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一)

    在謝儻十歲的時候,布特家族來了一位客人。

    娜塔麗把他牽了過來,那是一個有一頭暗金色頭發的小男孩。

    娜塔麗笑著對謝儻說,“這是愛德華王子。”

    彼時謝儻正下了家庭老師的課,抱著自己的筆記本往書房走,聞言也不過是很冷淡地點了點頭。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母親在自己四歲那年從布特莊園消失一年,到底是去幹嘛了。

    娜塔麗也沒有瞞過他,直言是佩妮被扯入了一次皇室的密謀。

    “那為什麽會是我的母親呢?”謝儻問。

    娜塔麗的臉色有些陰沉,但是她還是調整了過來。

    她迴答了謝儻的問題,“因為所有必然的陰謀總是以一個偶然,一個碰巧,一個意外開頭。”

    她嘴角的笑容苦澀。

    陰謀往往是這樣的開篇才讓人防不慎防。

    謝儻對於這個他一直都知道的同母異父的弟弟並不感興趣,娜塔麗和艾伯特都不把他作為布特家族的一員對待,偶爾有幾次談起這個孩子時,也是以“王子”代稱。

    其中的涇渭分明,可見一斑。

    而他的母親佩妮也對自己這個孩子毫不在意,她的精神狀態這幾年並不好,時常記憶錯亂和長期的服用藥物,讓她越來越健忘,忘記了很多東西。

    有的時候,謝儻經過她的花園,她也隻是愣愣地看著他。

    雖然說謝儻對這位愛德華王子並沒有興趣。

    但是愛德華王子似乎對他很好奇,睜著一雙透藍又有些暗綠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看。

    於是在愛德華出於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寄住在布特家族裏的時間裏,謝儻多了一個小尾巴。

    不知道是不是血緣之間的吸引,小尾巴每天追著謝儻不放,一聲又一聲“斯坦恩閣下,斯坦恩閣下”,叫得奶聲奶氣的。

    然而謝儻並不喜歡他。

    謝儻不喜歡別人糾纏自己,這讓他覺得厭煩。

    而且他也知道愛德華在私底下的模樣。

    他並沒有在麵對外人時的溫文有禮,在菲傭仆從麵前,他經常陰晴不定,無緣無故爆發脾氣,摔砸東西。

    謝儻看見過才六歲的愛德華發瘋一樣地,把書桌上的糕點碟掃到地上的樣子。

    這讓他無端地想起自己的母親佩妮,盡管愛德華並沒有遺傳絲毫布特家族明顯的血統特征。

    謝儻便更加喜歡不起來愛德華。

    可是這是愛德華王子,謝儻知曉自己與他的身份,他本身情感也淡,不喜歡對他來說就等於不太想接觸。所以謝儻並不曾發作。

    當愛德華纏著他太多次,要謝儻叫自己的教名時,謝儻被擾得沒辦法看書了,也會看著愛德華,沒什麽表情地喊出他的教名。

    而後愛德華就會嘻嘻哈哈笑著跑遠,終於還給謝儻一片安靜一點的下午。

    隨著年歲的增長,謝儻和他的母親相處得越來越少。

    事實上,母親在謝儻的心裏,早就成為了一個僵死的符號。

    它灰白而無力。

    而佩妮,在謝儻眼裏,其實更多地被他定義為一位仇視他的家族成員。

    謝儻並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和娜塔麗分享過,就算娜塔麗算作是謝儻在布特家族最親近的人。

    因為在布特家族的認識裏麵,每一個家族成員都應該親密。

    可是與此同時也應該相互獨立,並不打擾,保持孤獨與高貴。

    能夠親密無間的從來隻有愛人,而不是自己的親人。

    謝儻也深以為然。

    才十一歲的他就已經閱讀過許多的書,有他的家庭教師指導閱讀的,不過更多的還是他自己在書房裏麵隨手翻閱的。

    不過其中他最喜歡的還是《小王子》。

    他喜歡的,即是小王子一個人,在宇宙在不同的星球拜訪不同的人的經曆,也是小王子和自己帶著玻璃罩子的玫瑰的故事。

    每一次他都會想,自己是不是也要這樣走了很多的路,拜訪了很多的人,才能夠找到自己的玫瑰?

    謝儻覺得,如果自己以後的愛人不是玫瑰,那也沒有關係。

    他可以是山川,是風,是海,是一隻蝴蝶,是一片樹葉,或者也是一個星球的小王子。

    得益於布特家族百年前祖先的法國血統,每個布特家族的後裔都有瑰麗而浪漫的基因。

    謝儻知道艾伯特外公對娜塔麗外婆是一見鍾情。

    他聽娜塔麗說過,他的母親佩妮對他的父親謝庭國,也是一見鍾情。

    那他會對他的愛人,也一見鍾情嗎?謝儻想。

    十一歲的謝儻,小臉依舊嚴肅而少有表情,可是他的心卻是鮮活而稚嫩的。

    他的心是一閃一閃的星星,也是一朵不大不小的玫瑰。

    謝儻十二歲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大事。

    蘭特王子因為車禍去世了。

    謝儻見過蘭特王子幾次,他和愛德華基本上一模一樣,他們都是暗金色的頭發,碧藍有帶有點綠的眼睛。

    他去世的第一時間,所有的貴族都接到了消息。

    娜塔麗的臉色直接就變了。

    “如果這是一場謀殺,”她從沙發上站起來,臉上少有地浮現出焦急的神色,“那一定是蘭特王妃那個瘋婆娘謀劃的。”她說。

    周圍的菲傭在聽見一向平和的主人家說出“瘋婆娘”這樣的粗鄙字眼時,都跟鵪鶉一樣地埋頭,不敢喘大氣。

    而艾伯特沒有阻止娜塔麗的抱怨。

    他沉著臉吩咐管家,“不能讓佩妮出去,加強莊園裏麵的安保。”

    艾伯特站起來握住娜塔麗的手,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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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塔麗深深地與自己的丈夫對視。

    如果布特家族與皇家鬧翻了臉的代價是佩妮·布特,那麽對於布特家族來說,這就是一個微乎其微的代價。

    可是無論如何,娜塔麗還是想保住自己的女兒。

    盡管她現在瘋癲,偏激,還有些錯亂。

    但是她也是自己的女兒。

    於是布特莊園在這一年全麵封鎖起來。

    不僅是佩妮的行動受限,連謝儻的出入都變得不方便。

    謝儻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麽。

    艾伯特也與娜塔麗並沒有瞞著他。

    可知道是一迴事,接受又是另外一迴事。

    因為莊園的封鎖,謝儻和他的母親佩妮之間的接觸變得多了起來。

    明明以前謝儻經過佩妮的花園時,佩妮要麽是在療養院,要麽是在湖邊,可是現在,被限製了自由之後,佩妮就在自己的房子裏自己的花園裏,和謝儻總是不期而遇。

    在謝儻小的時候,佩妮總是企圖通過傷害謝儻來讓他露出痛苦、哭泣的表情。

    謝儻額頭上曾經有一道去年才徹底消下去的疤痕,就是被飛濺玻璃瓶碎片橫插留下的。

    現在謝儻十二歲了,他身高飆得快,已經有一米七多了。

    佩妮也不過一米六七的身高,用小時候那樣的辦法已經沒有絲毫作用了。

    所以她換了一種方式。

    她喜歡在謝儻麵前毀壞他喜歡的東西。

    比如一個動物標本,比如他的一本書,比如他收到的埃瑞克舅舅寄過來的書簽。

    佩妮在謝儻的麵前用打火機點燃它們,用手撕爛它們,也用腳踐踏它們。

    “怪胎,為什麽你不難過?為什麽不過覺得難受?”每當佩妮做完了這些事情之後,看著一邊麵無表情的謝儻就會猙獰地問。

    謝儻並不迴答她,也不反抗她。

    他冷冷地看著佩妮。

    出乎意料的是,這反而是激怒了佩妮。

    佩妮尖叫著向他撲過來。

    她想抓住謝儻的臉,把他的臉皮活生生地摳下來。

    “你這個沒用的廢物,沒感情的怪物,怪胎,謝庭國你去死吧!”她每次都會這樣叫嚷。

    謝儻隻是閃身避開她,並不與她多做糾纏。

    任由佩妮在他的背後肆意的辱罵攻擊。

    謝儻本來可以一直這樣冷漠以待佩妮的。

    直到有一天,他看見佩妮手上拿著,他放在書房最底層櫃子裏麵的《小王子》。

    佩妮在對他笑,她笑得得意洋洋的,她另外一隻手上拿著打火機。

    謝儻第一次做出了反抗。

    他把佩妮推開,讓她跌落在花園裏麵。

    佩妮像瘋了一樣地咬住謝儻的手臂,拚命撕咬他。

    哪怕是隔著衣服,謝儻的右手臂上被咬出一個鮮紅的牙印,一圈血滲出來。

    直到女傭慌忙地把佩妮扯開,謝儻手臂上的傷痕才沒有加深。

    佩妮被扯開了,還在憤恨地咒罵著謝儻。

    謝儻看也不看佩妮,抱著自己的書走了。

    他右手臂上的血把他的白色襯衫都染紅了。

    謝儻是一個感情很淡的人。

    其實他從來都不愛自己的母親佩妮,但是他也不恨她。

    他隻是有一點一點一點一點一點討厭她。

    他希望過自己的母親能夠愛他,像她愛自己的花草一樣愛他。

    可是他現在長大了,他不再希望母親的愛了。

    他隻想要遇見一個能夠一直愛自己的愛人。

    娜塔麗來看望了受傷的謝儻,她說她很抱歉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一直以來她都以為,就算佩妮不太正常,但是也可以與自己的孩子好好相處。

    她說,但是很顯然,這是她的錯誤。

    娜塔麗向謝儻承諾,後天就安排好療養院,送佩妮在那邊靜養。

    謝儻看著娜塔麗沒有說什麽。

    這一份理解來得太晚了,晚到可有可無。

    娜塔麗有些心痛地摸了摸謝儻的頭。

    謝儻依舊是麵色沉靜的模樣。

    本來按照娜塔麗的安排,一切都能妥當。

    謝儻能遠離佩妮,佩妮也能夠遠離謝儻。他們都可以離得對方遠遠的,好好活著。

    可是,在第二天——

    佩妮死了。

    一切都發生得這樣的突兀與不可思議。

    謝儻和平時一樣小心地路過佩妮的花園。

    他抱著自己的課本、筆記,還有那本小王子,因為他不希望這本書再被佩妮找到。

    他有些警惕地望向佩妮的花園。

    謝儻看見,這次佩妮不在花園裏,而是在自己的樓上。

    她站在三樓的大陽台,正對著謝儻笑。

    謝儻停下了腳步,他抬頭看著她。

    三樓大陽台上放著一圈花草,它們把佩妮的笑臉割得支離破碎。

    謝儻凝視著佩妮。

    佩妮也注視著他。

    兩雙深藍的眼裏全是對方對不懂的思緒。

    就在謝儻以為無事發生,準備抬腳繼續走時,佩妮突然跳上了陽台的邊緣。

    在所有人都來不及發出尖叫的時候,她猛地跳了下來。

    佩妮紅色的裙擺在半空飄開,像一朵盛開的花朵。

    嘩啦嘩啦,花盆和花在謝儻的眼前炸碎開。

    “砰——!”的一聲,佩妮也砸在了謝儻的麵前。

    她穿著紅色的裙子,她咳出一大灘血。

    它們密密麻麻地擴散開,染紅了她紅裙白色的襟口,也染紅了謝儻眼裏所有的色彩。

    謝儻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他突然眼前一片空白,耳邊也失去了所有的聲音。

    他看著佩妮倒在他的麵前,不知該有什麽反應。

    謝儻呆呆地看著倒在血泊裏,還在笑的佩妮。

    終於,過了很久,謝儻才聽見佩妮的聲音。

    佩妮對他說,“斯坦恩,你這個不會流淚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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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用英語說的。

    謝儻的臉上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表情,他茫然地看著佩妮,佩妮也盯著他笑。

    她邊笑邊咳出血。

    一邊佩妮花園的樓上已經亂成一團,尖叫聲此起彼伏。

    這樣的突**況是誰都沒有想到的。

    佩妮一直在對著謝儻笑,好像要把這十幾年她身為母親,對自己的孩子缺失的笑都彌補迴來一樣。

    直到她徹底笑不出來為止。

    謝儻看著佩妮在自己的麵前斷了氣。

    她的眼睛睜得很大,高高鼓起,在她死前的前一秒都還在死死地盯著他不放。

    似乎是死不瞑目一樣。

    謝儻感覺自己一直處於一種極其疑惑迷茫的狀態。

    在這一刻,他失去了所有的反應,所有的情感。

    直到有女傭衝過來把他扶起來的時候,他才像迴過神來一樣。

    謝儻站起來,他看著倒在血泊裏的母親。

    突然,他說道,“媽媽,我不是。”

    然後,謝儻有些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

    他攤開手,看見掌心晶瑩的水光。

    他的右眼正在冒出眼淚,冰涼涼的,讓人意外。

    可是他的左眼幹淨得隻有純粹的疑惑與不解。

    謝儻深藍的雙眼,一雙正平靜地流著淚,一雙卻安靜地茫然著。

    他想把自己的眼淚擦幹淨,卻怎麽也擦不完。

    女傭遞給謝儻紙巾,她以為謝儻是在為自己母親遇害還感覺難過流淚。

    可是謝儻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流淚的原因。

    他接過紙巾,又低下頭去找自己剛剛散落一地的書。

    他看自己的《小王子》也在他母親的血泊裏,被染得封麵半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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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書《他會飛》開了!!拜托大家預收一下啦,愛你們!我明天早上來修一下這篇,今天太忙了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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