樣無助,而父親卻一眼都不看她。

    謝周隻覺得自己心裏很難受,他感到煎熬,又不知道為什麽。

    還沒等謝周繼續看下去,保姆蘇阿姨一臉冷漠地把謝周扯進房間裏,關上了門。

    “你該睡覺了。”蘇阿姨麵無表情地說。

    謝周有些懼怕蘇阿姨,他的母親告誡過他不要讓蘇阿姨感到困擾。他的父親也對這位蘇阿姨尤為溫和,他曾經見到自己的父親低聲下氣地對蘇阿姨詢問過什麽,而蘇阿姨隻是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的父親。

    謝周悄悄瞟了蘇阿姨一眼。

    他想,一會兒蘇阿姨走了,他就偷偷溜到自己母親那裏去。

    但是蘇阿姨似乎看出了謝周的小心思。

    “我建議你收起你的小心思,”蘇阿姨把謝周的床鋪好,轉過頭冷冷地看著謝周。

    她說,“你最好夾起尾巴做人,你和你的母親已經失去意義了,小心你父親一怒之下也把你們棄了。”

    她說著,嘴角掛起一個詭異的弧度。

    謝周不太清楚蘇阿姨的意思。

    然而他感覺到了蘇阿姨赤裸裸的惡意。

    謝周又悄悄瞄了一眼蘇阿姨,很顯然,蘇阿姨似乎是知道很多的事情。

    不過蘇阿姨看起來太冷漠了,謝周並不敢出聲問什麽。

    一直以來,他雖然和蘇阿姨相處了很長的時間,可是蘇阿姨大多數時候依舊是不苟言笑,對他也很冷淡。

    謝周有些憂心忡忡地乖乖走到床邊。

    蘇阿姨正準備把他的床頭燈關掉。

    謝周還是沒忍住,好奇心戰勝了他的畏懼,他小聲地問道,“阿姨,是發生了什麽呀?”

    蘇阿姨似乎有些詫異謝周會問出這種問題,她轉頭盯著謝周看了一會。

    看得謝周忐忑不安。

    就在謝周不安得想蓋上被子,就這樣算了時,蘇阿姨迴答了她的問題。

    “你父親的妻子去世了。”蘇阿姨說。

    “我的小姐去世了。”她說。

    她的眼裏流露出濃稠的哀傷。

    謝周卻愣住了,“可是我的媽媽還好好的呀。”他說道。

    蘇阿姨冷笑了起來。

    “孩子,我的意思是你哥哥的母親,你父親唯一的合法的妻子,我唯一的小姐去世了。”她說。

    她的語氣出乎意料的溫柔,可是她臉上的表情卻意外地冷漠。

    說完以後,她也不管謝周臉上是怎樣震驚到茫然的表情,施施然關上床頭燈。

    她和以往一樣丟下一句“祝你好夢”,便頭也不迴地走出來謝周的房間。

    謝周一個人在被窩裏麵驚愣得久久無語。

    那一句輕輕的“祝你好夢”,在謝周的耳朵裏迴蕩,聽起來尤為惡毒。

    他現在十歲了,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年齡。

    很多大人都覺得他們這個年齡不會懂的事情,其實他們心裏比誰都清楚。

    在謝周十歲的一個夜晚,他虛假的幸福家庭,終於像被手腳笨拙的仆從不小心摔在地上的玻璃相框一樣,“嘭——”地一下摔得四分五裂。露出背後駭人的真實。

    在這之前,謝周一直以為自己的家庭和所有的家庭一樣,爸爸愛著媽媽,媽媽愛著爸爸,他們愛著他,他也愛著他們。

    盡管他的爸爸總是沉默,可是謝周一直相信,他一定是愛他的。

    而現在謝周不確定了。

    他的媽媽是一個壞女人。

    她搶了他那位在英國長大的哥哥的媽媽的丈夫。

    她生下了他。

    他是不被認可的孩子。

    謝周一個人縮在被窩裏麵,明明被子很厚,現在也不過是剛剛入秋,謝周卻感覺到一種刻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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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他抱著自己,蜷縮在床上。

    他把被子拉起來,蒙住自己的頭,把自己都快憋出滿身汗了。

    但是他還是覺得冷。

    謝周一直這樣抱著自己,縮成一團很久。

    終於,他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十歲的謝周忽然意識到,也許他的父母從來都不愛他。

    他的父親不愛他的母親,他的母親也不愛他的父親。

    他的母親做了錯事生下了他。

    他也是一個不值得被人愛的孩子。

    十歲的謝周抱著自己,一個人在被窩裏哽咽,哭得滿臉都是淚水,把床單都哭濕了一大塊。

    在謝周十六歲的時候,他接觸得多了,對自己的身份已經不再有什麽抵觸的心理了。

    非婚生子多正常,他想。

    反正他的那個哥哥沒有迴來,那這裏就還是他和他媽媽的家。

    謝周心想道。

    況且,迫於謝家家大業大的勢力下,c城也沒幾個敢在謝周麵前嚼耳根子的。

    小三之子,非婚之子,這樣不入流的身份,隨著漫長的歲月中,根本無幾人提起,而慢慢也被謝周淡忘了。

    謝周從小讀書就很努力。

    就算他捧迴來的獎狀,他的父親最多看一眼,也不多做什麽稱讚,他也覺得心滿意足。

    因為每當這時,他就會在想,這樣的待遇,他的那個哥哥是一定沒有的。

    在他心裏的一塊小角落裏,他會暗自竊喜,覺得自己這就算是打敗了那位素未謀麵的哥哥一樣。

    盡管他的母親房夫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謝周,你不用這麽努力。

    謝周還是沒放在心上。

    他要靠自己考最好的高中,進入最好的班級,成為最好的學生,然後進入最好的大學。

    謝周不敢對任何人說自己的想法,因為這樣的想法一旦說出來就暴露出他心裏的陰暗。

    可是事實就是,他想要向所有人證明,他是最棒的那一個,也是最值得被愛的那一個。

    房夫人很多次看著他欲言又止。

    謝周就會問,媽媽,怎麽了?

    房夫人看著他,沉默很久。

    最後她往往是笑笑,告訴他,寶貝,沒事的,你繼續忙吧。

    她看著這樣向上努力的自己的孩子,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把很多已經注定的結局告訴他。

    她隻能笑著說,孩子,你繼續忙吧。

    但是她自己也知道,謝周這樣幹勁十足,興致衝衝,最後看見他的父親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給那位名正言順的孩子時,謝周心裏會有多崩潰,多無助。

    房夫人時常在書房的門背後,端詳奮筆疾書的謝周。

    她看著自己的孩子許久。

    她看著他從一個圓滾滾的小嬰兒,變成會開玩具汽車的小孩子,再到捧迴來一張又一張獎狀的小少年,最後到現在這樣一個比她還要高出一個腦袋,每天都勤奮而努力的少年。

    房夫人從來都很驕傲自己的孩子,比起那些不學無術的豪門子弟,他努力而聰慧。

    但是與此同時,她也深刻地痛惜著自己的孩子。

    因為偷來的注定是偷來的,很多東西終究是要物歸原主的。

    房夫人每一次凝視著謝周清瘦的背影,都會發很久的呆。

    然後落下眼淚。

    幾滴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滴落在地毯上,一瞬之後,變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過謝周是不知道這些的。

    他照舊努力著。

    他想自己現在這些奧數比賽的一等獎也好,物理競賽的特等獎也罷,之所以沒辦法讓他的父親動容,還是因為他取得的成就太小了。

    謝周已經想到很明白了。

    他不要像周圍很多人一樣,靠著家裏砸錢送去國外鍍金迴來。

    他要好好讀高三,一舉拿下c城的高考狀元。

    謝周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他扭了扭自己有些酸痛的脖子。

    他相信,他的父親一定會為他自豪。

    高中三年的謝周,既沒過得像謝家的少爺,也還不是c城著名的浪子。

    他和每一個努力的學生過的沒什麽區別。

    他把歲月書寫在一筆一畫之間,把自己的青春付諸於筆尖,為著一個明確的目標奮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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